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幽迹》北唐清峯

24、莲殒

　　终于入夜了，屋子里一片寂静。有人轮流在门口守夜，所以屋内的人暂可以在各自的地方闭目静坐。每个人紧绷的神经都在被这深沉的夜色所吞噬着，长时间的没有动静让人有了一丝睡意。
　　君渊倚着破魂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深沉的夜色在他青铜色的面具上衍化出无数奇异的色彩来。
　　今夜无月，微风撩人。他的目光落向漆黑的长廊，带着冰冷的杀气。
　　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呻吟声。那声音渐渐蔓延至耳畔竟带着飘渺而虚幻的感觉。他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穿素色长裙的女子袅娜的身影。
　　君渊双眉一紧然后执起破魂，一步一步朝长廊深处走去。
　　那呻吟声越来越近，他慢慢地走着，仿佛可以感觉到有冰凉的气息扑向他的脸。
　　脑后，忽然有什么麻麻的东西在骚弄他的颈。他挥剑一斩。
　　女子的几屡黑发在空中飘扬了下来。
　　前方忽闪过一道白影。君渊的眼一冷，箭步追了上去。
　　寂静的屋子里忽然有人挪动的声音。
　　苏晔闭着眼但却清醒得很，他听着有人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朝门外走去。
　　他想要去哪里。苏晔倏地睁开了眼便看到苏曦的身影消失在门边。他的脸阴沉着，眉宇间是浓浓的思虑。
　　他侧头望了望一脸安静的苏菱若，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头挪到一边，然后一手撑地站了起来。
　　他走了几步，有点不放心，又回到苏菱若身旁。
　　他望着她。她的面容清清淡淡，即便在如此不安的夜里仍有着不可思议的恬静。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眼微阖着。她的呼吸均匀，忽地蹙了蹙眉但马上又安和了下去。他轻轻抬手抚过她的眉心，一阵奇异的安宁传入了心中。
　　“菱若，你要好好的在这里。”
　　苏晔从怀里掏出君渊给他的符咒塞入了她的腰间。
　　然后他站起来将屋子扫视了一遍便大步朝屋外走去。
　　君渊不知去了哪里。苏晔一出屋子只见远远的，苏曦浅青色的衣衫一挥而过。他紧了紧手中的剑快步跟了上去。
　　不知为什么，从她眼角滑过一滴泪来。苏晔不知道，因为她的表情显得过分安详了，其实，她一直都醒着。不为这黑夜的警惕，只为明了身边人的存在。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的就流泪了。
　　苏菱若站了起来，用手轻拭过颊边的泪珠，她望了望屋子里的人。他们似乎都睡着了，满脸的睡意深沉，没有一丝戒备。她觉得古怪，便不由得蹙眉。
　　她一踏出屋便陷入沉沉的夜色中。三个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幽黑长廊看起来就像没有尽头一般，死寂阴冷的气息随着淡淡的夜风弥漫了开来。
　　她犹豫地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挺了挺身子，握起剑，小心地迈入了阴暗的长廊。
　　君渊跟着那道白影一路往北穿过苏府内院。忽然冰冷的眼神扫过身侧满湖妖艳的血莲，他猛地就止住了步伐。
　　事情有些不对。他一个蹙眉然后转身朝原路纵身而去。
　　回到屋子，君渊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果然不该追远，即便只花了短短的小会时间，但这些人居然一下子就不见了。他们去了哪里？是在一起的吗？这一次倒是超乎他的预料。
　　忽然屋外又传来窸窸簌簌的骚动声。君渊飞纵出门外，但见方才的那具女尸就挂在不远处的木柱上。她的头微微歪着，黑而浓密的长发在空中飘飘荡荡，那双眼一眨不眨只是直勾勾地望了过来。
　　君渊提起破魂在门边画出一道金黄色的符咒，然后脚轻点过屋外的石阶就朝女尸的方向飞跃而去。
　　苏晔小心地紧跟着他。苏曦的步子不快也不慢，他似乎知道苏晔就跟在身后，有意无意地想要把他引到某个地方去。
　　忽然，他停在一扇陈旧的木门外，“哗嗒”一声伸手重重地拽下发锈的铁锁，他微微侧头然后走了进去。
　　苏晔抬眼。这里是别院。他就是想把他带到这里吗。苏晔微蹙眉，收紧手中的剑。
　　苏晔走进了别院但却看不到苏曦了。这里有一股让人窒息的紧迫感，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压抑着，连呼吸也不由得沉重了起来。
　　别院小楼孤寂地伫立在深沉的夜色之中，透着二楼半开的窗子，里面漆黑一片。楼边的湖平静无澜，映照着漆黑的天空显得深不见底。
　　苏晔想起那些张着血盆大口的莲花来，便觉得这看似安宁的湖愈加地诡异起来。
　　“苏晔。”耳畔忽然传来苏曦冰冷的声音 。
　　苏晔猛地收回目光望向前方，只见苏曦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他定定地望着他，那眼神冰冷刺骨，竟带着些怨毒与悲戚。
　　苏晔一怔，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剑。
　　“你不是苏曦。”
　　苏曦直直地望住他，幽幽道：“我是苏曦。”
　　“不”，苏晔觉得浑身发毛，“你，你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苏曦忽地冷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刺耳，响在空阔的院子里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苏晔，你害怕吗？”
