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上》崔罗什

2、第二章

　　十日后，送嫁的队伍就准备启程了。

　　对海族人来说，陆上是干涸荒蛮的放逐之地。只有犯了事的男人和嫁不出去的女人才会到陆地上生活。堂堂北冥一族的王子和公主居然沦落到这种悲惨的境地，海族人在谈起这桩婚事的时候没有半点艳羡。

　　但对风头无两的朔月姬来说，情势却截然不同。倒霉的秋水去联姻了，海族中大把的好青年供自己女儿挑选；而最最好的是，那个看起来总是高深莫测的北海，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放弃了继承权。

　　海中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谁权柄在握，谁又自取其败。结果去给朔月姬送礼道贺的人，比去给秋水公主送礼物的还多。

　　苦心经营了十几年，自己的梦想突然就全部实现。朔月姬几乎要飘飘然起来，但她谨慎了十几年，胜利来得这样容易，总会令她这样的人有些疑惑。
　　“大王……你觉不觉得北海这样太古怪了？”

　　“他什么时候不怪！”
　　大王潦草检视了一番秋水的嫁妆，就向准备嫁妆的族中智者点点头。

　　朔月姬丢给智者一个眼神。智者立刻知趣地退了下去。

　　“可是自动离族还是太过了。大王，你说他会不会是对我们心怀怨愤，所以想借山民的势力来和大王作对？”

　　大王哈哈大笑起来，他搂住朔月姬：“你不用想东想西了。山民能下深水吗？他就算有本事让所有全部的山民部族都听命于他，他带着那些山民能打到海底来吗？再说他要是敢这么做，他就不光是与我为敌，他是与我们整个部族为敌，与所有海族人为敌，与大海和所有的先祖为敌！如果他蠢到这种程度，这种敌人你会害怕？”

　　朔月姬这才安心一些，但她对自己猜测不透的东西始终感觉不舒服：“那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大王露出了鄙薄的笑容：“他是被他死了的母亲和老师教了太多不该相信的东西。什么大崩裂，大断绝，他居然相信这些鬼话，这个胆小鬼是逃走了。”

　　朔月姬目瞪口呆，最后噗嗤一笑。大王最喜欢她笑得妩媚的样子，两个人搂做一团狂笑起来。

　　大崩裂是海族人常常用来说小孩子听的，用来吓唬他们，好让他们别到处乱跑。但是很少有人在成年之后还非常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个传说。

　　一切传说都由族中的智者传承，但谁也不知道大崩裂的传说已经传递了多少代。
　　在大崩裂的传说中，支撑世界的支架，也就是支撑大海的支架会在一夜之间全部崩断，在最深最深，从没有人能够达到的海底断开巨大的裂缝，从那里一边喷出炙热的火和岩浆，一边吞噬海水。那火岩浆是如此可怕，即使冰海灌进去也无法扑灭它。

　　“然后呢？”

　　“然后巨鲸和海龟们都涌上去，想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填补这个可怕的裂缝，但是无济于事，裂缝太长太宽了……整个大海都在翻转，沸腾，直至干枯，太阳直射海底。这就是世界的终点……”

　　北海慢慢睁开眼睛，在海中的最后一夜他又梦到了老师。
　　自从大王宣布联姻过去了十天。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天一亮，他们就动身。短短的十天里，北海已经准备好了行装和随行侍从，说到底他们没有多少需要收拾的东西。

　　阿栗作为使者和引路人既兴奋又不安，但在看到北海一行的时候，还是禁不住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北海带着十个侍卫。包括王子在内，每个人似乎除了几件衣物，都只带了自己的武器。公主秋水穿着平常的衣服，面色平静，她身后只跟着四个侍女。最后就是一只驮着公主所有行李嫁妆的老龟。

　　连人带龟加上阿栗这个使者，也没有超过二十。作为一族之尊，实在有些寒酸。
　　多嘴的阿栗脱口而出：“这也太不像公主出嫁了！”

　　北海微笑了：“如果苏英嫌我们带去的嫁妆太少，现在退婚还来得及。”

　　阿栗哪里敢做这种主张，他立刻慌忙乞求：“请王子不要误会首领。在我来之前，首领特意嘱咐了，即使什么嫁妆也没有，也一定要将新娘接去！”

　　北海越过他：“启程吧！”
　　他根本不需要阿栗的解释。因为他知道苏英想要一个能使用水术的妻子。海族人能御水，对山民来说是珍稀而实用的法术，这就是最好的嫁妆。

　　来送行的人很多。但王族中大王和朔月姬都没有来，只有恒川来了，他的随从比北海一行人还多。

　　因为北海的离开，恒川身边的人已经将他当做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但恒川却没有朔月姬那么欣喜。

　　“你不要以为我会感激你……”恒川微笑着说，“在我心里，你只是一个逃兵。”

　　北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十七岁弟弟还非常年轻，就已经拥有了一切。
　　“哦。”他说。

　　恒川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你没有感觉吗？”

　　北海不耐烦：“什么感觉？”

　　“我占有了你原来应该有的东西，本来应该是你，被父王宠爱……”

　　北海冷静地说：“少说废话。”他无视恒川，飞快地离开了，他的侍卫簇拥着公主整齐地跟上。一眨眼间，只剩下恒川还呆在那里。

　　一行人花了两天工夫，终于游到了大江的入海口。
　　江边有一片长满荒草的滩涂，阿栗问北海：“王子，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夜吗？”

　　北海沉默着点点头。侍卫和侍女们立刻有条不紊地放下行李，在水边整理出一块洁净的地方。驮行李的大龟也爬了上来，趴在一边休息。

　　北海站在滩涂上，向东望去，就是大海；若往西去，就是陆地。他并不是一次上陆，却是第一次觉得从陆地看大海是这样美。正好是快满月的夜晚，月亮低低地压在海浪上。

　　秋水坐在他的身边，和他一样面朝大海，她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伤感。北海感到了一丝欣慰。

　　阿栗吹响了三声口哨，打破了这份静谧。立刻有一只黑褐色的大鸟盘旋着落了下来。北海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猛禽。

　　“你要做什么？”

　　阿栗立刻战战兢兢地解释：“这是首领的枭。他与我约好了一旦有消息就用枭联系，让枭带消息回去，他就能派人来迎接新娘。”

　　北海默许了，他又问：“那你现在怎么将消息传给他？”

　　阿栗立刻来了劲：“啊！首领给我三种颜色的布条，红色的就代表新娘是一位很有身份的人……”他说到这里北海已经明白了。

　　“我明白了。”

　　阿栗说到一半被憋回去十分难受。
　　“红色是公主，黑色是平民，白色是一场空……”他一边小声喋喋，一边将一条红色的布条系到了夜枭的腿上。因为他要带去一位公主……和一位王子。阿栗想了想，又系上了一条红布条。

　　夜枭怪叫着，振翅而去。

　　一夜之后，在光亮的晨曦中，夜枭飞回了家。

　　它在高空中的时候，瞭望台中的苏英已经看到了它腿上的鲜明红色。

　　“哈哈！阿栗给我带来了一位公主！”
　　他高兴地呼喊着，一边冲下了瞭望台。

　　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热情，夜枭冲坠到了他的怀中。苏英一边爱抚着它，一边解下了红线，奔向族中的智者：“阿栗做到了！他果然带来了公……主……”
　　他看着手中的两条红布，有些疑惑地补充：“两位……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