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如墓》莫浅川

18、幻灭

　　今日是明孝皇后的忌日，神女塔鸣钟一日表示哀悼。这是当今圣上霍玄定下的规矩，足见对这位皇后的无法忘怀。

　　浑厚庄严的钟声响彻整座帝都，巍峨的皇宫里一片忙碌，今日圣上要出行去往神女塔追忆皇后，一干人等都在忙碌不已。

　　当今圣上霍玄身着明黄色龙袍立在废弃了许久的凤栖宫，平日里犀利的他这一刻格外安详。

　　浮沉未经通报便入得宫殿，见到霍玄后下跪道：“段凭风已经拿下。”

　　霍玄转过身，“人呢？”

　　“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押送至悲剑门的血池。”

　　“很好。”霍玄微微冷笑，“那些余党的事也要尽快了结。”

　　“属下明白。”

　　霍玄一步一步朝殿外走去，“时间不多，快些要把迷途花给我，完成这件事后，你就自由了。”

　　“是。”待霍玄走后浮沉还是跪在地上，长久的沉默。

　　“段凭风！”

　　默霜被雄浑的钟声惊醒，一起身便有婢女上前嘘寒问暖。默霜问道，“为何有钟声？“

　　婢女恭敬答道：“今日是明孝皇后的忌日，圣上还要出宫祭奠的。”

　　出宫？默霜顿悟，段凭风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刺杀霍玄，然而转念一想，当日怪人庄一战，段凭风到底有没有逃走？

　　脑海里有断断续续的记忆浮现，默霜记起浮沉就是自己的师兄沈忆，自己是因为销魂散而昏过去。

　　此处必定是浮沉的住所了。

　　“我要见他！”

　　默霜掀开被子下床，婢女拦也拦不住，走到门口时被推门而入的浮沉拦住去路，“你找我？”

　　婢女见主子来了也就识趣地退下，浮沉瞧了脸色苍白的默霜一眼，“你的毒散去没多久，还是好好休息。”

　　“段凭风呢？”

　　浮沉望向搁在桌上的离别剑道：“他二度被囚，这把剑你该扔了。”

　　屋子里有着压抑的气氛，浮沉的心思捉摸不透，他只是懒懒道，“我要迷途花。”

　　默霜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会给你。”

　　眼见曾经对自己依赖的师妹现在对自己略带敌意，浮沉心里不免有些疼痛。他淡淡道：“你若是不给我我不会放你出去。”

　　默霜不说话。

　　段凭风接着道：“你昏睡了两日，这两日有件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骆坤的徒弟秦默霜惊现江湖，于怪人庄生擒魔头段凭风。”

　　什么？

　　还没等默霜开口质问，浮沉笑着道：“这和当初约定的生意一样，你名利双收。”

　　一句话堵住了默霜的嘴，是她接下的生意，是她无意间将段凭风逼迫至此。她忽然想到那些死士，今日他们还要刺杀圣上，然而这注定是一场死局。

　　“我要出去。”默霜心中想着一定要阻止他们，浮沉却抬手拉住默霜，“你只要答应我做三件事，我就放你走。”

　　默霜看向浮沉，突然觉得这个师兄她从未真正懂得过，“迷途花现在不在我身上。”

　　“我叫人搜过你，身上没有总会藏在一处地方吧。”

　　默霜垂下头，她被浮沉压迫着，被自己的师兄逼迫着，自己最信任的人却在想方设法的利用她。

　　“我是求得这片刻空闲赶回来看你一眼，你莫要再耽误我时间，我还要护驾去。”

　　浮沉不会放过那些死士，必须要让他们知难而退，时间不多了。

　　见她的神情，浮沉明白她的心思，努力不去看默霜受伤的表情，“一，我要迷途花；二，我要知道段凭风的老巢；三，等事情终了的那一天，我要你跟我回望尘岛隐居。”

　　前两个是默霜早就想到的条件，只是这最后一个着实让她惊讶，她不明白，“为什么？师兄，既然你是累的，为什么还要深陷着不愿早些脱身？”

　　“你不明白。”浮沉松开拉着默霜的手，“你答应吗？”

　　默霜心中牵挂那二十个死士的安危，担第二个条件无疑是将那些死士推向死亡，现在两难的境地下她只能无耻一回，先答应再说，以后反悔。

　　“好，七日后我带着迷途花再来见你，那时我会告诉你段凭风的老巢。”

　　浮沉点点头，“你可以走了。”

　　默霜刚走到门口，想到什么，回身拿上离别剑，浮沉又嘱咐了一句，“你的毒刚退，不要太劳累。”

　　那关怀的语气还是想当初的沈忆，只是人心已变。默霜轻轻答应了一声，冲了出去。

　　浮沉叹息着：“默霜，你以为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能做什么？”

　　圣上要出宫来神女塔，许多老百姓都围在神女塔前希望可以一睹龙颜，二十名死士穿着便服混在人群中，表情凝重。

　　默霜火急火燎地赶到宅子去的时候只有昊池和素芳留着，素芳在收拾行李，昊池则坐在一边。

　　素芳见到默霜先是一愣，随即按住要站起身的昊池，安抚道：“你别急，默霜不是那种人。”

　　素芳还是那么通情达理，默霜却来不及感到，忙问：“他们，他们已经去了吗？”

　　“是。”

