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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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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接到莫伯申电话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半:“有没有空?晚上一起吃饭,孙子大麻刚好都有空。”
如果是孙子打来的话,他肯定拒绝了。下午热得要命,路上一只鸟都没有,也没有客人进来,到了四点多时,过去五天不知上哪去乘凉的灵感忽然回来了,就这么持续了两个小时,写出两分钟左右。状态正好,他想就这么连晚饭都不吃,直接把店铺开着到深夜,也许就能赶上下周的截稿日了。
但劳模很少打电话约他。周原平时再怎么没耐性,对孙子怎么无礼都可以,这位从小就被归类为正常人、好学生的老友打电话来,他实在不好意思推脱。
“在哪?”
“还没定,孙子下班了,说去接你。”劳模笑了笑说,“我估计快到你店里了。”
周原啧了一声:“先斩后奏啊。”
“孙子说他今天一定要请客,怕你不鸟他,叫我打电话。”劳模的声音听起来有那么点无奈。
劳模、孙子、大麻是周原高中同学。除了周原本身就是城里的,每个人都来自不同的镇。当年能考上东中的镇上学生都是镇上数一数二的人才。但事实也并非如此,莫伯申是相当聪明,考试也总是和周原互别苗头,班上的第一、第二总是两人在交替,而绰号孙子的孙俊伟就是个十足的白痴,完全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除了嗓门宏大心胸开阔这一个优点之外,大多数时候就是让所有人觉得“他又要做什么蠢事了”这种感觉。考试也总是吊车尾——虽然最后勉强是考上了**工业大学,但学了个极为冷门的不知什么专业,毕业后也找不到工作,就在自己老爸的纸尿片厂干活。
周原放下手机,已经听到了门外突突突的摩托车声,叹了口气。
周原的花店开在中医院旁边的河北路,离他花店大约五百米左右就是河北花街,整个东乡城最有名的花街。花店一间接一间,好像大排档那样,摆出来的花占满人行道,买花的人都站到车行道去了。所以尽管那边的路是两个车道的,事实上只有一个车道在使用,白天基本上都在塞车。经常能听见从那里传来的不耐烦的“叭叭叭”汽车喇叭声。但越过中医院到了这边,道路乃至店铺都十分冷清。
他冷清的花店在冷清的书店和咖啡店、漫画店之间,面朝马路的一整面都是玻璃,门相当大,门的两侧摆着用蕾丝装饰的铁艺花架,上边摆满了鲜花。因为不能把鲜花直接暴露在太阳底下,他也在门上加了遮板,遮板是粉嫩的乳白树脂做成的,上边有镂空的花纹。
和清新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大个子男人骑在一辆被他命名为赤兔的太子车上,在花店外停了下来,朝他招招手。
周原懒得理他,低头关电脑。
“如意!”外边那个白痴用方圆五百米都能听见的声音叫着他的绰号。
和他们的绰号不一样,周原的绰号就是刘邦某个早死的儿子的大名。这个绰号得来的原因是高一那年冬天过年时孙子发神经给他们每个人寄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类似“新年快乐!能够认识你真好,我的好朋友!”之类肉麻到恶寒的话,之后每天打电话到每个人家里,说:“哦,我寄的那个是有奖明信片,说不定你们都可以中奖,我也想收到有奖明信片。”“今天邮局还有卖有奖明信片,过两天过年,邮局就不寄东西了。”当然被周原臭骂了一顿你神经啊!住那么近寄什么明信片!还是天天被他纠缠,周原只好寄出了一张明信片,苦于不知该写些什么,最后写上了“祝你万事如意!”
于是他的绰号就成了如意。当周原表示过他非常讨厌这个外号之后,劳模和大麻都识相地不再这么叫他,只有那个脑袋好像草履虫一样的孙子,乐此不疲从不改口,就算跟他翻脸也一样,他还是会问:“如意,你干嘛生气啊?”
