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闫灵

6、六 海中妖

　　六海中妖
　　十七坐在屋檐下的石磨上，望着那群穿黑袍的怪人与主人谈话。
　　她是认识这种黑袍的，很小时，她被这种人做法烧过一次，很痛，全身皮肤被灼成红色，十多年才褪去，自那之后，她再不敢在有人的地方出现，所以她是很怕这些人的，不知主人怎么会跟这些人认识。
　　“十七，过来。”主人向她招手。
　　跳下磨石飞奔过去。
　　“回去了。”
　　回去？“回家？”
　　“是。”他得先把这娃儿送回去，去骨巫那儿带她在身边不方便，替她修补妖源的事还是容后再说吧。
　　回家十七自然是开心，不过主人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凝重，不知那些人与他说了些什么。
　　回家其实很简单，出了小镇，上了码头，搭上他们来时的船便可，不过——
　　主人不与她一道回去。
　　“进了穹海，不必害怕，也不用理会那些跟你说话的东西。”他这么交代她。
　　她点头，只是还不大明白哪些东西会跟她说话。

　　所谓的穹海，便是碧波湾所处的那片海域，穿过薄雾，江河霎时变成无边的大海，虽然主人让她不必害怕，但就她一个人独自飘泊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抱着双膝缩在船甲的角落里，四下一片黑暗，唯有船桅上倒挂的一盏风灯散着一点点光明。
　　奇怪啊，怎么连月亮都没了……出来时不是还圆圆的吗？
　　“小符？”还是找个人说说话比较容易分散恐惧。
　　“干吗？”小符窝在她的身上不愿出来。
　　“你能出来一下吗？”
　　“不想出来。”开玩笑，他也害怕，谁不知穹海凶险，青源又不在，万一跳出什么海妖怎么办？他还是躲在小丫头身上比较安全，青源说她不用害怕，显然她身上有什么能镇住海妖的东西。
　　“你也害怕？”
　　“我怕什么！”小符嘴硬。
　　“可你不出来。”
　　为证明自己不是害怕，小符飞出小丫头的后腰，展开扉页证明自己一点也不害怕。
　　呼——
　　突然一大片海浪打向船尾。
　　砰一声——小符方方正正地跌到甲板上，装死，变成了一本真正的小册子。
　　伴着海浪而来的是一条长独角的巨大海蛇。
　　见那海蛇在小船周围游弋着，十七吓得连气都忘了要喘，虽然她也是妖怪不错，可这么恐怖的妖怪还是头一次见，居然长得比墨昭还吓人！
　　要命的还不是一条，而是船两侧一边一条，两条齐头并进，
　　“青源不在。”左面那条说。
　　“船上只有一只小妖。”右面那条回。
　　“小妖，把符驭册交出来，我们便不坏你性命。”左面那条把头靠近船头。
　　十七吓得一哆嗦。
　　“不要让我们动手！”右面那条看上去十分震怒，鼻孔里喷出的海水淋在船头，像下了一场倾盆大雨，让十七淋得落汤鸡一般。
　　不等她出声解释，天上骤然一亮，一只大如船身的火鸟飞临船桅。
　　十七第一次见识这么大的飞鸟，而且全身还燃着火……惊讶的她连船外那两条大蛇都忘了，只顾着仰头呆望天上那只火鸟。
　　“你们两个杂碎滚远点。”火鸟张嘴，从口中吐出两团火，直飞向那两条巨蛇。
　　在火球的攻击下，那两条巨蛇沉进海水，似乎天上这只火鸟更厉害一点。
　　可惜——
　　不待那火鸟发威，突地，一只大手——或者该说大爪子，从水中伸出来，紧紧抓住那只火鸟，攥得其哀鸣不已……
　　十七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只能张大嘴看着眼前这些场面。
　　但见那只大爪子的主人慢慢从水里露出头来，是个巨大的、长尾巴、人形、鱼面的东西。
　　“滚开——”粗重的威胁声自鱼嘴里传来，振聋发聩。
　　再然后——
　　出现漫天的火鸟围攻那只人形鱼面。
　　再接着——
　　水面上冒出成千上万个奇形怪状的妖怪，海天之间一片混战……

