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冗长·战歌》000hh

1、ＯＮＥ

　　“嘿，先生。”嘈杂得令人麻木的喧嚣中，一个相当纯净的声音以轻得过分的力道敲击他的耳膜。罢了，这里随处可见的就是那句话里的“先生”。因而他没有理，径自向前迈步。
　　“嘿……绅士。”听到这个称呼，他的呼吸却不由得一窒。于是他默默退出奔走的人潮，在满目疮痍的墙根搜索声音的源头。
　　很快地，他找到了——
　　这座城的上空已经如同褪色一般变得浑浊晦暝，他竟然能在这样的天穹之下看见那具亮眼得让其本身无处遁形的身躯。
　　稍显脏污的银发即便被宽大的连身帽盖住也掩饰不了它的美丽，苍蓝的眼眸里找不到一星半点可称得上是“朦胧”的物质，足以直视强光的视线如同刻意吸引一般对准他。
　　他的目光悄然落在银发者环抱膝盖的双手。指节并不分明，可以看出柔软的意味。也说明那只是个少年——也许称其为儿童更为恰当。他不解：为什么一个孩子，应该说一个小乞丐，他那鲜艳的双唇并不用于翕动以乞食偷生，反而如同睥睨一般微微上扬，以此彰显自己在这苍凉土地上是多么特殊的存在。
　　他跨过脚边姿态扭曲的尸体来到孩子身边，不失戒备地询问：“竟然还有人用‘绅士’称呼我？”银发的男孩一偏头，饶有兴趣地笑答：“我也纳闷。怎么你这样的绅士，也想着要到‘那里面’去？”的确，他驼色的风衣下是相当正统的西装，让人几乎无法联想到狂野搏杀的士兵。
　　他下意识正了正领子：“那是军驻城啊。……你说得对，我只是以药剂师的身份被强行邀请进来而已。我叫克洛斯（Ｃｒｏｓｓ）。”
　　“克洛斯？我们还真是有缘……你看。”男孩念着克洛斯的名字，从胸前掏出一串银亮的十字架（Ｃｒｏｓｓ），“我是杰非尼尔修特罗迪亚，克洛斯先生。”克洛斯蹙眉，无奈地报上全名：“克洛斯伊连达尔旦息洛希斯。”杰非尼尔忽然笑得灿烂：“好，扯平！”
　　克洛斯对小孩一向麻木，但现阶段也无法讨厌。因为在迪约利尔的法律中，他这个十九岁的半大青年也只能和孩子们一样沦为“未成年”。所以难说过几个月他满二十岁后会不会变成虐童变态。如果觉得这种说法反而更变态，不如来了解一下克洛斯的童年。
　　克洛斯是息洛希斯上校的独子，他深谙父亲能获得上校的军衔是凭借那神乎其技的药剂驾驭力，因此也毫无怨言地研发着药剂。但同龄的小孩则不满克洛斯的冷静，将那刻意曲解为孤僻乖张。后来，为了激怒克洛斯，一个小孩喝下了克洛斯改进中的半成品，结果因为药力，他的身体发生了太过强烈的异变，在解药无法医治的情况下，被迫选择了自杀。
　　从此他就下意识对那个年龄的孩子冷淡，他拒绝接触他们和他们的自以为是。
　　但显然杰非尼尔就是这样的人，克洛斯觉得自己对他竟有一丝兴趣可言。不知是单纯被杰非尼尔吸引还是为了帮他脱离这种充斥着摇尾乞怜和趾高气扬的扭曲环境，克洛斯鬼使神差地问：“愿意跟着我吗？杰非尼尔修特罗迪亚？”
　　杰非尼尔隐在连身帽下的脸胡乱一偏，这个动作的出现昭示着他思考的开始。居然还能犹豫？克洛斯耸耸肩，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对杰非尼尔做出邀请的手势。
　　遭到他的怠慢其实是克洛斯料想中的环节，也许这种考虑才是正常范畴的警惕，但凭借容貌而无往不利的青年貌似从没考虑这个问题。如今周全的心理准备难道又是对孩子的默许？
　　思量多时，杰非尼尔终于愿意抬起头正视青年。同时，他那苍蓝的瞳孔中也映射了青年的美貌。
　　黑发流畅地垂到腰部以下，全身由利落而柔软的线条勾勒。他的面部轮廓优美，一对纯墨色的凤眸冷厉而阴鸷，这种苍白文静的相貌虽然十分适合“药剂师”一职，但即便穿上武斗家服装也毫不违和。
　　用动物来形容，简直就像黑豹一样。
　　这美貌之下暗藏着一定的诱惑力，但杰非尼尔丝毫不受影响：“要我跟着也可以，问题是以什么身份。你弟弟？还是你儿子？”克洛斯汗颜地扶住额头：“……助手，可以了吗？”杰非尼尔挑了挑眉：“嗯。万分感谢及荣幸，先生。”说着接过对方伸向自己的手。
　　“你几岁了？”“下周四满十一。”直到杰非尼尔起立，克洛斯才注意到他的身高。其实与同龄人相比，杰非尼尔算不上高，甚至可以说有点矮。“好吧……我们走。”克洛斯叹口气，牵着杰非尼尔隐进前往迪约利尔军驻城的队伍。
　　好容易挪到城门口的查报处，克洛斯报上了自己和助手的名字。原本不苟言笑的门卫一听，立刻换上一副应酬式的微笑：“原来是息洛希斯上校。上将在基地等候多时，请您去找他。”“惭愧，居然让上将等我区区一个上校……”提到上将，克洛斯的神色就变得极其冷峻，声线里也包含着不怀好意的起伏。“呃，那个……”门卫感觉到克洛斯的不对。“我知道了，已经可以通报他了。”克洛斯露出诡谲的冷笑。杰非尼尔看在眼里，心里也泛起了奇异的涟漪。
　　基地全名“迪约利尔军驻城军事总领基地”，在迪约利尔中心，是一座巨大的城堡外形建筑。步行需要至少两小时以上才能到达。所以克洛斯也没有蠢到直接往基地去。
　　能进入迪约利尔的，到底都是能为军事作出贡献的人。克洛斯研制的毒药能够装填在各种枪械、弹药中，甚至涂抹在刀刃上都足以造成相当的杀伤力。因此，他早在半年以前就被授予特权，通过通讯打点好一切：包括住处、其中设备、实验室设施、交通工具、各种证件……所以，克洛斯首先领取了他预定的“ＭＫ９Ｙ－００大型改装机车”后，带着杰非尼尔，在一路轰鸣中回到他素未谋面的新家。
　　住所兼实验室的房子外形是精致的别墅，院落并不像左邻右舍那样绿意盎然，但那辆熔岩般炽热的机车在院子里一停，也并未显得空旷。
　　这一条街是迪约利尔最高端的别墅区之一华生街，地处迪约利尔东南部。他们的门牌号是１３号，这使得杰非尼尔颇为玩味地笑起来：“克洛斯，这是你的兴趣吗？１３号？”克洛斯冷眼以对：“何必在意这个，杰非尼尔你先进去熟悉一下，我去基地。”
　　杰非尼尔不动。“怎么了？”克洛斯问。杰非尼尔摆出“不要明知故问”的表情说：“解码！”克洛斯娴熟地从腰间摸出一枚印章状的物件抛给杰非尼尔：“快点进去，我走了。”
　　看着克洛斯游刃有余地调转车头，扬起一地尘埃远去后，杰非尼尔显得犀利的苍蓝色虹膜第一次漾出暧昧的色彩，他动了动唇：“……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