13、No.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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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花残了，琴音断了。我的生命像更漏里的沙流到尽头。虽是盛夏，却冷得像漫无边际的冬夜。趴伏在炉火旁的软靠上，浓浓的厌倦让每一个落在伤口上细碎的吻迹变成麻木的空洞。
吻我的人曾跪伏在我脚畔，祈求我原谅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哥哥司徒泾。吻我的人曾小心翼翼地绕过伤处抱着我，希望说服我放弃父母亲人与她高飞远走。
司徒菁冰凉而略带颤抖的抚摸滑过我的脊梁。泪水落在绣花的软垫里失了踪迹。长久的等待换不来我一句吝啬的回答。
我所喜我所悲，未及怒放已然化为灰烬的华年，全落成个难以企口。却又是什么让桃花般灼灼的爱变成刀子，割在心坎？
因我一句“歌尽桃花扇底风”，司徒菁差人搜集各式古琴名扇。
我们年轻时初踏江湖，江南多才子佳人，那些琴，那些扇，也沾满了红尘滚滚令人艳羡。它们作为奇闻的见证，身价连番增长，被雅士收在门庭中，只供宾客一览。林家并非德高望重的世家，我甚至没有机会见一见。
而今，七七八八地排开，不过是待价而沽的货物。不再是秘密的情|事。故事摆在一起，相亲相负，听得太多就没了感动。
描金纸面折扇，展开了一幅杜鹃啼血。
“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指尖滑过最高枝血一般绽放的花朵，忍不住冷笑。
司徒菁微微蹙眉。
“现在找这些来，未免太不祥。”
“我不知你不爱这些。”
“爱？怎么不爱。若非喜欢这些扇面，我何以要学打穴的功夫。不过也都是过去，早已荒废了。”
司徒菁轻叹一声，“现在还可以再拾起来。”
“照你看来，事事都可拾起来？”
司徒菁垂首看着一架古琴，轻叩琴弦。“为何你现在如此冷？”
“因我暖不起来。”
“要怎样才能暖起来？”
我吃吃笑着，拈住扇骨，撕扯开来。纸面发出雄厚的断裂声，名士家藏的红印从中劈开。每个扇骨间都被我撕裂，掷入一旁火盆里。火光灭了一瞬，又猛然跳起。湘妃竹骨在火盆里酝酿良久，终于噼啪作响。
“血泪再艳，不若听个响。”
司徒菁也不拦我，顺手挑出个雨晴江山图的扇面，铜扇骨鎏金。接过来，沉甸甸的。
“菁儿果然喜欢这样的？”
“分量足又不失雅致。扇骨虽然耀目，扇面却不失素净。更适合你。”
“这样我就稀罕吗？”
展开掷入火盆，不一瞬纸面就烧成灰烬。
“你若喜欢，我叫人搜集更多来烧。”
“菁儿如今也如此财大气粗。莫不是向慕容家学来的？”
司徒菁半晌不语。默默坐在一把做旧了的古琴前。伏羲式琴身，仿唐琴九霄环佩。原也是把好琴，刻意仿效，终归是赝品。琴音激越，一曲《酒狂》。相传阮籍激愤时弊而作。
我怎不知她愤怒。“夜已深，菁儿还是回去吧。”
琴音未绝，司徒菁堪堪收手，琴音便如狂澜排岸，戛然而止。“是，你歇息吧。我看你睡下便走。”
我便披衣绕过火盆，和衣而卧。司徒菁替我解衣，被我打开，便叹息不语。在我似睡非睡时，她吹熄烛火终于走出。
我偷眼看着她背影。只觉得夜复一夜，这样的相会徒增烦恼。
次夜司徒菁来时，我弹着假的九霄环佩。琴音破碎不成声。
屋子里的下人早已遣散了。司徒菁每晚来，因我身体大好，也不使尽闹了，便得以让下人都到园外把守。司徒菁进来也不说话，我专心看着琴谱，继续破碎的弹奏。
司徒菁径直走到我身旁，想要扶我肩，却最终没有。顺着我的目光看琴谱。良久道，“刚刚上手，弹这个未免太难了。”
“别支曲子，可有适合我的？”
“《长门怨》，倒不知婵儿怨什么。”
“错把黄金买词赋，当垆仍是卓文君。司徒菁，你说是也不是？”
司徒菁将手按在琴弦上，琴音立时静止。“怨哥哥还是怨我？”
我挽住长裙站起身来，与司徒菁相对而立。也不过几个月，司徒菁两鬓的头发都白了。我们这样互相隐忍，隐忍不住便互相折磨，到什么时候是尽头？
“事到如今，你难道不觉得自己错了吗？隐瞒家世十几年，什么都不肯与我分担，然后为了报仇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一声不吭嫁入慕容家。等到仇报了，又把我推给一个横空闯出的哥哥……”
司徒菁眉头微蹙，沉默不语。
“从来不肯跟我争辩，可是打定主意的事情也不予商量。在你眼里，女人就该这样软弱不堪逆来顺受，所以你葬送了自己的命运不够，也葬送了我的命运。”
