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髻松松挽》紫斗

12、第十二章 俏丫鬟痴心对情郎

　　话说宝卿站在院子里嘘长叹短，正准备转身回离间睡觉，忽然听到低低的哭泣声。这哭声断断续续，如果不仔细听倒也听不见。非但不令人毛骨悚然，反倒有几分凄厉哀婉，让人听了忍不住垂泪。宝卿好奇心大增，心道是哪个多愁善感的女子躲在某处哭泣？她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儿呢？

　　宝卿为了一探究竟，不知不觉迈步走了出去。顺着那哭声，穿花拂柳过,好不容易来到一僻静处。只见苍天古木，郁郁葱葱。月明如水，薄纱似的柔和光圈倾泻下来，恰好照在一座秋千架上。那秋千上坐着一丽人，轻纱裹身，生得苗条细长。

　　丽人一面手里拿着帕子默默抹着眼泪，一面对着某处自言自语，因是离得太远，风一吹话就散了，宝卿又走近了几步。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丽人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无奈他站在树荫下，只能看见一个黑黢黢的影子，但依稀可辨是个男人。

　　宝卿揉了揉眼眶，想要看清那两个人的模样。却突然听那丽人哭道：“我明白了。”声音干涩，微微打着颤，想必是哭得喉咙都沙哑了。

　　那男人声音低沉，但干脆利落，宝卿竖起耳朵才听道：“果真明白？”
　　丽人点点头，嗫嚅道：“绿萝……真的……明白了。”
　　宝卿眼皮一跳，心惊道：“她是绿萝？那这个男人是……”
　　秦骁道：“既然明白，以后万不可再这样了。”

　　这样？到底是哪样？各种少儿不宜的画面从脑海里蹦跶出来。宝卿后悔来晚一步，正好错过了精彩处。但看他们衣冠齐整，又打消了这个想法。顶多是绿萝投怀送抱，被相公果断拒绝了吧？看到自己的相公与暧昧女子在一起，宝卿非但没有吃醋，反倒觉得有点刺激。于是竖起耳朵，静静偷听。

　　“爷……”绿萝眼圈红红的，垂下头睃看秦骁的脚，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低声道：“爷穿着绿萝亲手做的鞋子，便好。”

　　秦骁道：“你不要这样。”

　　绿萝摇摇头，笑得苦涩：“绿萝不需要你的同情。爷，绿萝已经知足了。这双鞋，不要脱好吗？”

　　秦骁脱口道：“穿脏了，自然要换的。”

　　绿萝从秋千架下站起来，然后匍匐下身子，用袖子擦着鞋面，再次道：“这下干净了。爷，穿着它好吗？”

　　秦骁不答，只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绿萝站起身来直视秦骁，嘶哑着声音道：“爷，今晚不要回去好吗？今晚……陪着我……好吗？”见秦骁不语，又低低念道，“绿萝知道不可能。绿萝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你。”

　　宝卿蹲在葡萄架下，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心道：“这事怎么会这么巧？上回夜出撞到秦韬与老爷的小妾偷欢。这次又这么好彩，偷窥自家相公与绿萝勾搭。我且在这里等着看场好戏，看他们怎么演！”

　　秦骁一时语塞，道：“我若看中这些，自小便不会和你好。你不要再钻牛角尖了。”
　　绿萝凝噎道：“我忘不了。”说完用帕子轻拭眼泪。

　　秦骁无言以对，只道：“我言尽于此。绿萝，你好自为之。”说罢，转身欲走。

　　宝卿心里无比纠结，这就完了？再一看，趁秦骁转身之际，绿萝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
　　“爷，就陪着绿萝一晚，好吗？就一晚而已。过了今晚，绿萝便会试着忘记……忘记你。”绿萝苦苦哀求。

　　说白了，不就是让相公舍身陪你睡觉吗？一晚缠绵，好歹能让男人记住你，你也从此盘根在相公的心底深处。这绿萝好生痴情啊，与自己一比，她是个情圣，自己只是个冷血之人罢了。宝卿汗颜的同时，也为绿萝捏了一把汗。重头戏刚刚上演，花旦已经显山露水了，不知这小生该如何答复。

　　秦骁想也没想，脱口道：“放手！”

　　一向温文尔雅的小生突然翻脸，其性情由温和变为粗暴。这令宝卿出乎意料，心中迅速勾勒出一幅秦骁高高在上，正低头藐视苍生，神情阴戾莫测的画面。可惜光线太暗，宝卿把眼睛搓得发红了，还是无法欣赏到相公绝佳的表情。

　　绿萝被他的声音一震，撕心裂肺哭道：“不要这样对绿萝。爷，你以前不会这样对我的。不会的！”这哭声大抵是天下所有伤心人的典范，宝卿听了，也觉得胆肠寸断。

　　秦骁不作理会，再次道：“放手！”
　　宝卿的心肝也为这“放手”二字颤了颤。秦骁是个难得发火的人，此番对一个弱女子大发雷霆。看来他的耐心已经被绿萝磨得差不多了。
　　绿萝依旧痴缠到底，说道：“爷，我知道你这样做是怕我死了，对不对？爷，你其实是为绿萝好，是不是？”

