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巽羽涅

1、第一章

　　玄黄
　　广殿，深廊，微瞑，跫响，砯渐，忽旷。
　　长衣，束发。
　　“贞上，有远到者求见。”年少的贞人微微垂首，站在那人身后，轻道。
　　一脉寒水自曲径引入，明灭可见，不知其源。长廊尽头，被滤过的光从穹顶洒落，安抚着敛波潭中的几尾白鱼。
　　“也该到了。九天星辰，神与王都已侧身，待他入位。”
　　“是。”少年应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
　　恒川转身，几尾鱼倏而潜入潭底，不见了踪影。几卷波纹层层叠叠。
　　“引他进来。”
　　“此…此处？贞上？”少年慌了神。
　　“朝暮而已。”
　　“是。”少年转身离去。
　　恒川看着陌泽远去的身影舒了口气。多久了，除了祭司，有多久没人进这大殿了。
　　挥袖，潭中央的祭坛缓缓沉入水中，在面上引出了一个旋窝。水旋愈速，澈水凭高，几与树木相等。
　　“有客人来了，诸位。”恒川轻笑。
　　大珠小珠，玲珑一阵水声，一座亭台静静悬在波纹未止的水面上，剔透有光。溅起的水花悬而不落，凝为曲折蜿蜒一道桥。青树翠蔓悄悄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倏忽，俱寂。
　　“贞上。”陌泽轻唤。
　　身后跟着一位男子，赤服，高冠，貌华，只若玉山。面上有笑，眼里却是安静。
　　“桓阳，贞上，在下桓阳。”
　　恒川微微行礼,左手食指扣下，扶于腰间。上礼。“恒川。这边行。”
　　说罢，率先拾步。过处木叶轻摇，经水桥，上亭榭。
　　桓阳亦欠身，紧随其步，陌泽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从亭中望出，只见烟波浩渺，无际水色接天。银华无声从水之疆，天之涯溢出。一黑一白两条鱼头尾相衔正在嬉戏，搅得水色迷蒙。
　　“从何处来？”
　　“从来处来。”
　　“陌泽，如何？”
　　少年一惊，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去。无言。
　　“但说。”恒川又道。
　　桓阳先一愣，旋即笑开，好整以暇。
　　“有貌。”陌泽有些拘谨。
　　恒川亦笑，引了一片水雾入壶，又倒入几个杯中。
　　喝了一口，微微沉思。纯色灵魂，盈，无亏。难怪神、王都要侧身相让。可是却福祸不明。星相辗转不清。占不出来路，也卜不出征途。很明显，命线已被扫清，再看不见过往，竟是何方神人，通天手眼，掩了天象。福祸难辨，自有归途。
　　想到这，恒川抬头，笑问：“阁下？”
　　“想请你送我入皇城。”桓阳接到。
　　“离殿，东走五十丈就是皇殿。此处又怎不是紫都？”
　　“早闻王者盘聖较古无敌。心向往之。”
　　“以君之才，何处不明。竟是先来了我这儿。若惊。怎敢怠慢。”说罢，手一翻，一块玉佩正在手上。若月无纹，气韵涌动。
　　陌泽悄悄抽了口气。环月，盈缺随意。历代贞人的信物。四合八荒不过两块，一块在王者皇印上，另一块便是大祭司的诺言。竟就这般轻易给出。
　　“环者，桓也。无其余相赠，盘聖当愿见你。”
　　桓阳接过玉玦，起身道谢。
　　恒川笑了，抬臂示意，少年微微鞠躬，引着桓阳出去。
　　脚步声渐渐藏在了长廊中。淅沥一阵水声，亭台水榭都化作水滴落下，溅得一片烟雨迷蒙。贞人独自站在水上，目意不明。
　　轻轻叹了口气，抬首。穹顶上光线暗去，缓缓生出一副星图。北斗微震，天狼盛，紫宸内压。北斗与紫宸间，一枚白棋已然愈明，身后的星轨已被扫过，却依旧留有淡淡痕迹。
　　“知天亦难，”恒川自语，随后又笑道：“天命如此，桓阳，你再欠我一个人情。”言罢，左手食指和无名指扣下，捻起一团水雾，直奔穹顶而去。广袤星图泛起一层涟漪，咒诀直奔天河。少顷，北斗骤亮，如水的辰光向四周跌荡，涤尽了新星的尾色。“桓星，你可是叫桓星？”
　　恒川衣袂自动，浩浩雾气将他托至岸边。光线复明。陌泽回来了，有些微喘，看似跑了一段。
　　“这么急？”
　　“贞上可知他是何人？”
　　“不明。”
　　“那贞上就把环月送他？还引他见王者？”
　　“小泽怎么那么关心他？莫不是因为他有貌？”
　　“贞上！”
　　“天苍苍，四野俱动，九天命数亦动，你我羁不住他。”
　　“是凶是吉？”
　　“了了。”
　　恒川微微低头，看着陌泽的眼睛，倏而笑了。陌泽莫名红了脸，垂下视线转身离开。
　　青树翠蔓，随着离去的脚步又遮住了小径。恒川正颜，两手笼入袖中，抬步，闲闲几步，已进了长廊。身后藤蔓疯长，刹那封住了入口。潭中的水溢了出来，直逼穹顶。

　　桓阳出了祭坛，热浪不留情面地逼到身侧，拉扯住红衫的边沿。片刻前的凉爽似乎是一场幻觉。阳光从高高的穹顶上滑下，流到地面上，溅起一阵阵刺目的光泽。
　　桓阳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紧紧拽住环月，朝着同样赤色的皇殿走去。五十丈，五十丈而已，却是两个世界。越近，将士列队守卫越密。走到三十丈，被拦了下来。
　　“阁下何人？”开口的将军遍身盔甲。头盔遮住了他的表情，但冷峻的声音，和宛若实质的锐利眼光依旧让桓阳心里一肃。
　　“在下桓阳。”说着，亮出了袖中的环月。一股水汽凭空而来，阳光被压退几尺。
　　将军一愣，随即单膝跪下，垂首，收兵。“参见贞上。”四下无声，几十米外的百姓偷偷偏头看着。仅一刹，军士尽数单膝落地，“参见君上！”。原本周围的人都转过了头，好奇的看着。
　　贞上，贞上。贞上，与王者共高的男子，能知天意，掌造化之能。就是这个赤服的男子？又不像，每年大祭时不都是白裳么，且周遭都不近污秽。
　　桓阳亦是愣住，半晌，强压下情绪，道：“我不是贞上。将军不必跪。”
　　将军依旧没有抬头，“环月现，如贞上亲临。”
　　桓阳的掌中已有些湿，将环月收回袖中，又到：“诸位不必跪了。”
　　将军起身，众将士随后。落在桓阳脸上的目光已有些复杂了。“请。”没有人引路，但所有侍卫都让开了通道，再向前三十丈，便是进了皇殿。桓阳转头，微微示意，遂向前走去。
　　三十丈，这三十丈的脚步是不是会被记录在星空中，三十丈，丈量的是哪段天意的长度。三十丈，桓阳竟有些气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