　　苏晔终于忍受不了地提起手中的剑，朝苏曦吼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苏曦幽幽地笑了，他一步一步朝苏晔逼近。
　　“苏晔，你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苏曦嘴角挂着深不可测的冷笑，缓缓逼近。他忽然开始解他的衣袍。他慢慢，慢慢地掀开浅青色的衣衫。空荡荡的胸腔瞬间暴露在了阴冷的夜色之中 。
　　苏晔踉跄着往回退了一步，他的倏地放大又缩小。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喃喃道：“原来，原来三年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只不过那个没有心的人魔是你，不是爹。你把一切都说反了。”
　　苏曦的笑容忽然变得无比扭曲了起来，他冷冷地指着苏晔。
　　“苏晔你，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一袭白衣携着冷冽的剑光穿梭在长而曲折的回廊之中。女尸不见了。但他隐隐地觉得周围的妖气浓重了起来。
　　夜风如同鬼魅一般妩媚地撩起他如雪的白衣，像在挑逗像在安抚。君渊停住了脚步，微微侧头，青铜色的面具闪着微光。那双眼寒气逼人。
　　他挑了挑眉，扬剑而起。破魂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明耀的蓝光。瞬间射亮了周身，那匍匐成一圈的死尸们的脸变得惨白无比。
　　下一刻，他稳稳地落地。破魂一抵到地面由内至外迸射出猛烈的强光来。
　　最里面的那圈死尸一下子被剑光扫成了碎片。光圈扩散出去，无心死尸们一具一具倒了下去。
　　君渊冷冷地收剑。死尸们倒了一片，但很快又涌上来一片。
　　他们在阻拦他。君渊眯了眯眼，但眼底的杀气越来越浓了。
　　这里是别院。苏菱若望着那扇大开的木门，心中一颤。
　　有太多可怕的记忆。她每走一步，便觉得身子一阵阴冷。
　　别院似乎与这浓浓的黑夜融在了一起，沉寂与阴森充斥着这里。她不安的脚步声格外地清晰。
　　忽然身畔抚过一股幽幽的冷风，她的耳朵被吹得酥麻。脖子一寒，她猛地缩了缩，拿剑的手开始发颤。
　　“苏晔？苏晔你在这里吗？”她的声音有点轻有点抖。
　　忽然，身后有人从小楼上坠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苏菱若猛然回头，一时似乎连心跳都停止了。
　　她看着，苏晔就这样躺在了地上，他的胸口血红一片。鲜红的血潸潸地从他身下涌了出来。
　　手中的剑落地发出铿然的响声。苏菱若的脸一下子苍白得毫无血色。这一刻，一切都失去了声息。她怔在那里，手足无措。
　　苏晔艰难地动了动指，缓缓地睁开了眼。他望着她。明明就离得这么近的人，怎么觉得望一眼就是千山万水。
　　“苏晔！”苏菱若终于无力地瘫倒在他身旁。苍白的脸上泪如雨下。她不敢动他，只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苏晔……苏晔，怎么会这样！苏晔……”她觉得一阵撕心裂肺，胸口闷得难以呼吸。
　　苏晔颤颤地将手中的东西放到苏菱若手中，然后他忽地朝她微笑起来，腥红的血随着上扬的嘴角缓缓流下。
　　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菱若，我爱你不比苏曦少。”
　　然后，苏晔缓缓地闭上了眼。有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过脸颊。他冰冷得可怕的手哗地滑落了下去。
　　她不知道，她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她以为他和她一直都亏欠着对方。而其实谁也不曾欠谁，他对她的好并不是想为儿时的意气而偿还她什么，只是因为他爱她。所以在她选择苏曦的时候开不了口，所以在她因为苏曦的死不辞而别时恨过她，所以在她三年后回来时对她百般保护。而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知道自己亏欠了他很多。
　　他的身体在慢慢冷却，而苏菱若就那样呆呆地坐着，直到苏曦来到身后将她拉起。
　　“菱若！苏晔他——他”苏曦深沉的眼中有震惊有不忍。
　　苏菱若却异常的淡漠。
　　“他死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苏曦猛地跌倒在地。
　　“苏晔……苏晔”苏曦伏在他的身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三年，现在又要相隔一辈子。苏晔……”
　　苏菱若怔怔地望着苏曦这样子的痛哭。
　　良久，她摇了摇苏曦，淡淡道：“苏曦，起来吧。苏晔不会希望自己也变成那些行尸走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冷静。苏菱若亲自点燃了苏晔的身体。
　　熊熊的火光猛地就窜了起来。眼前是一片无情的通红，她透过跳跃的火焰依稀望见苏晔的脸。不同于苏曦的清润温煦，苏晔是锋芒毕露的。而此刻那锐利的棱角竟在火光中柔和了下去。但不变的是他的眉宇，依然有那种执固与坚毅。
　　苏菱若忽然想起那一天，苏晔也是如此亲手点燃大夫人的尸体，明明很沉痛的他却把所有的伤压在了心里。一如现在的她。
　　一旁的苏曦轻轻抬手搂过她的肩，他的眼中映着明灭跳跃的红光，而嘴角不由得勾出一抹冷笑。
　　为什么她所有最伤痛的记忆都沉入了火中。她渐渐看不到苏晔的脸了。
　　苏菱若忽然紧紧握住了手中的东西。那是苏晔死前给她的，是一片衣服的绸缎。沾着血的浅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