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盗风月》弄清风

60、无言之叛

　　等商子卿一路畅通无阻到达御书房门口时，正见闻大公公和平江雪守在外面。闻大公公如同看见了活佛救星的眼神让她一阵发怵，而平江雪则伸手跟她打招呼，笑眯眯地喊了一句，“哟，媳妇儿，你终于来了。”

　　“你喊谁媳妇儿呢？”商子卿怒指平江雪。

　　平江雪连忙改口道：“是兄弟的媳妇儿，兄弟的媳妇儿。”

　　“呸！老娘还没嫁呢！”商子卿扬起秀眉，一双丹凤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平江雪知她真是憋了满肚子的火，不然她这会儿肯定自称‘本王’，而不是彪悍地自称‘老娘’。

　　“哎呀，商大王啊，您就别再这儿插科打诨开玩笑了……”一旁的闻大公公却是哭丧着脸，极力把话题拉回正事上，“房里那位，您进去劝劝啊……”

　　“劝什么劝，老娘跟他半个铜板的关系也没有！”商子卿怒气冲冲地开始撒泼了，劝什么劝，现在要是让她看见风月那混蛋，说不准自己就冲上去跟他大战三百回合了！

　　“姑奶奶您别闹了啊……”闻大公公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啊，“要是陛下出了事，老头子我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啊……”

　　“不就是砍个脑袋，有本事来砍啊！老娘我还就是嫌命长了！”

　　您老以为这是砍瓜切菜呢？！闻大公公又瞥了一眼平江雪，这家伙坐在台阶上看戏呢，望着商子卿的眼里满是崇拜之色啊。

　　“哎哟……”闻大公公已经无言以对了，跟这帮家伙讲道理，简直比自杀还难受啊。

　　一会儿，商子卿平息了一下怒气，铁青着张脸终于顾起了正事，向平江雪问道：“里面什么情况？” 平江雪憋着嘴摊摊手。这时，屋里恰逢传来一阵拳脚相加之声，听得商子卿小心肝一颤一颤的，这都直接动上手了。当下一跺脚，商子卿就准备往外走，去搬救兵。虽然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要是风月真把皇帝杀了，那也太劲爆了。

　　“我去找太后！”

　　商子卿说着就要走，却不料平江雪倏然站起身来，拉住她，道：“再等等吧。再等一会儿，他忍了那么多年，才等来今天。也不差这一时片刻。”

　　闻言，商子卿沉默了。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终是在闻大公公哀怨的目光中坐到了平江雪身侧。两个人就这样堵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闲聊。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该把你们的计划告诉我了吧。”商子卿如是说。

　　平江雪摸了摸鼻子，回道：“当然，我还盼着你给我收尾呢。”

　　“那你还不快讲，等什么？等天亮吗？”商子卿没好气地道。

　　“情况呢，是这个样子的。事情要从六年前开始说起。”平江雪又问：“你知道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你还废话？！”

　　“咳、咳，六年前呢，大家都知道是震惊天下的大决战。起义军与前朝军相战数日，各自伤亡惨重，最后前朝军战败，退往藏柳林。五先生陆之文带兵追击，其余几位先生唯恐他有失，遂紧随其后。前朝军背水一战，于林中与追兵展开殊死搏斗，最终血染藏柳林，双方几近全军覆没。而转折，就出现在这最后的时刻。”

　　“当时，我军进入藏柳林的追兵基本已死伤殆尽，五先生与大先生、二先生、三先生四人紧追敌将在前，最终虽将他斩于剑下，大获全胜，但是——地面上突然塌陷的盗洞让他们失足掉入了一个墓穴之中，我想，这个墓穴，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商子卿愕然，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最关键的点居然在这里！

　　“他们几个最终进入了中央墓室，很不幸地触动了机关。那是一个重力机关，大约墓主人也是个歹毒之辈，机关一旦启动，便只准一个人离开。否则，一旦两个人的重量离开墓室，整个墓室就会一瞬间坍塌，将所有人都埋葬在里面。”

　　“不对，这个机关他们怎么知道的？”

