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皇吏鸣翠柳》胡芩

4、打算

　　虽然日头还尚未下山，晚膳一如既往开始了。二老爷柳宗焕、三老爷柳宗炜已经回府，四少爷柳庆逸、五少爷柳庆青、六少爷柳庆韧都已经下学，云桥和云桐被带到前院，跟几位少爷一起，与两位老爷围了一桌。云桥、云桐、柳庆逸三个，陪着两位老爷小酌，柳庆青、柳庆韧年纪小，由小厮们服侍着用饭。

　　柳苒表姐妹三个，加上陈氏、姑母、老太太，六人也围了一桌，由仆妇们侍候着，寂静无声用了餐。柳苒注意到，饭桌上并非全是大鱼大肉，但是很讲究荤素搭配、干湿结合，上菜也很有讲究，先是一人一羹，接着才是先冷后热，先素后荤，很符合现代的养生吃法呢。柳苒仔细看着，不禁对柳府刮目相看：人家傲娇，真的很有资本。又不禁想，当年，自己的娘亲——谢怀锦，是如何适应这种生活的呢？

　　饭后，姑母一家告辞，临别之前，姑太太柳熙热情邀请：“苒儿，你安顿下来之后，就到姑母家住一阵，你小时候住过的院子，我一直给你留着呢。”

　　柳苒已经从柳熙刚进门不久时的谈话中得知，自己三岁失母，柳熙看她可怜，经常把她接到自己府中照看。如今她这样说，显然确有其事，便道：“姑母厚爱，苒儿无以为报，待过得一阵子，苒儿再做出几件像样的绣活来，就上门叨扰姑母。”

　　柳熙抚着手上柳苒送的一套衣服，望着她笑：“苒儿在锦州呆了五年，不但学会了绣活，绣工比你桑表姐来，也毫不逊色呢。你的外祖母，真不简单。”柳苒低头，道：“外祖母疼苒儿，苒儿不敢辜负；但姑母称赞，苒儿却不敢当。”

　　老太太在一旁笑道：“三丫头去锦州呆了五年，的的确确比小时候懂事多了，这说起话来，也有模有样了。等你舅舅来了，我一定要写一封信，托你舅舅带给你外祖母，好好感谢她对我孙女儿的悉心教导。”

　　陈氏在一旁笑道：“老太太，这下你可放心了！”

　　老太太一笑，道：“放心，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又对柳熙道：“你们快走吧，虽说不远，马车行起来，也需要半个时辰呢。”

　　姑太太一行四人走了，屋里安静下来，老太太道：“三丫头，此后三天，你父亲和叔父都要早朝，白日无法拜见。我瞧着，还是趁热打铁，过一会儿，由柳材家的陪你去你父亲院里一趟，顺便见见你母亲和六弟；回转来之后，你随你三婶去她的院子，见过你的三叔，而后，就直接回云深居歇了吧。”

　　踏进柳宗焕的院门，柳苒忽然明白过来，难怪老太太要柳材家的陪着自己，原来，柳宗焕已经不住在秀园，而是搬到了秀园东侧的空空居。柳苒的记忆里，八岁之前的事情非常模糊，可能因为高烧，已经把原来的记忆给抹掉了。因此，这也是柳苒第一次见柳宗焕。她进门，照样先磕头、再叙话。磕完头起身的时候，竟是柳宗焕亲自把她扶起来的。

　　柳苒有些不适应，柳宗焕看起来还很年轻，脸上皱纹很少，下巴上也没有胡子，气质儒雅，长得很英俊，要搁在现代，铁定是一抢手熟男呢！难怪，娘亲当年的壮举，会被誉为英雄救美！当然，不是说自己娘亲不美，看大姨和舅舅他们就知道，谢怀锦，至少是个清秀佳人。只是，跟柳宗焕当年比，应该算不得美人呢。实际上，柳宗焕今年，也只有三十岁而已，仅比柳苒上辈子年长九岁。所以，柳苒唤出口的“父亲”两字，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柳宗焕竟也不以为意，道：“苒儿一路辛苦了，一会就回去歇着吧。”

　　柳苒道：“小舅舅和表兄他们，一路上把我照顾得很好，我一点儿苦都没有吃。倒是苒儿这几年，不能在身边尽孝，还请父亲见谅。”

　　柳宗焕道：“有苒儿这番话，爹爹就知足了。对了，怎么不见你舅舅他们？”

　　柳苒道：“舅舅他们有急事，到西山大营去了，三天后再来拜会父亲。”说完，转身招呼丫头杨枝儿：“把我给爹爹的礼物呈上来。”

　　柳宗焕接过柳苒递上的一套衣服鞋袜，竟然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苒儿，这——苒儿真是长大了——好。”

　　柳苒一笑，道：“父亲得空了试试，若有不合适的地方，苒儿再给您改动改动。对了，我想见见母亲和六弟。”

　　柳宗焕一愣，道：“好，好。他们住在明明居，父亲这就带你去。”

　　柳苒闻言一愣，如果自己没有猜错，这明明居，在秀园的西侧，父亲和张氏，居然不住在一起！柳家家风很严，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婚前有通房丫头，那更是不可想象的事！因此，成亲之后，夫妇一般都住在同一个院里。柳宗焕尊重前妻，与张氏定亲后，便搬离了秀园，与继妻张氏的新房，设在了秀园后面的桂园。柳宗焕的这一行为，得到了谢家的一致赞赏，在锦州之时，外祖母便不时提起，感慨一番，因此，柳苒印象很深。没想到，如今，父亲和继母两人，居然分别住进了秀园的东西两侧，真是令人费解呢。

