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保姆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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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尼，出来！”
霍华德来回踱步，鞋跟敲击木地板的声音烦躁地在托尼头顶肆虐。
托尼沉默着，摆弄手里的一部手机。
“听着，你不能永远待在那里，你必须出来，我——”霍华德看了眼手表，“马上要去参加一个新品研发会，我只有十分钟时间来听你对于保姆的要求和意见。你待在地下室里不说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不是一个成熟的选择。”
“我本来就是个小孩子！”托尼脆生生地抬头喊，“我不要保姆！我要妈妈！”
“……”霍华德叹了口气，苦恼地背靠在墙壁上，尽量放缓声音：“孩子，你母亲，去世了，我很抱歉，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得学会接受它。”
“妈妈是你害死的，你就需要道歉，如果不是，你不用道歉。”托尼冷淡的语气微微颤抖，“我不需要保姆，我一个人很好。”
“这就是我要说的‘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只能接受它’部分，”霍华德压抑着砸墙的冲动，提醒自己儿子只有六岁，虽然已经到了学前班的年龄，但他毕竟只有六岁，而且失去了母亲，“我的工作导致我无法24小时看护你，不能每天准时接送你上下学，不能每天保证定时定量有必须营养的三餐，更不能保证万一发生什么紧急情况就能第一时间赶到并处理，所以我必须给你找一个可靠的保姆。我保证会按照你的喜好和要求来聘请，但是你得先告诉我你的想法——”
“我告诉你了，我不需要保姆。”托尼固执地打断了霍华德的解释。
“哦上帝！”霍华德揪着头发，他还要怎么耐心？让他自己选保姆，这对一个六岁孩子来说已是天大的优待了！
“好吧，托尼，”霍华德蹲下身，像在哄一只猫咪，“这样，我们不需要24小时保姆，我们只聘请一个钟点的，你把你‘一个人就很好’的时间段划出来，这部分都是你自己的，没人能打扰你，可以么？但是你必须保证每天去上学，做好功课，吃完饭，准时睡觉。我不要求你其他的，只要求你一个正常人类幼儿应该保持的习惯。”
地下室里没有声音，然后突然一记重响直冲霍华德的面门，托尼应该是把手机砸到了顶，霍华德被吓得跌坐在地，在喘息中听到托尼理所当然的道歉：“对不起，我没办法弄好这部手机，所以我刚才情绪失控了。”
怎么说？至少他还知道道歉！
霍华德砸开门，冲进去把尖叫的托尼抓了出来。
“我要告你虐待儿童！”托尼用还有些婴儿肥的小手捶打霍华德。
“见鬼！怎么没有一条法律保护单亲父亲的！我……嗯，我要告你虐待父亲！”霍华德吞下了一句脏话，他的理智和爱子如命在这种时候不合时宜地发作了。
“现在还有五分钟，告诉我你想要怎样的保姆？快说！”霍华德气势汹汹地把托尼夹紧在怀里，“否则我就——”
“你就怎样？！”托尼不甘示弱，满脸通红地吼向父亲。
“我就……”霍华德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他快要哭了，“我就跪下来求你了！”
托尼无奈地叹了口气，抱着胳膊撅起嘴：“好吧，我想要一个这样的保姆，瘦瘦的，高高的，颠倒众生的英俊，说一口地道的英伦腔，热情而内敛，风流不下流……”
“等等！”霍华德打断道，“我觉得你说的是一个男人？”
“嗯，没错，哦，”托尼翻了个白眼，“你竟然，终于，有一天，听懂了我的意思！”
“见鬼托尼！保姆不能是男人！”霍华德起身，来回踱步，“而且我没告诉过你么？你老子是苏格兰人！”
“好吧，我已经告诉了你我对保姆的要求，要不要照办是你自己的事。”托尼耸耸肩。
“我开始怀疑你的性取向了……”霍华德感到了危机。
“什么是性取向？”托尼不解地眨巴大眼睛，长睫毛扇出一串星光，让霍华德眩晕的同时不禁感叹自己为什么能生出这样一个天使长相魔鬼心相的孩子，而他不能怀疑托尼的基因，他完全继承了霍华德的高智商，其实他不需要去上小学，但是他，必，须，去。
“没什么，总之，”霍华德回头，想要指托尼的鼻子，“你确定这就是你的保姆要求——嘿！托尼！给我回来！”
托尼的智商高于同龄的孩子，但运动神经仍然在水平线上，他目前还没有办法直接跨过花园栏杆，所以他只能绕道从边门出去。眼见霍华德就要追上自己，托尼急转弯，一辆出乎意料的垃圾车就毫无征兆地横亘在托尼眼前。
“托尼！”霍华德撕心裂肺地惨叫。
一个人影迅速冲出，千钧一发之际把托尼抱走。
“你没事吧？”
托尼眨眨眼睛，发现自己趴在一个陌生男子胸口，对方金发蓝眼，身材结实，笑容人畜无害。鉴于他救了自己，托尼礼貌地回答：“我没事，谢谢。”
“哦托尼！”霍华德飞奔而来，把托尼抢进怀里，不顾对方龇牙咧嘴的反抗。
“你好，非常非常感谢你，先生，你不仅救了我儿子，也救了我，我不知道要如何表达我的谢意。”霍华德腾出一只手，与托尼的救命恩人握过后掏出一张名片，“我是霍华德·史塔克。”
“不客气，我叫史蒂夫·罗杰斯。很高兴认识你。”史蒂夫看看剑拔弩张的史塔克父子，决定好人应该做到底，他挂上一个令人无法抗拒的微笑，建议道，“您是否介意我……？”
霍华德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放开了爱子。托尼也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站直了抓住史蒂夫向自己张开的双臂。
“史塔克先生，很荣幸替您解除了危机。”史蒂夫认真地看着托尼的眼睛。
托尼知道这家伙在耍什么把戏，但他配合地点了点头：“没什么重要事的话，就寒暄到这儿吧，我要回我的办公室了。”
托尼其实想一掌拍开对方的手，附赠一个鬼脸，但不知为何，面对史蒂夫的笑脸，他做不到。也许是因为史蒂夫看起来很像金毛犬，托尼喜欢金毛犬。
“呵呵呵……”史蒂夫被托尼的一本正经逗笑了，“很抱歉占用了您宝贵的时间。”
