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大娘舞剑器行》洛水真儿

2、二 晚霞满天映月寒

　　“娘亲，娘亲……”病塌上的美丽女子，披散着一头动人的乌黑秀发，晶莹双眸中的光彩却是在渐渐暗淡。
　　在她的身前，跪着年约十八岁的少年，面容极为俊美，有着同女子一般无二的晶莹双眸，此刻却含紧泪水，悲痛地凝望着女子。
　　“然儿，不要哭……”女子勉力开口，如白玉般的额头立刻渗出点点汗珠，她艰难地伸出双手，轻柔地抚摸少年的头发，“然儿，娘吩咐的事情可都记得么？”
　　少年忙伸出手握紧女子的手，一滴滚烫的热泪不期然地落在女子的手背上，少年匆匆将泪水擦去，点点头，“娘亲，然儿不会再哭了……娘亲请放心。”
　　“然儿……”女子凝视着床前少年，眼眶再次湿润，泪珠忍不住滑落，“然儿……”她已无力开口，虽有无限留恋，但偏偏老天爷是如此刻薄……握着少年的手渐渐无力，终于松开了，垂落在床边……
　　“娘亲？”少年将女子的手牢牢握住，但是……那双美丽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怜爱的目光再也无法凝望她的然儿……
　　“娘亲！”少年悲痛欲绝，泣声透过窗子递出很远，窗外的湖面激起一丝波澜，水上弱莲随之微微轻颤。

　　晚风瑟冷，淡黄的落日余辉映照在一望无尽的街道上，空荡而又冷清。
　　相隔不远的苍冥山顶，有巧夺天工的悬天阁凌空而建，当今武林的顶尖人物尽落座其内，包括碧冷山天玄门幽玄道长、少空派掌门少威、火木林掌门雷焰、西剑庄庄主司徒御剑，当今武林中声势最高，规模最大的四大派齐集于此。
　　幽玄道长一身紫青长袍，衬托出一代高人的端凝气质，他独自一人，正停步在阁前的悬空台，朝下俯视着，即将展开殊死搏斗的比武之地。从他的角度，恰好能够清晰地看到街头的全景。
　　“公孙先生，这次能请得您——四大世家中唯一尚在武林中走动的高手，我等均深感荣幸之至。”少空派掌门少威年纪最轻，以其驰骋武林的少阳少阴剑，曾使九大帮派闻风丧胆，确是不亏为四大门派之一。
　　苍冥山顶，寒风乍起，少威掌门凝立如岳，双目射出炯炯光芒，悠然略在阁内一位灰衣老者的身上。
　　灰衣老者，名为公孙问殊，乃是当年独领风骚慕容、西门、南宫、公孙四大世家中仅存的武林高手，数年来一直同家人隐居山林，不入武林。
　　“少掌门太客气了，小儿灵轩本领低微，若是有幸得到少掌门的赐教，还要请少掌门多多留情哪！”公孙问殊甚为谦恭，只是微笑答道。
　　“公孙世家乃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高人，小弟不才，哪里有本事指教令郎，但若真是碰到了，小弟必定竭尽所能，但只恐没有机会得遇令郎！”少威微微冷笑，随即朝旁边的火木林掌门雷焰使了个眼色。
　　雷焰长身而起，眼光里大有鄙视之意，神情傲慢，大声道：“武林大会乃是拼真本事的地方，谁要敢来，自然需要有些斤量，要是怕了，自然也不妨乘早离开，免得刀剑无眼，最后连性命也跟着赔上了！”
　　旁边的西剑庄庄主司徒御剑神色冷漠，对众人的话语如若不闻，继续若有所思地凝神思索。
　　公孙问殊连连点头，微笑道：“二位掌门说得极是。”
　　此刻，几场比试已完毕，再过得不多时，即将由公孙灵轩迎战南海派第一高手云逐月。

　　落日的红光越来越浓，空旷的街道，拂过一阵微风，忽地，平地突然起了一声响，天上飘过一朵白云，正渐渐朝街心靠近。
　　“轰！”的一声响过，白云陡然爆裂，云气四散之后，街心出现了一名白衣男子，背后的长剑隐隐闪动着冷冽的杀气。
　　“是云逐月！天云气果然名不虚传！”悬天阁内爆发出响亮的喝彩声。