　　默霜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走，她只希望可以挽救他们的性命。

　　“默霜。”素芳唤了一声，她面容上带着一丝愁苦，“你去也是无用的，他们是做了必死的决心，主子不在了，他们的梦碎了。”

　　默霜顿住步子，她握着手上的剑，心中绞痛，是她的错，是她。

　　“我……我不会说出你们的落脚点，你回去告诉大家散了吧，浮沉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银翼卫浮沉？”素芳笑了笑，“原来你是认识浮沉的。”

　　“我……”此刻就算全身是嘴也说不清了，默霜也不再奢求别人可以原谅理解自己，“我没有想害段凭风，总之这件事我会负责的。”

　　“我和昊池会尽快通知大家离开，默霜，我看得出主子是在意你的，无论如何，都不该伤害对自己好的人。”

　　默霜没有回应素芳的话，盲目地奔向神女塔，她的身形急速穿梭在大街的人群里。段凭风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乎她，对她好的呢？是从陆烈离开后吧。

　　那个寂寞的男子在需要人的陪伴时选择了她，明知道她不是可以完全相信的人却还是义无反顾地留她在身边。

　　到了神女塔周边却很难再靠近，人群拥挤，神女塔只有一个入口却守卫森严，看来死士是打算在霍玄进塔时致命一击。可是，银翼卫众多好手在，而且浮沉必定已是布下天罗地网了。

　　在人群中焦躁不安的默霜一个回眸猛然看见了有些眼熟的脸，仔细一想那人便是二十个死士中的一员。想也不多想，默霜努力在人群里前行，因为想不吃那人叫什么名字，只能叫道：“喂——你，你别走。”

　　庆幸的是，那名死士听见了，不幸的他是回头看见默霜，竟然目露凶光。默霜心知自己果然招人恨了，拼了命地想靠近劝他们收手，可还没挪动几步，就有马队停在神女塔门口，是当今圣上霍玄的马车。

　　马车外是银衣银面的浮沉，他目光一扫就看到了默霜，只是略微看了默霜一眼，有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正在此时，二十名死士齐齐出手，从四面八方涌向霍玄的马车。百姓骚动，默霜被推搡着站不住脚，只能用轻功一跃，跃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死士。

　　离别剑出鞘，拦住一个死士去路，“快点撤退，你们会死的。”

　　死士看着默霜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酷，“叛徒，奸细，就算是死我等亦不会退缩，这是主子的愿望，我们必会尽最大的力。”

　　默霜见劝说不成，只能来硬的，当下剑走如游龙，将好几个死士逼退几丈，有外人插手，银翼卫的施展受限，阵脚也被打乱。

　　浮沉只是立在霍玄的马车外，不动神色。

　　“妖女，你再三破坏我们的计划，我杀了你！”二十名死士中竟然有一部分人转移了目标，剑锋朝向默霜，招招都是杀招。

　　浮沉终于动了，他的袖口翻转，飞羽镖出，准确无误地连杀二十人，刹那间无一幸免。

　　变故来的太突然，默霜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举着剑回头看见浮沉一脸笑意，“骆坤的弟子果然为国为民，又除了一批祸害。”

　　本来逃窜的民众又纷纷聚集起来，原本为一度龙颜而来，现在却对横躺在地上的尸首指指点点。那些刹那间消散的生命在这些百姓看来只是一些无法无天的刺客，他们拍手叫好，对默霜也是称赞有加。

　　“不愧是骆坤的徒弟。”

　　“果然身手不凡。”

　　所有人都以为这些死士是默霜所杀，没有人看清浮沉极快的飞羽镖，都只看见默霜举剑站在尸体中。

　　“这便是骆坤的弟子秦默霜？”

　　威严的声音自马车传出，霍玄终于下车，他缓缓走向默霜，默霜可以感觉到王者的魄力直面而来。

　　“你便是秦默霜？”

　　默霜愣住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立即收起剑下跪行礼，“民女秦默霜拜见圣上。”

　　霍玄笑了笑，又看了身边的浮沉一眼，“免礼。”

　　默霜立起身，浑身都不舒服，霍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对浮沉道：“赏秦默霜黄金百两。”

　　“属下明白。”

　　霍玄没有再过多的停留，在浮沉的护卫下走入神女塔，一干银翼卫在塔外守候。默霜不想再在此处被人围观，于是匆匆离开了事发地，走的时候深深看了眼死士的尸体。

　　默霜明白，此刻的她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

　　“默霜姑娘。”

　　在她失神地走远时，有一名卫兵靠近，躬身行了一礼，“浮沉统领有话带给姑娘，七日之期，不要忘记。”

　　她苦笑着喃喃道：“忘记又如何？”

　　卫兵道：“统领说了，七日后不见迷途花，那些余孽一个也活不了。”

　　“什么？”默霜一个激灵，抓着卫兵的领子，有些恼羞成怒，“他到底想做什么？”

　　卫兵显得很镇定，被默霜抓着也没有慌乱，“统领说，姑娘是聪明人，会明白的。”

　　被这么一说，默霜顿悟，松开手道：“素芳和昊池……”

　　“话属下带到了，请姑娘好自为之。”

　　忽然间，默霜笑了，自己像是个玩偶一样被摆弄着，而自己根本看不见未来的路要怎么走，未来的自己到底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