托尼摆手表示没关系，他乖乖站到了霍华德身后。霍华德像观看世界奇迹一般看看儿子，又看看轻易制服了儿子的史蒂夫：“呃，罗杰斯先生，对不起，我赶着去参加一个会议，您有……名片么？”
“很抱歉，我没有。”史蒂夫摊了摊手。
“好吧，我很冒昧，但请务必在晚间九点给我打电话，现在我必须走了。”霍华德诚挚地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强调该行为的重要性，留下一个客气的笑容，转身拉起托尼的手。
史蒂夫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迷惑地挑起一边眉毛：他不是第一次受到同性的搭讪，但像霍华德这样的方式就比较少见……也许对方确实有其他事，只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史蒂夫抓抓后脑勺，把霍华德·史塔克的名片放进口袋里。
将便利店买来的速冻食品草草解决后，史蒂夫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遥控器一亮一暗间，十几个台无声地转换了过去。
现在只是七点，史蒂夫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可以去接通告，但是他暂时烦了在无厘头的青春闹剧里插科打诨卖弄脸蛋和身材。
“嘿小子，你是有多忙，这么久不联系，忘了我么？”直到巴基的声音欢快地从电话里响起来，史蒂夫觉得自己终于得救了。
“我还以为现在和你打电话要预约了呢。”
“别这样，巴基，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讨厌这样。”史蒂夫笑着抱怨。
“我在你家附近的棕榈树酒吧，来一趟？”
“等着我。”
巴基和史蒂夫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史蒂夫的父母过世后，巴基给了他不少帮助。直到他们去了不同的大学，这才分开。如果那个澳大利亚娱乐节目主持人问史蒂夫，他会为了谁而变成同性恋，那一定就是巴基。毫无疑问巴基也会回答是史蒂夫。
“为什么拉长脸？”巴基对着老友的郁闷不解地问，“是因为最近演艺圈流行长脸男明星么？”
“哦，你总是有办法让我笑。”史蒂夫诚服地摇头，“我只是，在你打电话来之前，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我有些怀疑……”
I wish I could be like a bird in the sky
I wish I could break all the chains holding me
I wish I knew how it would feel to be free
……
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低沉的男声和着烟草和酒精的味道沉缓地唱着些自由之类的词，史蒂夫触景生情地叹了口气。
“怀疑？”巴基凑近史蒂夫，瞪大眼睛，“怀疑什么？”
“也不是，只是……我厌倦了老是演那些龙套。”史蒂夫烦闷地灌了自己一口。
“嘿，没有人生来是大明星，你还只是初出茅庐。”巴基好笑地转过头，“你懂这道理，该不会你也想一步登天吧？”
“我从未幻想过自己一步登天，甚至从未幻想过自己变成大明星。”史蒂夫放下酒杯，做着手势，希望这能帮助他完善自己的想法，使表达更清晰，“我是说，我没有家世，没有后台，也许一辈子也只是个跑龙套的。年轻的时候靠着外表是个跑龙套的帅哥，老了就是个跑龙套的爷爷。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希望我的表演能有些意义……”
“每个人，只要存在，就有意义。”巴基用手指点着吧台，“好吧这是一个深刻的哲学道理，我不擅长跟你谈这个。总之你想太多了，伙计。”
“我从来也没有认真考虑过为什么要学影视表演？”史蒂夫回头嘲讽地看着巴基，“很好笑吧，只是因为青春期抽条长成个帅小伙——”
“别在我面前自恋！”巴基假装不爽。
“嗯哼，”史蒂夫挑眉，“别否认事实，也别打断我——因为长得好，所以被戏剧社团拉拢，之后就利用这个资本上了相关大学，但是我从未想过我是否真的喜欢演戏。”
“好啦，小史蒂夫，现在来考虑人生问题是不是有点迟？你已经够幸运了，你四肢健全，生活和平，还奢求什么？别太贪婪，想想第三世界的难民？”
“但问题是我并不是难民，我处在我现在的位置，我所有的需求基于我现有的状况而发生，并非贪婪。”史蒂夫为自己辩解，“你看过我的片子吧？”
“嗯，”巴基点头，“很蠢，我承认。”
史蒂夫也跟着点头，然后像看梦中情人一般盯着巴基：“我真羡慕你能去当兵……该死！如果我不近视……”
“你不知道么？你戴眼镜的样子超可爱，女孩们喜欢，我也喜欢！”巴基大笑起来，史蒂夫想这算是安慰，所以他也跟着笑起来。
“为什么你现在不戴眼镜了？”巴基抿了口酒促狭地问。
“形象需要，戴了隐形眼镜。”史蒂夫泄气地翻白眼。
“说真的，”巴基亲昵地搂过史蒂夫的脖子，替两人结了帐，走出酒吧，“我会想你的，经常联系我。”
“我以为军营里有联络限制什么的……不要紧么？”史蒂夫生性谨慎。
“总也可以和外界联系的，拜托，我是去当兵，不是去坐牢！放松点！”巴基拉高领口，“好了，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我不知道……”史蒂夫茫然地四下看了看，无奈地笑起来，“我似乎总在说我不知道……等等，”他忽然警觉地皱起眉，“现在几点了？”
巴基掏出手机看了眼：“九点，怎么？”
“糟糕！”史蒂夫急忙翻口袋，才想起自己出门前换了外套：“该死！巴基对不起，我得回去打个电话，我们……”
“我懂的，你去吧。”巴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我还是回头再跟你解释吧。”史蒂夫拔腿往家跑，留下对他做着口型略显猥琐的巴基。
史蒂夫到家时已是九点一刻，他拨错了一次电话后才成功听到霍华德的声音。
史蒂夫并不是因为很重视霍华德才这么在意这个电话，他只是有“答应过的事必须办到”的强迫症罢了。
