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平江路》北棠夕

10、右脚第五步

　　这一年来，孔时的脚步没有停下过，为了圆自己的艺术梦，他背着一架相机，去过原生态河流，看过山西的土民窑，守过哈尔滨的雾凇，也爬过珠穆朗玛峰。或许只有走一遍，心才能安定下来，才肯落地生根，遵循人生的轨迹，开始挣钱养家娶妻生子。那不仅仅是他的梦，也是曾经他们在一起的愿望。

　　那个喜欢趴在他肩头的女孩说，以后要一起看世界各地的花开，在云卷云舒的黄昏守一轮落日。

　　可是他没有遵守和她的约定。他放了手。

　　时间过了太久太久，他已经无法定义自己是否后悔过。多少次醉酒后的拼命想念，到多少次酒醒后的拼命遗忘。她的面容在他的摩挲下渐渐发白，静静地躺在钱夹的角落里，谁也不曾改动过她的位置。

　　羽皙的笑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得很虚无。原来已经没有留恋了。不过是仓惶的邂逅，而后寂静地离开，像早春垂落的柳枝，拂开一池春水，而后便随风飘絮，不再过问身下的涟漪是怎样的花费心力去平复日后无数个春日的思念。

　　孔时，是你太绝情，还是你太骄傲……

　　“明天上午我来找你，把洗好的照片给你，好吗？”

　　“嗯。你来了打我电话，我一直在的。”

　　其实我一直在，在你能够找得到的地方，我的电话，我的家，可是你从来没有找过我……

　　当年那个理由，还重要吗？其实我什么都不介意，可是我失掉了对你的信任。我可以不要那个解释，可是你应该给我解释，如果你还在乎，如果你想抓住……

　　“小皙。”长时间的静默横亘在两人中间，对面的男子终于缓缓开口。

　　“嗯？”

　　“对不起。”

　　迟到了很久很久的一句对不起，从孔时的口中传出，带着绵长的尾音，仿佛一句说不完的话。

　　可是早已学会了如何坚强的任羽皙，却还是忍不住悲从心来，好像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可以包扎起她所有的委屈。那些她独自面对满地沧桑的感情的日子，在她努力按压进时光的转轮以后，轻易地被一句话抽将出来，摆在她面前的是赤裸裸的伤。

　　“对不起，小皙，你别哭，是我不好。”孔时慌乱地全身上下掏着纸巾，递给任羽皙。

　　羽皙擦干脸上的泪水，哽咽着问：“这几年，你去哪了？”想了很久很久的问题，这些年，他在哪，为什么她找不到他，他过得好不好。

　　“我把信交给你父亲的第二天，就动身去了法国。我争取到了院里去法国交换的项目，去那里做了两年交流生。回来以后就毕业了，我用一年的时间，想做些我喜欢做的事。”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父亲早就知道了吧？”

　　孔时没有意外。聪敏如她，怎么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很早之前就来找过我，如果没有我的保证，我想后面的几个月，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了。”孔时的声音很沉痛。在现在的时光述说过去的无奈，心里的伤是无法遏止的罂粟。

　　“我告诉他，我会申请去国外的交流，请他不要再干涉我们最后的时光。小皙，你去哪？”

　　孔时看见任羽皙哭着跑出去，焦急地追出门去，无奈被咖啡馆的服务员拦住，再追出门已经看不到任羽皙的人影。

　　孔时惶急地以目搜索着四面的人流。来来往往的旅人，陌生的脸孔，没有一张是那张无数个午夜梦回哀楚想起的明媚脸庞。

　　孔时拿起手机，拨出那个刚刚存进手机的号码，一面焦急地等待话机里的声音，一面四下搜索着羽皙的身影。

　　手边的手机响起，羽皙当然知道，这是孔时打来的。

　　可是她不想去接。她躲在巷口的一堵石墙后面，望着孔时追出来的身影。远处的灯火照在河水之上，粼粼的波光反射在孔时的脸上。她想起那时她陪他去西湖边画画，收工以后常常会待在公园的长廊里，把脚放在长廊的石凳外围，悬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两人坐看万家灯火。

　　孔时，我喜欢了你那么久，到底值不值得……年少时一场倾心爱恋，让她的心在很久以后覆着一层疮疤，拒绝其他人爱慕的追求，拒绝陌生男子接近自己的生活。

　　是她先爱上的他，她争取到了感情的开始，由他来宣布感情的结局，不是很公平吗？

　　真的是公平吗？为什么她要一直做这感情的弱者？彼时她只是一个未经历沧桑的空白女孩，她给得起感情，却输不起。

　　铃声持续地响着，尽管傍晚的平江路有些喧闹，孔时依旧辩出了羽皙的方位。

　　“也许我们从此不再相遇，永远记得你微笑的眼睛。”

　　“不该再让你眼中有泪滴。”

　　如果相遇会让你哭泣，如果我的出现会让你翻开旧时的痛，那么我宁愿你遇见的不是我，而是一个，能牵着你忘掉过去的人。

　　如果我不是孔时，你不是任羽皙，如果命运可以多给我一点时间，如果那时的我可以放纵一点，抛弃责任和家人，带着你离开……

　　可是我是我，你还是你。我做不出，你也做不到。

　　那么，如果我们没有遇见过……

　　可是，那样美好的时光，我不后悔曾拥有过。不后悔曾经遇见那样美好的你，不后悔曾经言不由衷地爱上那个美好的你，甚至我嫉妒，那个曾经拥有过你的孔时。我嫉妒他的幸运，痛恨他的无能……

　　黯淡的灯影下她的泪眼，彷佛是刚从冰窖中取出的葡萄，幽深的窖紫色瞳仁，蒙着纱一般的雾滴。

　　情不自禁地将她一把搂进怀里，容不得她挣扎，容不得她呼叫，容不得她抽噎。世界那样小，让我们在这片灯火亮彻的大地上相遇；世界又那样大，曾经许下的三生，不知会在哪一生再次邂逅。

　　那就让我最后一次拥有你，哪怕是一瞬即逝的美好。

　　那么久以来，没有一天真正快乐过；那么久以来，没有一天真正温暖过。

　　因为心里始终空缺了一块，刺剌剌地漏着风，再多的衣服也裹不住内心散逸的温度。

　　直到她来到他怀中，仿佛是丢失很久的一块七巧板，至今日才终于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