“如意!”他扯着嗓门在外面叫第二次了。
周原忍不住啪地合上自己的笔记本,吼道:“叫什么叫!你不会进来啊,傻逼!”
孙子停好车,摘下头上的安全帽挂在车头,他剪了个平头,剃得好像光头一样的那种平头,穿得也不正经,好像落伍的流氓一样,里面穿个紧身背心,外面穿着一件磨破的短袖牛仔服,裤子也是牛仔裤——尽管体格很好,身高也有一米八五,这样穿并不难看,但作为一个已经三十岁的男人,他这个样子还是过度吊儿郎当了。
“干嘛一定要进来?你出来不就好了吗?麻烦!”孙子一边抱怨一边进了店子。
事先不打招呼,直接就来了,还一幅别人耽误他时间的样子,周原一怒之下用束干花敲了他脑袋,敲得他哎呦妈呀直叫唤。
“哎,你怎么打人啊!”
“打你便宜你了。”周原去门外把花收进来,放回后间的冷柜里。今天也剩了不少。四点多之后喷了几次水,但温度太高,弄得室外的花有些不那么精神。
打工的阿和这两天有点事,所以身为老板的他只好替补出场,他并没有阿和那么会照顾花。每天剩下的花都没早上拿来时那么好看。
当年考上**师范大学的中文系,父母以为出来后他肯定要教书的。他开始时确实也进了东中,而且是不靠任何关系进的,被人称羡不已,做了一两年之后觉得怎么都不对劲。那个时候常去的文学网站在办一个征稿,说是某个团队想打造一部全由新人创作的情景剧,需要有趣的剧本,欢迎大家投稿。周原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自己之前写的一部剧本投了出去,不久之后就接到电话说想和他详谈。
周围的人都不知道那部已经在某个民营电视台播放了两年的情景剧的编剧是他——他用的笔名是龟孙子——之后他就对父母说想辞职开花店,父母自然极力反对,但在家中做主的一向是他,父母反对也无效,最后只能任他去了。
花店只是使自己看起来有个职业罢了,这年头,只要说出“做生意”,哪怕说“卖纸尿片”,都会被当成是正当的事情,谁也不知道生意是大是小,不知那纸尿片是一个仓库还是一个厂。但是要是说是“写剧本”,绝大多是时候会被人认为在不务正业。
周原把花收好,和孙子一起把花架抬进店里,放下之后,孙子“啊”了一声,像想起什么似的,走到外面的太子车边,打开座椅,从下边的置物箱里拿出一袋东西。
“我不要纸尿片。”见到他拿进来,周原赶在他出声之前道。
一个月前见面的时候,他拿了一堆婴儿用纸尿片,给一起打篮球的同学们一人发了一大包,大麻是很高兴,因为他们家姑娘才六个月。莫伯申表示无所谓,可以送给姐姐的小孩,但周原就相当不爽了,送什么不好还送纸尿片,周原提出要把纸尿片给大麻,孙子就在一边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说什么:“我们家的纸尿片是名牌产品,用过后肯定不想用其他家的了,这么好的东西送你还嫌弃。再说,你妹打电话跟我要的,你不拿回去她肯定气死了。又不是给你的,是给美青的。你就是帮拿一下都不肯,真是自私。”
被他念到青筋暴突的周原用纸尿片暴打了他头部一顿,最后还是无奈地拿着那玩意儿坐出租车回家。在车上那个健谈的司机还说:“刚做爸爸辛苦吧?半夜还要出来买纸尿片。”
“不是纸尿片,是大便纸。”孙子得意地晃动着那一袋柱状的东西,“放点在店子里吧,你要是突然想大便可以用,你以前经常忘记带大便纸,还总是问我:‘可不可以借我点作业纸?’那么粗糙的东西擦大便,屁/眼会擦破的……”没说完就被恼羞成怒的周原踹了一脚。
“你那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周原把那堆大便纸丢在座椅上,说,“你家就不能做点高级的东西吗?”
孙子想了想,说:“还有卫生巾,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