“哦，史塔克先生，真对不起，我迟了。”史蒂夫连声道歉。
“……你好，请问你是？”对方的声音礼貌又迟疑。
“……我是史蒂夫·罗杰斯。”史蒂夫顿了几秒，报出名字。
“啊！是罗杰斯先生！”对方恍然大悟，用180度大转变的热情语调掩饰自己完全忘了这档子事的尴尬：“是的是的，我没想到你真的打来了，对不起我一开始没有听出你的声音……哦这真是，这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是的，真是令人感动，你到底还是想起我来了……史蒂夫对着电话露出一口白牙。
“是这样，我……嗯，说起来很失礼，在我也完全没有了解你背景的情况下，就突然开口提出这种要求，只是……罗杰斯先生，你愿意来当我儿子的保姆吗？”
史蒂夫怀疑自己听错了。
“呃，不是全天24小时那种，只是钟点的，部分时间段，我需要您接送我儿子上下学，保证他的三餐，再有一些，督促提醒之类的，如果您能对他的个性发展和道德塑造方面有良好影响那就再好不过……”
史蒂夫想这是他见过的最糟糕的借口，不论是作为搭讪还是圆场，都蠢透了。
“喂？喂？罗杰斯先生？你在听么？”
史蒂夫回想起上午那个天使一样的小男孩，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托尼，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罗杰斯先生，我知道这事情很滑稽，很难堪，但请相信我，我绝对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史塔克先生，我可否问一下，你为什么要选我当保姆？”史蒂夫惊奇自己竟然没有挂断电话，反而还问了一句像是对这差事有兴趣的话。
“哦，谢天谢地你还在……”霍华德的声音听起来如释重负，“我是，是这样，因为我儿子想要一个男保姆，所以……今天早上你让我看到一个非常可靠的人类楷模，所以我才斗胆请问你是否愿意来照顾我儿子。当然，薪酬方面你完全不用担心。”
史蒂夫的手机上跳出了巴基的短信，夹带着调皮又暧昧的表情：伙计，电话怎样了？
史蒂夫弯起嘴角，按了回去：我要有份新工作了。
史蒂夫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临到现场，他才发现他做的准备远远不够。
“不！”
在霍华德把史蒂夫介绍给托尼之后，托尼绝望的喊声让史蒂夫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我跟你说过我要一个瘦瘦高高英俊内敛开英伦腔的男保姆！不是这样一个四肢发达笑起来好像弱智的傻大个！”
初次见面时，史蒂夫就诧异过托尼的语言天赋，对一个六岁儿童来说显然是太过了，虽然知道他继承了他父亲的天才基因，当这个神童用过分良好的口才攻击自己时，那战斗力让史蒂夫毫无招架之力。
“安东尼·史塔克！”霍华德严厉地拉下脸，“人身攻击是没有教养的行为！罗杰斯先生很高，不胖，很英俊，很内敛，虽然他不开英伦腔，但我告诉过你，你老子是苏格兰人，你没可能得到一个英国保姆，想都别想！另外，最重要的，”霍华德对着史蒂夫比划，好像史蒂夫是他众多科研发明中的一项，使他自豪又得意，“他是个男人。”
“见鬼去吧！”
托尼转身要跑，被霍华德一把抓住：“小子，现在向罗杰斯先生道歉。以后我不在家，你都要听他的。”
“我不！我才不要！”托尼徒劳地挣扎了一会儿，他的大眼睛里闪出水光。史蒂夫看出他抿着嘴努力压抑，但那双眼睛里还是越来越湿润。
“史塔克先生，史塔克先生。”史蒂夫毛遂自荐上去受虐，他想尽快融入新的工作环境。
“罗杰斯先生，小心……”霍华德不放心地提醒。
“没事的，我——嗷！”史蒂夫低估了托尼的攻击性，他忍着脚疼把托尼抓牢在手里，以免他跑掉。
“放开我！我讨厌你！”托尼疯狂地吼叫了几声，发现新来的保姆不吃这一套，他瞥了一眼旁边满脸紧张担心的霍华德，改变了策略。
“呜……你弄疼我了，我不要保姆，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托尼在喷洒眼泪的同时还抽搐哽噎了几声加强他伤心的效果，霍华德毫不犹豫地把托尼从史蒂夫手里挖出来，护进自己怀里。
“罗杰斯先生，你看，这种事，我们需要循序渐进。虽然事实证明大多数时候激进是更有效的方法，但我个人还是比较推崇耐心、温和的方式……”
狼狈不堪的史蒂夫咬着牙揉自己的脚，眼角余光捕捉到躲在霍华德怀里的托尼正带着满脸泪痕对自己露出“计划成功”的诡诈微笑，他简直就像被北欧邪神洛基附体，一个小尺寸的恶魔。
托尼发现史蒂夫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连忙又换上那副伤心欲绝的哭相，使劲往霍华德怀里靠。
靠！史蒂夫想，这小子的演技比我还好！如果他将来没有成为科学家，那他一定会拿个奥斯卡！
史蒂夫站在一群等待孩子们放课的保姆中间，鹤立鸡群。
诡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让史蒂夫窘迫地低下头，他僵硬地向四周微笑示意。
史蒂夫·罗杰斯，把这当成一种锻炼吧，将来成为了大明星，也会被这样指指点点，也许还会有更疯狂的举动……哦不，到时候会被认出来曾经当过保姆怎么办？
一个礼拜后，史蒂夫已经不会再难堪到脸上滴血，也没有多余精力来关心自己是否会在将来某一天被认出来，这一周来，他几乎天天被托尼的老师传呼。
“罗杰斯先生，托尼在数学课上提出一个高中程度的问题，并对无法解答的摩斯坦小姐进行人身攻击……”
“罗杰斯先生，托尼在自然常识课上故技重施，多年的老教师理查德森差点心脏病发……”
“罗杰斯先生，托尼今天在午餐时间宣称猫粮是全宇宙营养最全面的食品，鼓吹学生们品尝吞拿鱼口味，导致我校接到许多家长的抗议……”
“罗杰斯先生……”
史蒂夫焦头烂额地赔着笑，好像他才是那个扰乱社会秩序的混世魔王，而罪魁祸首的全部所作所为只是在旁边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晚上待霍华德回来——如果他能回来——就依偎在他怀里撒娇，并奶声奶气地表示新学校很不错，史蒂夫很敬责。