“你这样想我？”
我看她眼里认真的哀伤，忍不住笑出声。回头看，往事未免太过绵长又太过腐朽。到此境地，难道不该互相怨恨？
拨开她的发梢，一双凤眼锐气全消。
“你要骗我到几时？”我一只手轻抚她脸颊，一只手拉着她搂在自己腰间。
“……”
“一花双生。这游戏，有趣么？”
司徒菁轻笑着，“你说什么？”
“一个男儿身的司徒泾，一个女儿身的司徒菁。骗得我团团转。这样很有趣么？”
往事一幕幕在我眼前连成一条线。我无意戳穿，只觉得自己痛得发紧，不由得依靠在司徒菁身上。好在她的手臂仍然如此温暖，箍在我腰间，我便不会倒下去。
“你这是得了癔症么？”司徒菁冷笑不绝。
我头倚着她的肩膀。她小小的耳垂上挂着一束银花。是我送她的及笄礼。她这几日翻出来戴，处处提醒我顾及旧情。为什么如今在她身上，我看不到一丝旧情，看到的全是算计？
“从我与你兄妹相识，两人从未同时出现过。这难道是巧合？这些日子你来得太勤，你当我病久了头脑也不清醒？”
当初投靠司徒泾的阵营，司徒泾便只是偶尔晚间才会出现。只道他行踪不定，却不知白日的司徒泾是慕容家少奶奶。
红叶山庄一役，司徒菁从始至终未曾出现，却原来是我身边的大将军司徒泾。
之后迎亲时，司徒泾半路来接我，也只因为以司徒菁的身份送我上花轿，即便找了替身，也不能全程替到底。
成亲后，司徒菁很少出现，也因为司徒泾常常忙于事务。
及至我流产卧床，司徒菁也只能晚上看我，白日却不得不以司徒泾的身份周旋于朝堂和江湖之间。
我怎么不知道她的辛苦？越是知道，越觉得恨。
眼睛压在司徒菁肩上，泪水早已洇湿重重衣衫。
“因为我很少回红叶山庄你才这样想吧？”司徒菁轻拍我的背部，略带自责的口吻。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以为让我爱上身为男人的你，局面就会简单起来？你以为我会像你的下属一样，臣服于你的个性和男人的正统身份？可惜事与愿违，所以你用哥哥的身份责难我，又用妹妹的身份安慰我？男人有的猜忌，无情，你都有，更变本加厉。因为你自己根本不相信男人！”
“是么？”
“所以当你看到我永远不可能爱上男儿身的司徒泾，索性扮作无辜，要我跟你远走高飞吗？”
“你可说得圆？婵儿。我如此有本事骗你两年？”
“因为你够绝，第一夜便让我怀了身孕。”
“……”
“这就是为何身为男人的司徒泾不可容忍我——我怀了别人的孩子。”我终于忍不住挣脱司徒菁。明明是我投入她，以她为依靠，可我骗不下去自己。司徒菁脸上面无表情，阴冷的目光一如司徒泾。“你亲手毁了我，却止不住恨我残败！”
“你其实更爱男人吧？明知道孩子与我没有一丝关联，却骗我也不得不爱它。你可为我想过？”司徒菁缓缓开口。
“我以为孩子一定会像姑姑。也为着这个百般疼爱它。却不知从头到尾都是骗局。你亲手做的局，伤了我也伤了自己。”我忽然觉得悲哀且可笑，如果我没有发现，事情便一步步更是可笑下去，用一个骗局弥补一个骗局，没有尽头。
“这算不得证据……”司徒菁被我推开便也不再靠近，“还有呢？”
“围猎时受伤的也不是女儿身的司徒菁。然而你若在校场医治，身份暴露就是欺君之罪。所以你自己逃了回来。也因此，身为哥哥的司徒泾对此毫无反应，因为司徒泾自己正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即便这样，你怪我去幽城，甚至不肯承认我私自做主救了菁儿的命……”
“确实不该……”司徒菁退后一步，缓缓在圈椅中坐下，显得单薄瘦弱。
“不救你又如何？你做出一个完美的菁儿，难道菁儿只是梦？难道我不该抓住这个梦？”
“呵，到底哪点让你看出来？”司徒菁把脸埋在手中，整个人笼上一层黑暗。
“因为菁儿越来越像司徒泾……对我的埋怨，对我的哄骗……你没有菁儿的爱了……你演不下去吧？”
“你……”
“为什么一再骗我？为什么说退隐却仍然执迷不悟？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真对权术如此执着？到底什么时候出现这个哥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骗我！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以为她会辩解，我奢望自己的猜测全是错误。这原本都是最坏的打算，她却似乎全部默认。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No.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