　　闻言，平江雪白了一眼，也不知是在白给谁看，也许是穿越了千年白给了那位心黑的墓主人看，“你要知道这世上总有人有各种各样的恶趣味，那位墓主人就把这机关的介绍刻在内侧石壁上，斗大的字想不看到都难。”

　　商子卿顿时无言了。

　　“所以，问题就来了。只能有一个人活下去，那么，选谁？”平江雪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商子卿和闻大公公同时感到了其中的沉重。是啊，在那样的情况下，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天之骄子，他们本该享受着众人的瞩目，享受胜利的喜悦。可是现实给了他们迎头一棒，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去，那么，谁能获得那个资格？

　　如此……残忍的一个选择题。

　　“我们都知道，陆之文是五人当中的老幺，一向最受陆翁和几位兄长爱护，而那个时候，大先生和三先生，也一如既往地选择了他们认为的，唯一的答案——把这个生的希望，留给他们当中最小，也最出众的五弟，让他回去代替他们，完成他们的梦想，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家。即使……他们都再也看不到了。”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这两位一样愿意牺牲自己。陆之文不愿意做这样的选择，因为这几乎相当于是他杀死了他最敬爱的兄长。而有一个人，也并不希望活着出去的人，是陆之文而不是自己。”

　　“那就是现在的皇帝，当初的二先生。他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一个人逃走了。他走之后，机关立刻启动，可是他终究没有回头，一个人回到了军中，编造了一个谎言，欺骗了全天下。”

　　闻大公公的眼里满是震惊与愕然，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一直一心为民，勤勤恳恳的皇帝，会是以这样的代价来换取了那个冰冷的皇位。那是何等的……何等的一个弥天大谎！难怪，难怪他每每望着那副字画，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而商子卿却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忽而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着，脑海中完全无法想象，当时被留在墓室里的三个人是怎样的表情。是的，他们并不怕为了自己的兄弟做出牺牲，如果二先生当时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定然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个机会让给他。陆之文不会有不甘愿，因为对他来说，他的命，本来就已经是在乱世中赚来的了。而大先生与三先生也不会不甘愿，因为即使他们宠爱幺弟，二先生也同样是他们重要的亲人。

　　可是当二先生不顾他们的安危，毅然选择逃跑时，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同样的结果，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他欺骗了我，也欺骗了你们，欺骗了所有人。他要活下去，本是无可厚非。在那个乱世里，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挣扎，如果不是我与风月的关系，也许当我知道真相时，也只会叹一声：好狠的心肠。可是……”

　　可是……

　　“可是当风月在墓室崩塌的最后一刻，被大先生和三先生拼死推出去，得以还生。当他满身是伤的来到我面前，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当他一次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差点伤重不治，我却很想冲到军帐里，把那个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极致的愤怒倒映在平江雪的眸底，即使相隔多年，商子卿似乎还能从那双眸子里，那一句‘千刀万剐’里，感觉到他出离的愤怒。

　　真相被揭开，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闻大公公颓然地瘫坐在地上，以往的信仰似乎都在那一刻崩塌。商子卿回头望着紧闭的门口，似乎还能清晰地听见风月那愤怒的低吼。那是无助的、绝望的吼声。

　　“伤好之后，风月却没有去找他。他变化身为夜盗，开始寻找打开中央墓穴的钥匙，他唯一所想的，就是要把大先生和三先生的骸骨移出来安葬。后来经过调查才知，那块开门的钥匙，就是当初被你们带出去的那块玉佩。”

　　所有的一切都被连接起来，商子卿终于得见了整件事情的原貌。再后来的事情，不用平江雪说，她也知道了。夜盗风月知道了玉佩的下落，而后开始策划。他接近商子卿、引出无寒、闯山神谷，都是为了齐集那一块玉佩。”

　　可是，他当初为何要蛰伏起来，而不是选择站出来，揭露谎言呢？难道是他已经心灰意冷，还是……

　　闻大公公和商子卿的目光齐齐朝门口望去，纸窗上烛光勾勒的人影晃动，屋子里的那个人似也问出了这个问题，一声回答便骤然在耳边炸响。那低沉的嗓音里，仿佛带着哭泣的颤音。

　　“因为他们最后拼尽全力跟我说……说……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