“嗯，我想我现在不讨厌他了。”
史蒂夫噎了一口晚饭，他很清楚托尼在想什么。待小恶魔睡着后，史蒂夫绞尽脑汁，尽量用明确又委婉的词句向霍华德汇报真实情况，并忠实贯彻一个“这不是因为史蒂夫无能”的主题。
“罗杰斯先生——”
“叫我史蒂夫吧。”
“好的，史蒂夫，”霍华德感同身受地摆出同情且关心的表情，苦口婆心，“我知道这一个星期让你心力交瘁，但是你做得很好，托尼说他不讨厌你，要知道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以前的保姆大多数根本熬不过一个星期，有的才一天就跑了。”
那是因为鲜有保姆能忍受裙子里放进一条生鱼……史蒂夫想。
“史蒂夫你……不论怎么说，我觉得也许你有一点当保姆的天分，或者只是说，你和托尼挺合得来，既然已经取得了如此惊人的成果，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鉴于你实际的工作时间已经变成24小时全天看护，所以我将调整你的薪酬，这点你完全不用担心。”
史蒂夫面对霍华德的殷切希望和讨好的眼神只能苦笑。
“哦天啊……”史蒂夫瘫坐在驾驶座里，把脸埋在手掌中，“托尼，有些真相不适合当众广播……”
“比如？”托尼一副超越他年龄的成熟痞子相，“吞拿鱼口味的猫粮是全宇宙营养最全面的食品？”
“比如劳伦斯小姐在和温斯顿先生谈恋爱，而温斯顿先生是有妻子的……上帝！”史蒂夫无可奈何地抬头问天，“你不觉得以你的年纪来说，观察力太过敏锐了么？”
“我一直为此自豪。”托尼轻描淡写地转了转眼珠。
史蒂夫无法可想地回头，瞪着托尼，托尼不卑不亢地回瞪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史蒂夫忽然大喊一声：“哈！我知道了！”
托尼被小小吓了一跳，他反倒有点不明白当下的状况。
“你恶作剧，到处闯祸，让我深陷泥沼，你想让我知难而退，自己放弃，”史蒂夫指着托尼，一字一顿，充满了迎难而上的勇气和坚毅，“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退出的。你父亲邀请我来玩这个游戏，我当然要好好玩，而且我要当赢家。”
“啧，看来你的智商比我想的要高一些。”托尼试图表现得不以为然，但是他鼓起来的腮帮出卖了他真实的心情。
史蒂夫感觉到那个小家伙的挫败，于是他终于在这礼拜中扳回一局，他趁胜进击，指着托尼的鼻子微笑：“你等着，我一定会拆穿你的把戏，让你爸爸授权给我打你的屁股！”
“……”托尼暴怒了，他的脸颊涨得通红，“你敢！我爸爸才不会信你！”
“哦，我们试试，”史蒂夫好整以暇地歪过脑袋，“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个演员，我的本职工作是表演，虽然可能拿不了什么大奖，但是对付你这个小鬼头还是绰绰有余，到时候看你爸爸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你是个坏‘哔——’！”托尼大吼一声，冲下汽车。
“托尼！回来！”史蒂夫边喊边拉脱安全带，“谁教你说这种脏话的！”
“哼！来打我的屁股啊！来啊来啊！”托尼得意洋洋地在不远处背向史蒂夫，脱下裤子，露出小小圆圆的白色屁股，装腔作势地摇摆了几下。
“你这可恶的小鬼！”史蒂夫追了出来。
托尼迅速拉上裤子向前跑，史蒂夫在盛怒中还记得先锁了车再追人。
史蒂夫不知道当天晚上托尼对霍华德说了什么，但反正他还没有得到打托尼屁股的正式授权。第二天早上，餐桌上的霍华德表现很平常，他对厨子做的早餐很满意，对史蒂夫表示了感谢后，西装笔挺地出门了。
托尼刺了史蒂夫几句，都是他平时的标准表现，然后顺利去了学校。
直到下午史蒂夫接不到托尼，老师说他是准点放课的后，他才意识到事情不妙。
史蒂夫打了托尼的电话，响了两声断了，再打就关机了。史蒂夫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生活的每一天都是挑战”，他在周围兜兜转转，终于在一条小巷里看到托尼的书包。
三个大孩子围住了托尼，这情景看起来非常眼熟。史蒂夫皱了皱眉，凛然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三个孩子见有救兵，急忙撤了。史蒂夫上前要抱住托尼，却被他挣脱了。史蒂夫只能蹲下身耐心问：“你没事么？”
“我很好。”托尼简单地回答，对着自己的鞋子说话。
“他们打你了？”史蒂夫上下打量托尼。
“没有，他们只来得及拿走了我的手机。”托尼捡起书包想要背上，史蒂夫替他拿了过来。
“没事就好，我们回去吧。”
史蒂夫本想教育托尼不能打架，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之类的，当然如果托尼确实被欺负了，那么史蒂夫会跟他说打回去，就像自己小时候一样。但是托尼一言不发，沉默地坐在副驾驶座里，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史蒂夫也完全没了辙。
车子停好后，托尼想下车，史蒂夫拉住了他：“嘿，你可以跟我说，我不会告诉你爸爸。”
托尼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后说：“他们是我同校的学生，他们说我没有妈妈，他们说我是我爸爸造出来的假人。”
史蒂夫看着托尼的侧脸，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小小的嘴角边抿出沉闷的线条。
“我想你需要一个拥抱？”史蒂夫试探地问。
“我才不需要。”托尼不屑地嗤了一声。
“那你需要什么？”史蒂夫忍住了想把那个受伤小动物一般的孩子抱进怀里的冲动，可是托尼说不需要，史蒂夫只好尊重他的意见。
托尼眯起眼睛思考片刻：“我想去吃shawarma。”
“呃，shawarma是什么？”史蒂夫愣了。
“很好吃，有一家小店做得很棒，不远。”托尼指了指前方。
“好吧，那你带路，我们今晚吃这个。”史蒂夫振了振精神，重打方向盘。
史蒂夫忘了托尼的口味一向独辟蹊径，而且这次连他自己都没扛住。