　　秦骁头也不回，冷冷道：“绿萝，你不要逼我。”他极力压制着话里的火气，但是个人都听得出他到底有多火大。
　　绿萝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显得十分矛盾。她自顾自说道：“你要走？你为什么要急着走？是怕三奶奶怀疑吗？绿萝只不过想让你多陪一会儿，爷连这点……”

　　“够了！”秦骁打断她。只见白光一闪，袖子瞬间断裂成两半。绿萝站立不稳，跌坐在地，手里依旧抓着那块碎片。她深深地望着它，眸子里覆上一层死灰般的绝望，眼泪一滴滴滑落下来。

　　秦骁用匕首割断了袖子，也拉开了二人的距离。破损的衣袖随风乱舞，吹得啪啪作响。他的身影有了那么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凄凉意味。宝卿不知他心里的想法，只是见到这一幕之后，就觉得自己该出场了。因为她记得上一世绿萝不知什么原因投湖自尽了。看她此刻的举动，才知原来是这个原因。秦骁不给她任何幻想，这打击该有多大？

　　“相公，你在那里吗？”宝卿走了出来，脚步声故意放得很大。

　　听到宝卿声音的刹那，秦骁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姣好月色裹住的宝卿正朝自己走来。

　　“我在这里。”他迟疑了一下，答道。

　　绿萝伤心欲绝，已对外界没有任何感知。更没注意到宝卿来了，依旧坐在那里默默流泪。

　　宝卿来到秦骁身边，装作无事道：“相公，我方才听到你跟谁说话，这会儿又没了。”

　　秦骁面无表情道：“你……没有听错。”说罢，看向哭成泪人的绿萝。宝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了绿萝，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绿萝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察觉到有一束温和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见是宝卿，也吃了一惊，吞吞吐吐道：“三……奶奶……”

　　宝卿看了看她手中的碎布，笑道：“绿萝，我听说你不轻易给人做女红，为什么要为我爹做呢？”

　　绿萝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就消失了。良久，唇角挤出一个惨淡的笑，说道：“我不过是利用三奶奶罢了。”

　　“为何？”

　　绿萝犹豫片刻，低声道：“我想多到三爷的房间里看看。”

　　“你喜欢三爷？”

　　绿萝低了头，显得有些紧张。咬了咬唇，昂起头大声道：“是！我喜欢三爷！”

　　宝卿笑道：“你和三爷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便许下非君不嫁，非你不娶的誓言，是么？”

　　绿萝震惊道：“奶奶怎么会知道？”

　　宝卿道：“是我自个儿推断的。因为三爷是个命格凶险的人，所以他为了你，就食言了，与你取消了亲事，是不是？”宝卿记得绿萝是六岁时就被卖进了秦府，一直在冯夫人帐下伺候着。想必经常与秦骁一起玩耍。小孩子不懂事，便随口许了誓言。她却记得真切。因为绿萝是宝卿进门后见到的第一个死去的人，所以宝卿印象十分深刻。

　　绿萝点点头，又摇摇头：“绿萝只是区区一个丫鬟，太太怎么会让我与三爷定亲呢？三爷定亲之人不是绿萝。”

　　看来前一世秦府把秦骁定过亲事的消息隐瞒得很好，宝卿直到死都不知道。这也对，他们这样做也是怕她多想。宝卿把绿萝扶起来，道：“你且莫伤心。”问秦骁道：“相公，你喜欢绿萝么？”

　　秦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只道：“你想要做什么？”

　　宝卿笑道：“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我就去求娘，让你讨了绿萝姑娘做二房。”宝卿之所以这么沉着冷静，是因为她知道两年内秦骁没有二房小妾。自己只不过是打个圆场，让绿萝有些盼头，也好打消她轻生的年头。虽然重生过后她的经历也并非全部是按照上一世重复一遍的，而是有了些许细微的改变。但就是这所谓的小改变，结果足以大到影响人命，比如沈姨娘。轻易改变别人的命运轨迹，也可能同样面临着其他变化。但如果宝卿在明知别人会死的情况下袖手旁观，她的心里会很不好过。

　　秦骁瞠目结舌，道：“万万不可！”

　　宝卿进一步道：“有何不可？难道相公心里为绿萝担忧？有我在前头垫底，相公还担忧什么呢？”话一出口，宝卿觉得这句话酸溜溜的。原来自己还是会吃醋的。

　　秦骁看了宝卿一眼，说道：“娘子，我……”

　　宝卿说道：“相公，你还有什么话，就当着绿萝的面说清楚吧。”

　　秦骁犹豫半晌，吞吞吐吐说道：“其实我……我……”

　　宝卿急道：“相公，你到底要说什么？”

　　秦骁只觉得面上急速升温，终于道：“总之此事绝对不可以。娘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