　　白衣男子冷傲地眼望天空，自朦胧昏黄的街头缓步走来一名年轻人，手握着通体乌黑的长剑，一身的蓝衣虽然洁净，但绝无白衣男子那种傲然天下的气派。
　　白衣男子大为失望，朝缓步走来的蓝衣青年冷冷问道：“你就是我的对手么？”
　　蓝衣青年在离开白衣男子十步远的地方站定，神色平静地宛如波澜不惊的湖面，目光悠远而深邃，“在下公孙灵轩，请云大侠赐教。”
　　“后辈小子也敢来送死？”云逐月神色间的鄙视愈来愈浓，“乘现在放弃还可以保你小命，快回家去吧！再好好练上个十年吧！”
　　公孙灵轩神色如常，“能同云大侠一较高下，乃是在下长久以来的心愿，望云大侠能成全。”
　　“好小子胆子倒是不小！”云逐月轻哼了一声，“念在你是后辈的份上，我让你三招，出手吧！”
　　“多谢云大侠。”公孙灵轩陡然挥剑上前，剑光所及处，笼罩了云逐月的周身要穴，片刻间已靠近在云逐月的身前。
　　“这是什么剑法！？”云逐月原来鄙视的神色顿时消失，这名年轻人所使剑法不载于任何他所知的剑谱之上，而是自成一家，他更没料到对手会开始就用如此凌厉的招式，他剑尚在背后，等他取出剑后，恐怕早就被对手的剑刺穿身体。
　　云逐月不亏为一代高手，从容地向后退却，但是，他退得快，对手的剑来得更快，在他还在退后时，剑光渐渐朝他逼近，直至他感到颈上冰凉，他的剑都尚未拔出。
　　空旷的街道，蓝衣青年的长剑指在白衣男子的颈上，只要他稍微用力，白衣男子必将血溅当场，胜负已分，悬天阁上的人们竟然连蓝衣青年用得是什么剑法都尚未看出。
　　“我……输了。”云逐月双手握成拳，额上汗水成珠，终于冷冷地道。
　　公孙灵轩含笑收剑，足尖轻点，以迅捷无伦的身法轻松离开，浑然不似是刚才那种后生小辈才用的低微本事。
　　云逐月转身逃离了街道，落日的余辉将他的身影拉出长长的影子，在朝着远方飞快地奔跑。
　　悬天阁内一片喧嚣，下一场是北天宗对战白山门，应战的两派高手纷纷出场，又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剑光刀影。
　　第一轮很快结束，赛出的胜者将迎战天玄、少空、火木林、西剑庄四大掌门。
　　公孙灵轩被安排在第三场，对手是同四大派中的第一高手火木林的雷焰，雷焰其人功力非但奇高无比，而且身有异术，手掌能聚热成火，无数敌人在他的火焰掌下烧成焦炭，同他对战所必须面临极大危险。
　　幽玄道长下山出场，轻松赢下此场比赛，对手仅仅是擦破了些皮肉；少空派掌门少威从容三剑赢下对手。两场结束之后，又将轮到公孙灵轩出场，四派掌门中仅雷焰一人下场出赛，余人全在平台之上凝望街道。
　　“以雷掌门的身手，公孙公子就算要获得胜利也必将付出极大的代价。”幽玄道长含笑凝望着长街，悠然叹息道。
　　“火焰掌的威力连我等也惧怕三分，公孙公子剑术不错，但……。”少威停而不语，余下的话便算不说，旁人也心中明白：公孙灵轩不是雷掌门的对手，非但无法获得胜利，而且将有性命之忧。
　　“年纪轻轻……可惜……”司徒御剑终于开口，叹息声里包含着更浓的轻视。
　　“他们！”公孙问殊身边的仆从忍不住气恼地瞪着平台上的三大掌门，低声道：“他们有什么了不起！老爷，我们……”
　　公孙问殊神色平静得出奇，淡然道：“灵轩不会让我失望。”
　　“但是，老爷……”仆从只是担心，“火焰掌恐怕真的很是厉害！”
　　公孙问殊不再回答，微笑着凝望着远方的天空，蓝色的天空里，横越过一只大鹰，正展开庞大的翅膀，开始它的自由翱翔。
　　天边的最后一丝晚霞也终于落下，天色宛如一片不见底的黑色夜幕，残星点点映照出微弱的光芒，街道上烛火通明，蓝衣青年同闻名天下的火木林掌门雷焰面对面站着，相隔约十几步的距离。
　　雷焰红色的头发同烛火有着一般无二的鲜艳颜色，他的双手随意地放在身后，目光炯炯地凝视着身前的蓝衣青年，他知道此战将影响火木林同他将来的荣誉，所以他不敢有丝毫的轻视，在见识过蓝衣青年绝妙的剑法之后，更是谨慎万分。