“……你觉得好吃么？”史蒂夫勉强把自己那份吃完了，看着还在艰难努力的托尼。
“棒透了。”托尼嘟着嘴不肯认输，他塞肿了一整张小脸，面颊上还有酱料。
“那么你就把它吃完，不要浪费食物。”史蒂夫不是要折磨托尼，他只是在塑造孩子良好的个人品性。
“问题是，我吃不下了……”托尼抬起大眼睛。
又来这招！史蒂夫拼命防御着托尼的攻势：“我说了不能浪费食物，既然这是你点的，而且你说很好吃。”
“是的，我没打算浪费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只是，真的，吃不下了。”托尼把还剩一半的shawarma递到史蒂夫面前，“所以，可不可以请你替我吃完它？你说过不能浪费的。”
“我不——”作茧自缚的史蒂夫败下阵来，从托尼手中接过那留着清晰牙印的shawarma，痛苦地张嘴咬下去。
“加油，史蒂夫，你可以做到的。”托尼双手握拳，替史蒂夫打气。
史蒂夫皱眉点头，像是跑了一千米连脑浆都混乱成奶昔的人那样，无力分辨托尼究竟是好心还是嘲讽。
“史蒂夫，你不要紧吧？”托尼似乎真的有点担心了。
史蒂夫带着赴死的大义凛然嚼咬那份shawarma，并决定回去就效仿那些控制身材的女演员，抠喉咙催吐，还要再吞几片胃药。
史蒂夫没有把托尼在学校的遭遇告诉霍华德，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解决这件事。周五早上在学校门口看见那三个孩子对托尼做鬼脸说脏话的时候，托尼比史蒂夫还淡定：“他们只是一群蠢货罢了，我不想把自己降低到蠢货的程度……呃，史蒂夫？”
史蒂夫知道自己的长相略过纯良，要扮演坏蛋需要付出更多努力，他很愿意拿这个小家伙试试：“听着，小孩，你看见那边车子里的少爷了么？他叫托尼·史塔克，如果下回再让我看见你们对他出言不逊或者有更过分的举动，我会让你知道白天做噩梦是什么感觉。”
对方被史蒂夫杀气腾腾的凶煞吓住了，他不停地点头，只希望双脚能够尽快踏到坚实的地面。
“如果你想回去让你父母来告我，随意。”史蒂夫淋漓尽致地发挥着演技，把眼睛眯成两个斜三角，“只要你承受得起比白天做噩梦更糟糕的后果。”
对方打了个寒颤，猛摇头，史蒂夫把他拧过来，让他面对托尼：“向史塔克先生道歉。”
“对、对不起……”对方哆嗦着。
“我，听，不，见。”史蒂夫凑近对方的耳朵，把低沉危险的字音用烫热的呼吸送进他大脑。
“对不起！史塔克先生！我错了！”对方哇地痛哭失声，用破碎的语音向托尼喊叫，似乎托尼是可以拯救他的上帝。
“好极了，现在滚吧。”史蒂夫放下那孩子，而他已经瘫软得走不动路，只是坐在地上哭，同党们早就跑得没影了。
史蒂夫像个凯旋而归的将军，迈着长腿胜利地回到车里，潇洒地捋了捋头发。
“怎么？”史蒂夫看着托尼，托尼像突然得了失语症，一言不发，只是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史蒂夫。
“……我得承认你刚才那样挺酷的。”托尼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假装毫不在意，也没有崇拜得双眼放光。
史蒂夫意识到了什么，换回那副温和的老好人面孔，打着商量道：“这事不要告诉你爸爸，好么？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以大欺小……”
托尼摆摆手，史蒂夫看见自己耍酷的照片已经存在了他的新手机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的样子确实挺酷的。
“我本来想周末请个假的。”史蒂夫不确定此时提出这个要求是否正确。
“你周末要请假？”托尼喜出望外，像只充满电的劲量打鼓兔一样满脸欣喜，史蒂夫可以看见他的脑袋上叮叮往外冒着“解放了”。
史蒂夫越发不确定了。
史蒂夫休假的一天过得很愉快，他晨跑，理了发，在街角的咖啡店吃了想念已久的套餐。其实他并没有离开太久，但是度日如年的痛苦让他对时间维度的感受变得混乱。此外，他还和巴基在网上聊了聊，当他把自己上两个星期的遭遇告诉巴基时，对方的反应是一整排的大笑符号。
“我觉得你很有喜剧天赋，为什么不继续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呢？”
“你说哪份职业有前途？跑龙套？还是在地狱里被小魔鬼折磨？”
愉悦感随着时间的流失而渐渐减少，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史蒂夫终于弄明白自己缺失了什么，平常那都是托尼放学的时间，那张唇红齿白的小脸蛋在史蒂夫眼前晃荡，带着少年老成的早熟和相配起来很诡异的孩子气。
史蒂夫摇头甩开幻觉，他可不想得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傍晚5点的时候，史蒂夫决定去史塔克家看看。就去看一眼，以防托尼没有吃饭，虽然他家有厨子，但是除了史蒂夫以外，其他人都能躲就躲着托尼，如果他们通知过托尼开饭了而托尼没有出现的话，没有人会通知第二遍的。
史蒂夫想了想，打包一份套餐，送到史塔克家时，外卖包还是热的。
“托尼？”
果然，史蒂夫在改造成工作室的地下室里找到了托尼，他正鼓捣着史蒂夫恐怕这辈子也看不懂的东西，听到史蒂夫的声音，他诧异地从地下滑出半个身体：“你今天不是休假么？”
史蒂夫叹了口气：“是的，我就知道你会省略掉三餐。”他举起手中的盒子，“来尝尝看？放心，我推荐的东西至少比shawarma好吃。”
托尼用胃里发出的咕噜一声作为应答，他跟着史蒂夫在餐桌边坐下，带着满手的脏污就开始进食。他狼吞虎咽了一会儿，埋头在食物里说：“味道不坏。”
对托尼来说，那就是“很棒”的意思，史蒂夫欣慰地想看来他的口味和自己的差不多。
“我还以为今天会独自在工作室里过完生日了。”托尼的声音毫无起伏。
“什么？”史蒂夫愣了一下，又确认一遍，“今天是你生日？”
“是的，我七岁了。”托尼把叉子从嘴里拔出来。
史蒂夫四下看看，偌大的房间里堆满了不少家具和奇怪的器械，但是在自己来之前，只有托尼一个活人。
“你爸爸呢？”史蒂夫问。
“我爸爸？怎么了？”托尼不解。
“他没有任何表示么？关于今天是你的生日？”史蒂夫语无伦次地左右看。
