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闫灵

3、三 红绫果

　　碧波湾很大，但仆人是没时间四处周游的。何况她要做的事听上去繁重又艰难——她需要在七天时间里把东边山洞里的藏书规整好。
　　让人困窘的不是她个头太小，而是她根本就不认得字。
　　但——没的她解释的机会，那给她下命令的傀儡纸人交代完主人的话后就在她面前飘飘荡荡地随风而去……
　　坐在山洞口的牵牛花上，她绝望地看着眼前那与天地差不多大小的山洞，以及书架下堆成山脉的厚重书册，别说七天，七年她能不能整理完都有待商议。
　　展开透明的双翼，顺着高高的书架一路飞将过去，心里计量着该怎么办。
　　落在其中一座书山的山尖上，她举目四望，不知该从何做起……
　　“哪里来得小妖？快起开！”一道男童声从她的脚下传来，吓得她一跳半寸高，若非落到半空时记起自己有翅膀，她真会一头栽进书崖下。
　　怎么书也会说话？！
　　她呆呆地盯着眼前那本会说话、至少是她三倍大的小册子。
　　“妖气这么弱！青源怎么会找这么个没用的下人。”小册子翻个身，扉页依次落下，制造出的清风竟把她吹到了半尺之外。
　　这世道连书都欺负人哦！
　　十七是有些生气的，若非她的精气被绝地花吸走大半，只消变成常人，她就能捡起这本册子扔出碧波湾，可惜，她现在只有蚕豆般大小！

　　“你到是有几分机缘。”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身后响起了主人的声音。
　　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般，十七飞落到主人的肩上，因为他的银发是散开的，有几缕垂到了肩上，正好让她当秋千坐——希望他没看到。
　　青源的大手拿起了书山顶那本会说话的小册子，左手一抬，十七很自觉地飞了上去，“我教你一个口诀，可让这册子助你做事。”
　　十七努力想看清他的脸，但可惜，她看不全，只能看到他那好看的唇形。

　　经主人的指导之后，她方才知道那会说话的小册子原来是一本教人驭物的符书，学会驾驭它的口诀后，就可以按照书页里的驭物方法来做事，根本不用自己动手。
　　不认字也没关系，因为小册子自己会说话，她可以让它把书页里的字从头背到尾，再从尾背到头，直背了一天的书，最后小册子终于累瘫了，虽仍是看不起她，倒也不敢轻易再贬低她。
　　只用了三天一夜，她就把那一洞的藏书规整完毕——按照她的规整方法。
　　“小符，有能让我变大的符咒么？”十七坐在小册子的扉页上问它。
　　“我都背了几百遍了，你怎么还不知道我这里没有！”童声抗议，见十七皱眉，又忍不住多加了一句，“都是你道行太浅，才没力气变大，要自己修行。”
　　修行？她至今不知道修行为何物，“要怎么修？”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斩妖除魔，夺下别人的宝物，炼成自己的宝物，慢慢你就会厉害了。”童声故作深沉道。
　　十七叹息，读书她不认得字，走路腿太短，斩妖她自己就是妖，更别提夺人宝物了，就算夺到了，也不知该怎么炼……
　　没错，她就是这么一只没半点优点，半点能耐，半点性格的小妖精。
　　趴到小符的封面上，闭上双目，她好想能变成“大”人啊，至少能看清主人是个什么样儿……

　　“你真想变大？”身下的童声忽而谄媚地问她，因为她昏昏欲睡，所以没听出其中有诈。
　　“嗯。”她闭着眼，只随意应付一声。
　　“你把这果子吃了，就能增加一甲子的道行。”
　　咦？十七倏得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飞出了山洞，此刻正趴在一枚红果子跟前。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而兴奋太久，因为往日的教训历历在目，不论人还是妖，都不会善待偷盗者，不管她是偷拿了一把麦粒，还是偷喝了一口泉水，都会被狠狠揍上一顿——这是她自小的经验，想到那些惨痛的教训，她不太敢听从小册子的劝导……
　　但欲望这东西终究会是你最强的敌人！
　　尤其那红果子还散着诱人的香。
　　她在想——树上有那么多果子，吃一颗应该看不出来吧？小鼻子凑上去闻闻，真得好诱人啊！
　　她以为她能忍住的，可没有，她还是忍不住咬了一口！待第二口时，红果已经全进了她的口中。
　　第一口甜甜的，第二口却变得酸酸涩涩的，她呆想着这是什么原因……
　　光顾着偷吃了，她甚至都没发现自己在变大，直到咽下果子，才发现小册子到了她的脚下，变成了真的小册子。
　　她不禁打量自己一眼，随即张大小嘴，“小符，我真得变大了。”清亮的女童声欢叫着，一点也不顾忌自己的声音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那是个粉嘟嘟的小女娃，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头上绑一个小抓髻，抓髻边扣着一支晶红的玉篦，着一身鲜艳的红衫，背上还张着一对如她身体般大小的透明翅膀。
　　好一只可爱讨喜的小妖！
　　不过再怎么讨喜，依然还是要为她的偷盗行为负责。