　　蓝衣青年的神色同刚才没有任何分别，依旧是淡然沉着，既不焦躁，也不冷傲，一双明亮的俊美双目也在仔细打量自己的对手。他对于自己将要面对的危险，有着十分深刻的了解。
　　“雷掌门怎么还不出手？”少威凝望之后，开始有些不解。
　　幽玄道长同司徒御剑对望了一眼，均是流露出极为困惑的神色，随即，他们的目光飞快地继续注视在街道上，时刻关注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终于，蓝衣青年开始缓缓挥起他的长剑……“来了！”少威的声音略显激动，但旁边的两派掌门已全然不再理会这些闲事。
　　来了！雷焰心中低呼了一声，他开始运行自己的内力，等到内力火候到达双掌之时，他即可将这蓝衣青年烧成灰烬。
　　公孙灵轩的剑上却突然是装载了极为沉重的东西一般，长剑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朝雷焰逼近，太慢了！慢得几乎不像是在攻击，而像是师父在传授剑法给新进门的弟子。
　　“这是什么剑法？！”同样的话，这次却是出自司徒御剑之口，这位西剑庄的掌门，通晓天下各派的剑法，但唯独对于公孙灵轩的剑法大感惊诧，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的内心闪过一丝莫名的恐惧。
　　滚热的内力已快到他的双掌，然而对手的剑竟然尚未攻到他的身前，雷焰天生脾气爆燥，性格如火，再也无法冷静等待对手的攻击而下杀手，他第一次破了自己的习惯，第一次主动袭击对手。
　　通红的双掌宛如是刚烧红的火碳，周围烛光通红，鲜艳的红色世界里，雷焰发疯似地冲向公孙灵轩。
　　那把沉重得像是随时会掉落的长剑，此刻突然变得无比轻盈，在雷焰靠近的同时，长剑迅速回到了公孙灵轩的身前，他自己已退远到足够安全的地方，在一片通红的烛火里，雷焰把自己的双掌迎上长剑的剑尖。
　　刺破血肉的声音令雷焰顿时清醒，然后他所看到的是透过他双掌的明亮剑尖，正在他的手上，微微颤抖。
　　“啊——”连心的巨痛令雷焰失去了理智，他狂喊着将双掌从剑上拔出来，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我要杀了你这小子！”雷焰朝公孙灵轩发疯似地冲上去，然而，在无数明亮的火光里，他的眼睛似乎也模糊了，他狂吼着，乱冲着。
　　最后，只见他庞大的身躯朝街道旁的烛火里冲去，通红的火焰迅速将他的身躯包裹，尖叫声刺耳地宛如是来自地狱的冤鬼叫喊。
　　悬天阁内的掌门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雷掌门！雷掌门！”他们全在阁内喊着，却没有一个人下山。
　　一团银色的剑光突然飞快地将雷焰包裹，他周身的火焰顿时被熄灭，但身上多处仍有无数焦黑处，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剑光乍止，公孙灵轩收剑之后，走到雷掌门的身前，低下身子，伸出手，“对不起，雷掌门，在下本不想伤你……”
　　一双怨毒的眼睛仿佛来自地狱般死死瞪着他，从已经被火损伤的嘴里吐出沙哑的声音，“我……我不会放过你们……你们的……”
　　公孙灵轩怔在当场，心中只有无限歉疚，伸出的手悬空良久，他干脆将受重伤的雷焰背起，离开了对战的街道。
　　因雷焰掌门在此战中身受重伤，余下三派掌门决定改日再比，先合力为雷掌门疗伤。最后的决战日，是定在十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