“没有。”托尼把空盘子推给史蒂夫。
史蒂夫机械地把盘子一股脑扔进水池里，想了半天，回到餐厅。托尼还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似乎什么都没想，可能是一整天的科研活动让他累了。
“天色已经晚了，我是说，”史蒂夫温柔地看着托尼，“现在找不到娱乐场所，我建议我们去吃蓝莓圣代，然后借部片子回来看，你觉得如何？”
“我喜欢蓝莓圣代，但是看片子……”托尼抖了抖眉毛，似乎为想象中沙发土豆合家欢的画面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吧。”
史蒂夫忽然有种把托尼抱到自己脖子上的冲动，当然他觉得托尼可能会尖叫一声毁掉他讨生活用的脸。
“好吧，《雷神》，《X战警：第一战》，《铁甲钢拳》……你想看哪部？”史蒂夫在架子上翻找，他本想推荐《大侦探福尔摩斯2：诡影游戏》，但很诡异的，那片子被放在Gay Movie的标签下，史蒂夫想了想还是加上了：“还有一部《大侦探福尔摩斯2：诡影游戏》。”
“不要《雷神》。”托尼撅嘴，“我不喜欢看穿古装的莎士比亚现代戏剧。”
“那么其他几部？”
“不要《X战警：第一战》。”托尼一脸嫌恶。
“为什么？”史蒂夫好奇。
“我讨厌万磁王！”托尼只是为了不浪费冰淇淋才没有把那玩意儿扔到封面中万磁王的脸上。
“奇怪？他不是很牛逼么？”史蒂夫好笑地翘起眉毛。
“他开外挂！”托尼愤怒地指控。
“好吧好吧，那么剩下的？”史蒂夫把两部片并排呈放在托尼面前。
“嗯……《铁甲钢拳》的主角是不是演过金刚狼？”托尼看向史蒂夫，寻求答案。
“呃，我记得是的。”
“那就这部吧，抱歉，大侦探。”托尼还是更爱肌肉猛男一些。
史蒂夫把片子带回家看到简介的时候，突然觉得也许这片子不适合放给托尼看，毕竟这讲述的是一对父子亲情的狗血故事，他担心会触到托尼的痛处，但是托尼的注意力完全在那些拳击机器人上。他一开始坐着，后来跳起来模仿主角老爹的动作，左右开弓，嘴里一边嘟囔着一些史蒂夫完全听不懂的话，比如“他的拳路错了，哦不，这样的控制明显是BUG，如果我可以改装这个机器人，比如在它内部置放一个座位，让人坐在其中操作，那岂不是更方便，而且可以做的更多更好……不对，等等，我有更好的想法哈哈……虽然这似乎有违电影想要表达的‘杜绝人类参与残忍的体育运动’主题……”
“你为什么不自己设计一个人工智能，你就可以让他拥有你痴迷的英伦口音了。”史蒂夫小声地嘲笑。
“宾果！”托尼猛地跳起来，转身指着史蒂夫，“没想到你也有聪明的时候！这个点子简直绝妙！我就说过我一定会有一个英伦口音的保姆！”
“托尼，你喜欢这部电影么？”史蒂夫忍不住问了兴奋的托尼一句。
“嗯，还行，我只是觉得其中的科技部分很值得展望，其他的就算了。”托尼停下蹦跳的身形，“怎么？”
“没怎么，”史蒂夫揉着鼻子笑，“只是第一次看你这么……激动，觉得很……荣幸。”
托尼摆出备战姿态：“其实你想说什么？我很失态？你觉得很诡异？”
“不不不，别紧张，我觉得你很可爱，真心的。”史蒂夫再也忍不住了，他张开手把托尼捞进自己怀里，果然托尼开始挣扎，史蒂夫耐心地制住他，“别拒绝我，我只是希望你感觉好一点。”
托尼本来的挣扎也不是那么坚决，在史蒂夫的坚持下，他终于妥协，安静地依偎在史蒂夫怀里。史蒂夫抱着他没有动，房间里只有电视上定格画面放出的光环绕他们。托尼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说：“谢谢你，史蒂夫。”
“不客气。”史蒂夫想其实他们的进展还是挺快的，如果他当初就能够更强势一些。
托尼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往史蒂夫怀里沉了沉，慢慢闭上眼睛。
“你确实该睡了。”史蒂夫把托尼抱回他自己的房间。
“嘿，史蒂夫，”托尼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住史蒂夫的衣角，“你可以给我讲睡前故事么？”
“呃，我从来没有给人讲过睡前故事。”史蒂夫坦白。
“我也从来没有听人给我讲过睡前故事。”托尼抓着史蒂夫的衣角不放，棕色的大眼睛里反射着橘黄色的灯光，暖暖的，让人有种心里发痒的舒适。
“好吧，至少我听过，”史蒂夫在托尼床边坐下，“你想听什么？”他看了看时钟，“你的生日还没过完，今天都听你的。”
“我想听……”托尼脱口而出，“弗兰肯斯坦。”
“……呃……”史蒂夫觉得自己又把话说早了，全部都听托尼的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这恐怕不是一个合适的睡前故事，要不还是换一个？”
“可我只想听这个。”托尼坚持，史蒂夫决定换个方式来讨价还价，他模仿托尼的样子，眨巴眼睛，虽然效果没有那么好，但是托尼中招了，“好吧，那么就不讲故事了，你可以给我唱摇篮曲么？”
“……”很显然史蒂夫也从来没给人唱过摇篮曲，他想了想，清清喉咙，低声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嘴巴，真奇怪，真奇怪。”
“这不是我听过的版本。”托尼纠正。
“还有其他版本？”史蒂夫茫然。
托尼摇晃着短短的手指打节奏，用清亮的童声唱起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谈恋爱，谈恋爱，两只都是公的，两只都是公的，真奇怪，真奇怪。”
史蒂夫僵直了整三十秒，才对托尼说：“好了，你该睡了。”
“你不喜欢我的歌？”托尼垂头丧气，没精打采。
“怎么说呢，并不坏……”史蒂夫想着要怎样回答才不伤托尼的心，似乎这是托尼第一次唱歌给自己听，虽然内容有些……奇怪。
但是托尼的注意力很快就不在这件事上了，他转着眼珠，嘴唇嚅动，想说什么又很为难的样子，史蒂夫耐心地等在一旁，为免他紧张也不看他的眼睛，直到小家伙终于开了口，声音细细的：“史蒂夫，你今晚留在这儿么？”
“嗯……”史蒂夫故意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托尼忐忑不安的眼神让他很快就放弃了作弄，“当然好，只要你不尿床。”
“见鬼！你回去吧！我要睡了！”托尼赌气地翻过身，用被子蒙上头。
