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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次拒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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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忍受自己做不到完美,”迈克用的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一旦付出了感情就要全力以赴。”
我像是被人夺去了声带一样陷入了沉默,这样的拒绝武断到半点余地都没有留下。迈克没有躲避我的目光,就这样直直地跟我对视,满眼纯净的温柔。我喉咙发干,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久久说不出话来。
没过多久,迈克起了身,同样的沉默不语,朝着我轻轻挥了一下手,然后转身离开了酒吧。他的背影远不像他的面孔那样极具欺骗性,在微微亮的晨光中显得苍老又疲惫。我目送他离开,同样也被感染得苍老而疲惫起来,连起身的力气都无影无踪。
离开酒吧的时候正是正午,艳阳高照。我回到我豪华的牢笼里,站在透明落地窗前沉思。我不想放弃,这个受伤的兽一样的男人已经闯进了我的世界。我强烈地渴望着留下他,或者了解他。
我不想放弃他。
我询问了我的私人医生,关于迈克的症状可以有数十种对应的病,一切都必须等检查了本人才可以确诊。
晚上,一切照常,我远远地望着迈克百无聊赖的身影,却鼓不起勇气上前。迈克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我这个昏暗又孤独的角落,一直到十二点,他沉默不语地离开。
不可避免的,那个拒绝让我的心乱了,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与他靠近。我每天都去咬我,但每天都无法走上前去。一旦有了期待,恐惧便也随之滋长,我仿佛已经失去了第二次的勇气。
然而随着恐惧增长的还有另一样不受我控制的东西。公司里的事情忙得我四脚朝天,但是那些东西依然顽固地出现在我始料不及的时候。甚至在开会的时候,我都会情不自主地注意那个有着浅蓝色眼睛的女人,希望从那汪浅蓝色里找到沉淀的睿智和冷静。四周的一切都会提醒我酒吧里那个男人的存在,像是魔怔了一般,
迈克今年三十有余,我今年二十三。
我开始意识到,也许我并不想做他的弟弟,我想做的是别的什么。
紧接着我意识到,是的,我喜欢他,从第一次想跟他搭讪起。毋庸置疑。
我开始策划告白的事情,就像我策划的搭讪一样。我在脑海里模拟了无数种可能性,每一种都浪漫而又略显傻逼。在我构思第一百零一种的时候,我不自觉又来到了咬我,因为这天晚上正好下大雨,整个世界都陷在夜和雨幕之中。
跟我预料的一样,咬我一片冷清,只零零星星地坐了几个人。为了衬托孤寂之感,吧台在放甲壳虫乐队的挪威的森林,很老很老的曲子了,透着一股尘埃的味道。
我看到了迈克,他坐在他往常的位置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目光落在我无法知道的地方。他杯子里的威士忌是满的,一点都没动。
我给自己的借口是——这么大的雨,也许一个人也没有。然而一看到他,我的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我站在门口,不知道是进去好还是出去好。詹姆斯发现了我,朝我招手,喊我的名字。我看见迈克要回过头来了,于是深吸一口气,装成无所事事的模样走到了吧台,点了一杯柠檬汁。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背脊上,让我浑身僵硬。我转过身去的时候,正好对上了迈克的眼睛。迈克冲我礼貌地一笑,举起他的威士忌。我们隔着空气碰一下杯。
那个长发、甜美的女人依然在,就坐在迈克的不远处低头玩手机。我在迈克对面坐下,留下了足够的空隙让迈克可以继续打量她。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我们在雨声和清冷的音乐声里面保持沉默,话题没有因为上次的共同经历而增多。雨越下越大,我道:“带了伞吗?”
“带了。”迈克说,这个回答出乎了我的意料,也打碎了我的如意算盘。对桌女人经过了我们的桌子,婀娜地走到了酒吧门口。迈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一直到她消失在雨幕里面。
“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不追上去?让女孩子淋雨可不是什么绅士的举动。”我说,我的声音很失落,连自己都听出来了。我没有把失落掩盖起来,因为对于迈克来说,这是最明显的告白。
我没有想过用这种方式告白,但显然,这似乎是最聪明的一种。迈克喝了一口威士忌,笑笑,不说话。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女人身上的香气,让人忍不住想意乱情迷。
“为什么是她呢?”