　　“十七。”青源站在青竹栏杆外望着栏杆里的小女娃。
　　“主人？！”是主人的声音，十七望向那个冲她招手的男子，一身淡灰的窄袖长袍——炼丹时，他一向穿深色衣袍。银发高束，发尾松散在清风里，一脸的丰神，一身的卓然，最重要的不是他的相貌，而是他的笑容，很温和，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她活到现在，还没任何人对她这般和颜悦色过，“主人，我变大了！”在证实他就是主人后，她毫无芥蒂地冲他欢叫，完全忘记让自己变大的原因为何。
　　“过来。”他冲她招招手。
　　十七蹦蹦跳跳地跑近竹栏杆，打算好好让主人认识一下自己。
　　“把手伸出来。”
　　未及反应过来，她便听话地举高双手。
　　就见主人从身旁的青竹上折一支竹条，去掉枝叶，在她那双小手心上连抽三下，“不问自取是为偷，这三下算作惩戒。”
　　吸着鼻子，憋着眼泪，带着哭腔保证道：“主人，我再也不敢了。”她现在知道了，原来神仙也不会善待偷盗者。
　　本打算要抽她十下的，因为这娃儿含泪的样子太可怜，他便只抽了三下。
　　她当然不知道，那株红绫子树三百年才结一次果，每次只结八十一颗，本是用来铸剑的，因为尚有三年才成熟，所以他未及摘下来，想不到被这小妖给捷足先登了，看来又要再等上三百年了。
　　“书都整理好了？”待她抽泣声变小后，他问她道。
　　十七忙不迭地点头，“好了。”
　　“那就去与墨昭喂食吧。”他交代完她下一步的工作，转身欲回，因为铸剑炉里的炭火不足，要去加一些，谁想刚转身就被女娃儿抓住衣袍下摆，不得不停下来，“怎么了？”低头看着女娃儿再次盈盈欲哭的小脸。
　　“我再不敢不问自取了，主人能不能不让我去喂墨昭？”在她的心目中，喂食墨昭就是让她去当它的餐点。
　　看来这小妖一直是被吓唬着长大的，他禁不住伸手拾起那双拽住他衣袍的小手，翻开手掌，小手腕上果然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一丝暗沉甚至红线，看来她是不曾吸食过任何人或妖物的精髓，也就难怪身上的妖气清如晨风，“是让你去喂它，不是给它当餐点。”
　　不是去让墨昭吃？太好了，“我这就去！”扇几下翅膀，愉快地起飞，眼角还挂着刚才哭出来的眼泪。
　　看着扇着双翅翩然而去的小红影儿，青源摇头苦笑，一时的恻隐，竟然收留了这么一只莽撞的小妖，不知将来要如何处置她——他这里历来不会让人久住，不管是谁。

　　***
　　不同于主人的淡然，此刻的十七正被愉快的心情包围着，也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看清碧波湾的模样，因为变大后她才敢飞得更高，而不怕被风吹跑。
　　从空中俯瞰下去，碧蓝碧蓝的海水中央有一块如月牙儿形的碧绿小岛横亘南北，弓弦朝东，弓背向西，像一块月牙状的翡翠。
　　这是她的家哦，有生以来第一次把一个地方当成家来看，不为别的，只因为她的主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好人，不但给她翅膀，还不让她当墨昭的餐点。
　　迎着晚霞，她开心地飞向墨昭的住处，因为再次忘记了飞行会消耗精气，她没把握好自个的体力，一头栽到了墨昭的背上，幸好他没变成人形，否则非被砸扁不可。
　　若非墨昭及时止住自己的喷火欲望，十七怕早变成了一串炭烤小妖。
　　“墨昭，墨昭，你看我长大了。”十七她飞到围栏上，边扇着双翅，边冲围栏里的瑞兽墨昭欢叫。
　　虽然她仍是惧怕这只凶恶的瑞兽，但这并不损她对他的感激之情，因为是他把她带来了这里。
　　墨昭也是头一次看清这只小妖的真面目，原来是个这么点大的小娃娃，说话还带着奶声呢。
　　他当时之所以会带她来，实在是移情作用驱使，因为被青源的气息逼迫的不战而退让他很没面子，所以他打算把气撒到作为旁观者的十七身上，谁知却让这小妖成就了一番机缘，而他到现在还是只阶下囚，将来甚至还要成为青源铸剑的牺牲品，想想就让人牙痒，一牙痒就忍不住要喷火！
　　都是那该死的五百年之约，真不知三教怎么会跟妖王、巫宗定什么五百年之约，那些世人的兴衰干他们什么事，非要跟着一起搅合，弄得天上地下，甚至幽冥之地都不得安宁，连与世无争的它都要被牵扯进去。
　　越想越生气，忍不住想找人来出一下他的无名之火，深蓝的眼珠一瞪，倒映出一抹娇小的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