史蒂夫笑着把托尼抱进怀里，托尼没有抗拒，但仍然背对着他。史蒂夫替他盖好被子，拉上灯，在黑暗里问：“托尼，最近那些蠢货有没有找过你的麻烦？”
“没有。”托尼闷闷地回答。
“真的？”
“真的。”
“很好，不过，你知道，”史蒂夫轻拍托尼的背，“毕竟他们是你的同学，你还是应该和他们相处得融洽一些。”
“也许我闹过些恶作剧，但是那些家伙主动惹上我的。”托尼的声音忿懑不平，史蒂夫可以想象他的表情，“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对待他们是带着施舍意味的侮辱么？”
“呃……”史蒂夫反思自己的自以为是，“我只是不希望你在学校的生活变得太困难。”
“我明白。”托尼翻过身，把脸贴在史蒂夫胸口。
史蒂夫感到胸口的暖流，开始陷入舒适的睡意里。他鬼使神差地问：“托尼，你想念妈妈么？”
“不。”托尼回答得很快。
“为什么？”史蒂夫反倒有些惊异。
“因为这没有用，我不想得不到的。”托尼的回答很现实，也有些冷淡。
“那么……”史蒂夫没有问出后半句：其实你想要的是你爸爸。
像是听到了史蒂夫的心声，托尼替他回答：“可以算是，我想我爸爸，尤其今天是我生日。”
托尼从来没有这么诚实过，史蒂夫感到很荣幸，同时也感觉全身都有一种有气没处撒的怒闷。
“我困了。”托尼表示谈话可以到此结束了。
“睡吧，晚安。”史蒂夫乖乖闭上嘴。
托尼连回应也没有，直接睡着了。
醒来的史蒂夫茫然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就快要从托尼的床上掉下去。托尼则一脸安详地躺在他怀里，他的头发胡乱散开在枕头上，破坏了他平日里的人小鬼大，显得单纯天真，越发惹人怜爱。
史蒂夫不自觉地微笑着，在托尼额头上轻吻一下，悄悄滑下床。
冲完澡的史蒂夫用浴巾裹着自己去厨房里做早餐，他太专注于工作，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声响。
“早上好，史蒂夫。”霍华德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哦！”史蒂夫吓了一大跳，几乎碰翻手里的盘子，他耍杂技般稳定餐盘，一边声音变形地向霍华德道歉，“史塔克先生！对不起，我、我在做早餐，没有看到你进来。”
“没关系，事实上应该是我向你道歉，吓到你了。”霍华德把包随手放下，稍微整理了一下风尘仆仆的发型，早晨的阳光把他的笑容衬显得格外高兴，“确切说我应该感谢你，我并没有太多机会一回家就见到一个身材惹火的青年站在我的厨房里弄早餐。”
史蒂夫的脸比炉上的火还要烫：“我刚洗完澡……”他暗骂自己笨到家，又不能伸手抱住自己表现得像个意外走光的小姑娘，他局促地回头摆弄早餐，手足无措。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简直就是充满了引诱的意味，他绝望地扭开头。
“我没有别的意思，别紧张。”霍华德在餐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橙汁，“我可以吃早餐么？厨子怎么不在？”
“您当然可以。”史蒂夫把火腿煎蛋放在霍华德面前，“现在太早了，厨子没起来。”
“嗯。”霍华德看起来饥肠辘辘，史蒂夫溜回房间穿上衣服这点时间里，他吃掉了一整份火腿煎蛋，这才擦了擦嘴角，问道：“那么，托尼怎么样？”
史蒂夫看着他的样子，霍华德和托尼饿极了时的吃相果然清楚表明了他们是父子：“托尼挺好的。”
“昨天，他过得怎样？”霍华德的声音有些紧张。
“……”史蒂夫坦诚相告，“白天我不知道，因为我休假了，我想他应该是一直待在地下室里，直到晚上5点我提前结束假期来看他，他吃了我买的套餐，然后舔着蓝莓圣代看了部《铁甲钢拳》，看得非常兴奋，不停地嚷嚷着他要改造那些机器人。”
“……等一下，”霍华德抬手让史蒂夫稍微暂停，“所以就是说，昨天托尼过得，算是，很高兴？”
“我想是的。”史蒂夫点头。
“太好了。”霍华德吐出一口长气，他满脸都是乱蓬蓬的胡子，好像是从山洞里出来，刚脱离原始人的状态，身上的西装怎么看都别扭，“太谢谢你了史蒂夫，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现在也还是应该想想怎么办。”史蒂夫不客气地指出，霍华德愣了一下，呆呆望着他，“托尼不说，他认为他想要什么表达得非常清楚，他没有母亲，但他至少还有一个父亲，保姆，不论男女，都无法替代他的需要。
“我明白，”霍华德苦笑着，“这就是为什么我连夜坐飞机赶了回来，不过这次去的地方太偏远，我还是迟了……”
史蒂夫看着霍华德眉宇皱纹间锁紧的愧疚，意识到自己表现过分了，他低声道歉：“对不起。”然后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迟到总比不来好，先从小事补起。”
“我也是这样想。”霍华德很高兴史蒂夫终于在有件事上与自己的意见达成一致。
“虽然我觉得你现在急需补眠，”史蒂夫看着霍华德淡淡的黑眼圈，“但我个人强烈建议你先去刮个胡子洗个澡，等托尼起来后带他去游乐园玩一天。”
霍华德摸了摸下巴和脸颊，起身去洗手间处理自己了。
直到站在巨大的云霄飞车下面，托尼还是不能相信这个事实，他拉着霍华德的手，小声问：“爸爸，你真的要陪我在这里玩一天么？”
“是的。”霍华德掏出手机，当着托尼的面狠狠关掉。他把托尼抱起来，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他暗暗希望自己宅在工作室里缺乏锻炼的脖子能撑得住，“今天这个游乐场是你的，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霍华德不是吹牛，这是史塔克企业旗下建立的游乐场……史蒂夫看着意气风发的史塔克父子啼笑皆非。
“其实我觉得游乐园有点幼稚……”托尼抱着霍华德的脑袋，他很少骑父亲的脖子，还不太适应重心，他平衡着自己，根据一贯的个性说反话。史蒂夫和霍华德相视一笑。
“托尼，偶尔幼稚一下不是坏事，就算丢脸，还有我陪着你。”霍华德拍拍托尼的腿，“想先玩哪一个？”
“就这个吧。”托尼指着面前的云霄飞车，迅速的反应泄露了他真实的内心。