迈克终于肯抬头和我对视,浅蓝色的目光很淡。他在打量我,但是没有任何恶意。挪威的森林放完了,吧台终于换了一首,换成了欢快活泼的Ninna Nanna。
迈克很坦诚的笑,我知道他不会向我撒谎。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她和我的妻子很像。”
我的心一下子变成了那杯加了冰的柠檬汁。
“有一个整晚呆在酒吧的妻子会很困扰吧?”我自嘲地举起玻璃杯,把里面的柠檬汁一饮而尽,长呼一口气。
“很庆幸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从酒吧里走了出来,而且浑身都是正能量。”
迈克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从未有过的温柔,眸子几乎要融化了,嘴边的笑简直比三月春风还要让人舒心。他说着说着用手撑住额头,笑着摇摇头。
我捏紧了手中的杯子,加冰柠檬汁又慢慢沉入了沼泽深处不见天日。迈克道:“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
这句话让我酒吧里所有的灯都暗了,我眼前一片漆黑,但还是勉强笑着。我很难过,从父母去世以后从来没有这样难过过了。我的声音从声带里出来变得沙哑又难听。
“过生日爸爸不在身边,会很伤心的。”
“回不去了。”迈克道,很坦然,没有悲伤。我有些看呆了,竟不知道如何接下去。迈克今天有些不对劲,他喝光了杯子中的威士忌,道:“我不会是一个好父亲。”
我不知道迈克说这句话时的心情是什么,他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到打响指叫威士忌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新的威士忌在灯光下晶莹剔透、温顺无害,而在灯光看不到的地方,又是火辣辣地燃烧着的。
迈克举杯:“你的父母爱你。”是一个肯定句。
我情不自禁地点点头,我的心在短短的几段对话里慢慢塞满了各式各样感情,简直要爆炸掉。我几乎不敢相信,我人生里的第一场暗恋就这样陨落了,太快,连瞬间的绽放都没有,只留下无穷大的空虚的黑洞。
一段极长极长的沉默,我第一次放弃了果汁开始尝试威士忌,并开始迷失于那冰火相交的刺激。我喝了三杯,不兑水的,叫第四杯的时候,詹姆斯端来的是醒酒汤。
詹姆斯把醒酒汤摆在我面前,抬头看向迈克,道:“也许你要负责?”
迈克看了看我,我的大脑还算清醒,端起醒酒药一口气喝干净。迈克的声音这时候说:“好的,我会送他回去。”
于是詹姆斯离开了,我还能平静地跟迈克面对面。这个迷人的男人在一小时前拒绝了我,但是我无法怨恨他,连生气也没有,只是难过。我问他:“你说你不会是一个好父亲,是因为病的缘故吗?”
迈克点点头。我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诚恳地用不打颤的声音说:“我想治好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第二次说出这句话请求机会,我紧张地用力抓着迈克的手,心想不要拒绝我三次,不要对我这么残忍。迈克露出一个稍稍有些苦恼的表情,道:“我很想答应,但是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我曾经得过脑瘤,差点死了,用了全美国最好的技术摘除了脑瘤保住了半条命。”
说完,他的目光有些飘荡,似乎想到了许多很久以前的事情:“全美国最好的技术也没能消除我的后遗症。如你所见,我现在是个很讨人厌的人,喜怒无常,暴力倾向,而且喜欢高智商犯罪。你无能为力。”
调侃完自己,迈克把自己的手翻过来覆盖在我的手背上,除了手心,他的手掌冰凉冰凉,微微有些潮湿。
我的手缩成拳头,看着这个比我更孤独、更绝望的迈克,脱口而出:“如果我是你儿子,我会恨你的。因为你自私又自傲,而且喜欢自作主张。因为觉得自己有病,所以一厢情愿地让自己离亲人远远地,留下心中永远带伤的不完整的妻子和儿子。”
迈克微笑着说:“我无能为力。”
又是一句无能为力,迈克看了看表,放弃了这个话题,道:“十二点了,我送你回去。”
说完拉紧我的手,我心里一股莫名的火气,刷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失望地望着他:“我不需要你送我。”
迈克看了我一会,松开了手,说:“我很抱歉。”然后转身,再一次离开了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