　　“好看吗？”不知何时，她面前出现了一个浑身发光的美丽女子——昨晚那个。
　　也许是因为有过一面之缘，而且她又长得十分漂亮，所以十七对她的印象很好，禁不住往她身边挪了一点，低声叫道：“姐姐。”
　　“小傻瓜，害怕了？”女子坐在甲板上，咯咯笑着。
　　“姐姐不怕？”
　　“看多了，没什么可怕的。”抬起纤指，指了指船舱正面的木钩上挂的那把银鞭，“有它在，它们没胆子对你怎么样。”
　　喔，那是主人的鞭子，她见过他用它打过墨昭和……眼前这个姐姐。
　　“这些东西都是他的手下败将，而且被他囚禁于此，它们怕他。”女子用颇为自豪的口气解释。
　　“你还不是一样！”小符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十七的肩上，喘息的同时，还不忘损人不利己一番。
　　“吆，符驭，原来你也跟着跑出去了，难怪这些东西敢跑出来招摇。”女子伸手想碰小符，小符却飞到十七另一侧肩上。
　　“别碰我，小心青源的鞭子不饶你！打碎你的元神露出真身，那可就不好看了。”别看她现在这副肉身妖娆多姿，打破了元神，真身也不比船外那些东西好看到哪儿去。
　　“嘴巴还是这么坏。”
　　“对你这种小偷，还需要客气嘛！”
　　“小符，你不装死了？”十七指出坏嘴主人的弱点。
　　“谁装死！”扇着扉页表示抗议，“你不要跟这个丑女人说话，小心跟她学坏。”
　　十七拿手指点一下小符的封页，“再乱说，我念咒了喔。”
　　小符生气的合上扉页，他怕这小丫头念咒的。
　　一旁的美丽女子听十七这么说完，倏尔凝眉，“青源教你控制符驭的咒语？！”双手抓住十七的肩膀，尖尖的指甲几乎穿进她的肉里。
　　在十七一个皱眉后，她赶紧松手，仍不忘问：“他真得教你了？”
　　“是啊，我还很小的时候，搬不动洞里的书，主人教我用小符来帮忙。”怎么这姐姐的眼神这么……吓人！
　　女子呆望着十七，很快又将视线调向她肩上的小符，“这小妖什么来头？”居然能让青源教她控制穹海的符咒！
　　小符“嗟”一声，凉凉道：“反正比你好，绝对不会对他痴心妄想，也不会偷他的东西！”
　　女子瞅瞅十七，冷哼一声，不会对他痴心妄想？也许现在是不会，但等个百八十年，待她长大了，懂了人事后，那可就未必了，“谁知道她不会是第二个我呢？”
　　“嗟，不要拿她跟你这种贪心的东西相比！”小符忍不住呵斥。
　　贪心？她也不过是为了常伴在青源身边，才会偷那些东西，只可惜……“小妖，你记着，千万不要犯错，一旦你犯了错，他就会成为这世上最无情的人，绝对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到时恐怕你也要跟我一样，住到这无边的穹海里，与这些污浊的东西相伴终生了。”
　　“十七，别听她胡说八道！”小符鄙视且坚定的说。
　　女子抬头望一眼船栏外的天际，似乎快天亮了。

　　船外那些混战的妖魔似乎也觉察了天际的微亮，不再相互残杀，而是慢慢围到了船周。
　　一下子同时面对这些妖魔鬼怪，还真是惊心动魄！主人真厉害，居然能打败这么多厉害的妖怪！
　　在害怕到一个点后，反倒没了害怕的感觉，转头问肩上的小符，道：“小符，它们是不是都想要你？”
　　“是啊，它们想让我揭开封印，助它们逃出穹海。”小符对这些妖怪也是很惧怕的，同时面对这么多时，也会胆战心惊。
　　“那你为什么不帮他们。”
　　“我当然不能帮它们，把它们都放出去，世人岂不要遭殃！”放出去一只都不得了，更别说全放出去了！
　　见东方渐渐泛白，众妖们再也忍耐不住，毕竟符驭难得能在它们跟前露一次脸，这么好的机会，谁都不愿意放弃，于是都忍不住往船边靠了过来……
　　就在它们黑压压地逼近小船时，挂在木构上的银鞭悄然展开，在空中呼呼翻飞两下，如同两道闪电，抽得众妖一阵哀号，再不敢轻易靠过来。
　　天海交接处，红日自晨曦中露出一点尖，天海间霎时一片光明……
　　迎着朝阳，妖魔们遗憾地没入水中，再不敢露头。
　　而十七跟前的那位美丽女子也站起身，道：“小妖，若无聊了，可以到南湾渡来找我，我叫月息。”
　　十七愉快的点头，心里想着这漂亮姐姐的名字也好听。
　　但见那月息化作一条白光钻入海水……
　　“十七，不要去找她！她不是好人！”小符忍不住再次叫嚣。
　　“为什么？她很漂亮，又不会伤人！”
　　“漂亮？等你见了她的真身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而且谁说她不会伤人的？妖怪哪有不伤人的！”
　　“我也是妖怪！”十七愤愤地点住自己的鼻子，在骂她的同类前，请先照顾一下她的身份。
　　“你跟他们不一样嘛。”
　　“哪里不一样！”明明都是妖怪。
　　“你是十七啊，还能控制我。”所以不一样。
　　这也是十七很想问的，“能控制你是很厉害的事吗？”
　　“当然啊，我是符驭，穹海的封印！”
　　“那你还怕它们？”
　　“这是两码事！”难道他就不能怕丑陋的东西？
　　十七完全弄不懂了，“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主人会教我控制你？”
　　“因为……是我选了你嘛！”所以青源才会说她有机缘。
　　“你什么时候选我的？”
　　“我主动跟你说话了不是？我不是随便跟谁都讲话的。”所以她该自豪自己能被他选上才对！
　　“你明明跟谁都讲话！”
　　“……”算了，跟这么没脑子的小妖讲不清楚，总之就是他不甘寂寞，主动跟这小妖谈天，让她有了机缘，才会让她有机会学到咒符，只不过机缘这种东西没办法讲得清楚而已。
　　“小符，这是我的真身！”十七转开话题，指了自己头上的玉箅跟他交代。
　　“我知道！”那么明显，谁会不知道。
　　“也很丑的，所以你以后不要乱骂妖怪丑。”会连她也一起骂进去的。
　　“谁说你丑了！”
　　……
　　两个孩子能聊出什么有建设的天来？！
　　只是他们仍然聊得很开心，关于妖怪到底丑不丑，关于人难道就很美的话题，他们争论了好久。
　　直到上了码头，两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所谓着，谁知还没走出码头，突然从天上降下一团火焰，砸到两人面前，顺带还烧破了十七的裙角。
　　“你们都死哪儿去了！”一个十多岁的绿发小男孩站在渡头边冲他们叫嚣着。
　　啪啪——
　　银鞭再次飞出来画了两下。
　　但见那绿发小男孩被抽倒在地，倏然变回了真身——墨昭。
　　十七笑嘻嘻的执起墨昭脖子上被咬断的绳索，道：“走吧，我给你找吃的去。”回家的感觉真好啊。
　　一人一兽行在绿草繁花之中，身前还飞着一只小册子……
　　如果能呆在这儿一辈子，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