　　柳苒和父亲进到明明居的时候，张氏刚喝过药，正歪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得下人来报，一骨碌就要爬起来，她的随身嬤嬤齐氏连忙按住她，道：“小姐，你正病着，躺着没事，老爷不会怪罪的。”张氏道：“老爷来了，躺着终究不是个事，你扶我起来。”

　　齐嬤嬤正为难，柳苒已经走了进来，看见张氏欲下床，赶紧上前几步按住她，道：“母亲，且躺着吧，父亲不会怪罪的。”张氏抬眼，看向门边的柳宗焕，低声道：“老爷，妾身……”

　　柳宗焕上前两步，站定，道：“你病着，不必起来。苒儿今日回来，在老太太那没看到你，放心不下，如今特意来看你了。韧儿呢，遣人把他叫过来吧。”

　　柳苒给张氏行了礼之后，坐在椅子上等丫头把柳少爷带过来。柳苒跟张氏不熟，对她性情不了解，她又是继母，因此问过两句“吃了药是否舒服一点”、“饭菜是否可口”之后，就无话可说。她本来以为，柳宗焕会嘘寒问暖一阵，谁知道，他就进门后说了那么一句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而张氏，居然也无话可说。一时之间，室内静得可怕，齐嬤嬤候在门口，不时探头，朝东厢院那边张望，显然在盼望六少爷出现。柳苒不动声色，眼神却在张氏和柳宗焕之间打转，她隐约有些明白，父亲和继母，似乎不怎么和谐呢。

　　一刻钟之后，柳少爷被带了进来，儿子还没进屋，张氏就赶忙开口道：“韧儿，快来见过你父亲和姐姐。”

　　柳苒抬头，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多漂亮的小正太啊，简直就是父亲的翻版！不由招手：“六弟，到姐姐这儿来。”小正太却不理她，而是径直走到柳宗焕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给父亲请安。”这才转过身来，对柳苒端端正正一礼，道：“姐姐好。”柳苒简直要被他萌翻，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六弟，五年不见，居然长高了这么多呢！如今进了学馆，累不累？”

　　韧儿看一眼张氏，使劲要抽出手来，柳苒拉住不放：这么可爱的小正太，如今是她的弟弟，名正言顺！柳宗焕看出儿子的挣扎，也发现了女儿的惊喜，便道：“韧儿，你姐姐五年没有见你了，一下看你长这么高，欢喜着呢，你们好好说说话罢。”

　　听了父亲的话，韧儿这才停止了挣扎。这边，张氏和齐嬤嬤暗地里松了一口气。那边，柳苒兴致勃勃、问个不停，从韧儿喜欢的糕点，一直问到他在学馆里用到的毛笔。开始时，韧儿还有不少戒心，半刻之后，也放松了下来，姐弟俩一问一答，不觉就过了两刻钟。外面柳材家的便来催：“老爷，三小姐还要到三老爷那边拜见，三老爷就寝一向很早，奴婢这就陪着小姐去荷园。”

　　柳苒依依不舍告别了小正太，临别时，让他有空就到云深居玩，小正太看一眼张氏之后，爽快答应了。

　　三老爷柳宗炜是个胖子，很和气，加上有陈氏在一旁打趣，叔侄相谈，气氛非常融洽，柳苒一身轻松地离了荷园。

　　柳苒回到云深居的时候，已近亥时，洗漱之后，上床之时已经很晚，一路行来已很是疲惫，加上自进了柳府之后，她的精神高度紧张，因此，沾上枕头后不久，柳苒就睡了过去。

　　然而，有许多人却睡不着。

　　云府内，姑太太柳熙拉了女儿云桑谈话：“桑儿，你觉得苒儿怎么样？”

　　云桑答：“跟以前不大一样，不过，女大十八变，五年过去了，变是一定的。”

　　柳熙一笑，继续问：“如今好，还是以前好？”

　　云桑答：“这个，不好说。苒表妹比以前懂事了、也能干了，可是，却让人看不透了。”

　　柳熙一笑：“这样的苒儿，可以说婆家了。”

　　柳府裕寿堂内，柳老太太与柳材家的谈话：“绿袖，你觉得苒儿怎么样？”

　　柳材家的答：“三小姐很懂事。”

　　老太太一笑，继续问：“你觉得，把她许给林家的大公子，合适不合适？”

　　柳材家的答：“这个，奴婢不知”

　　老太太一笑，道：“这样的苒儿，我舍不得给林家了。”

　　柳府荷园内，三太太与三老爷说话：“老爷，你觉得苒儿怎么样？”

　　三老爷答：“有二哥的俊秀，也有二嫂的大气。”

　　三太太皱眉，继续问：“你觉得，跟我们蓉儿比，如何？”

　　三老爷偷觑了三太太一眼，答：“这个，为夫今日刚见了侄女一面，不是很清楚。”

　　三太太轻“哼”一声，道：“你不清楚？你就装吧！这样的苒儿一比，姑太太怕是更看不上我们的蓉儿了。”

　　柳府明明居内，二太太拉了齐嬤嬤说话：“嬤嬤，你觉得三小姐怎么样？”

　　齐嬤嬤答：“三小姐比以前和善。”

　　二太太舒了一口气，继续问：“你觉得，她真喜欢韧儿么？”

　　齐嬤嬤答：“今天看来，三小姐的确很喜欢六少爷。”

　　二太太眉头皱了起来，道：“这样的三小姐，我们该不该相信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