“我们走啦！”
霍华德带着托尼往前跑，托尼咯咯笑了一会儿，忽然抓着霍华德的耳朵要他停下：“等等，等等，”他回头向史蒂夫招手，“史蒂夫，你不一起来么？”
“呃啊，我……”史蒂夫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设施，目光向上升，心脏往下跌，“我还是……”
“来吧，史蒂夫，”托尼施放了他的经典招数，大眼睛里闪出的光让史蒂夫下跌的心脏重新回升，“求你了，拜托嘛。”
史蒂夫还能说什么呢？他小跑上前，主动去排队买票，身后传来托尼快乐的笑声。
他们在游乐园里按照路线把可以玩的设施都玩过一遍，史蒂夫和霍华德都感觉早餐像只调皮的仓鼠，把胃袋当成跑轮疯狂踩动。托尼仍然兴致高涨，他想要坐摩天轮。
此时就是刀山火海，霍华德也必须上去，史蒂夫好心看着他，问：“要不要来点饮料？”
霍华德摆手，他不想在天上吐出几何图形。
“爸爸，你是不是不喜欢摩天轮？”考虑到霍华德的脸面，托尼慎重选择了用词。
霍华德本来想就势结束自我折磨，但还没做出反应，托尼便快意而迅速地抱住史蒂夫的手臂欢声：“那我们去坐吧。”
“不，一起去吧。”霍华德斩钉截铁。
“史塔克先生，你真的不要紧么？”
史蒂夫向霍华德伸出手想要搀扶他，但是霍华德摇晃了一下身体，稳住了自己，语气坚决：“我没事，走吧。”
“你看，其实我也觉得有些累了，或者你们去，我在下面休息一下好了。”史蒂夫看着霍华德被酷刑虐待也坚决抵抗的眼神，那种受伤的、不容侵犯的父爱浓雾般笼罩而来，史蒂夫对他生出强烈的敬佩，并觉得此时自己最好还是回避一下。
“那……这样的话，我也不想去了。”托尼非常可惜地舔舔嘴唇，目光纠缠在摩天轮上，手指搭着史蒂夫的胳膊不肯离开。
“不，一起吧。”霍华德不由分说地把史蒂夫推了上去。
前后排队的游客们都诧异地看着他们三个，史蒂夫还记得自己是一个演员，他暗暗叫苦，万一将来自己被人抓拍照片发到网上，八卦自己和著名的科学家史塔克先生组成了同性家庭，并成为一个继父，搞不好还会被小报添油加酱地说自己被史塔克包养……这事情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托尼可毫无这种自觉，他站在窗边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天空。霍华德坐在史蒂夫对面，用火辣辣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史蒂夫当然知道霍华德才不是为自己神魂颠倒，他努力无视霍华德的敌意，伸手抓住托尼的腰，以免他太兴奋而“飞”出去。
他们三人挤在小小的摩天轮箱中，气氛尴尬。
巴基又一次扮演了救世主，史蒂夫的电话响了起来。他向霍华德和托尼歉意地笑笑：“巴基？”
“你都没有告诉我！”巴基劈头问罪。
“告诉你什么？”史蒂夫一头雾水。
“你主演的那部电影，《美国队长》，公映了！”巴基的声音更多的是欢呼和惊喜。
“哦，我自己都忘了，”史蒂夫拍着额头，“经纪人跟我提过，我告诉她我摔断了腿。”
“所以你就连宣传活动都不去参加了么？你可真牛逼，我简直不能想象如果以后你真变成了巨星，小报上可能天天都是你耍大牌的消息了。”巴基的笑声快要冲破电波，史蒂夫可以看见他栩栩如生的眉飞色舞。
“我还没告诉她我请假是来干这个，所以别告诉她。”史蒂夫警告巴基，虽然他知道巴基绝不会出卖自己，所以并不认真，“我很喜欢我新雇佣的经纪人，她很细心，有时候太细心……托尼，小心！”史蒂夫一手抓着电话，一手搂紧了活蹦乱跳像只兔子似的托尼。
“托尼，到爸爸这儿来吧。”霍华德接手把托尼护过来，史蒂夫得以解脱。托尼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史蒂夫，凑到霍华德耳边说了句什么，霍华德忍不住笑了，紧接着急忙咳嗽一声粉饰太平。
“你居然不相信我，我太伤心了。”巴基作势伤心，但没持续过五秒，“我说你不打算去看自己的电影么？”
“会不会太傻……”史蒂夫失笑，也有点紧张，“你看过了？你觉得如何？”好友的意见对史蒂夫来说非常重要。
“看过了，还行。”巴基为史蒂夫打气，“放心，至少比你以前那些要好得多。”
“谢谢，巴基。”虽然这么说，但是史蒂夫已经自己打了折扣，好友的意见固然重要，但掺杂太多感情成分，并不客观。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评价，为什么不带你的雇主们去看看，听听他们的意见？”巴基给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建议。
而史蒂夫采纳了，霍华德觉得看电影显然比在游乐园找虐好多了，托尼刚开始对计划有变不是很满意，但听说电影是《美国队长》后，他惊讶地张大了嘴。
“队长、美国、队长……”托尼傻呆呆地呢喃。
霍华德好笑地摸摸儿子的脑袋，向史蒂夫解释：“哦他一直都是美国队长的粉丝，我不知道是否所有的小孩子都喜欢漫画英雄，但托尼显然是，而且他为其中一个疯狂，哈哈。我得承认有时候我挺嫉妒美国队长的。不管怎么说，他让我见到了托尼在这年纪应该有的表现。”
史蒂夫突然感觉事情有点大条了，但是现在找借口不看电影显然已经来不及，拔腿就跑更是不明智的选择。史蒂夫硬着头皮领史塔克父子进入影院，在黑暗中等待着惊奇漫画的翻页书声唰唰过去。
被CG效果处理过的瘦弱史蒂夫出现在大荧幕上的时候，霍华德和托尼一个眯起眼睛，一个皱起眉，同时侧目看了史蒂夫一眼。史蒂夫把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胸口里去。
当史蒂夫以本来形象从那个铁罐里出来的时候，霍华德算是明白了他的意图，他回头客气地笑了笑。而托尼则完全当机，他回头看了史蒂夫好一会儿，之后一直到电影结束，他都再没有发出声音。
史蒂夫尴尬得脚底都在出汗，他抹了抹鼻子，周围的观众在看到美国队长拳打希特勒后都发出善意的笑声，并且史蒂夫听到有观众说这个美国队长很可爱，演得还不错，史蒂夫腼腆但抑制不住地笑了。
他曾和巴基说过希望自己的表演能带来些意义，其实他只要能让自己的作品值得被消遣就足够了，巴基是对的。史蒂夫想演戏很棒，他喜欢演戏。
回家的路上，霍华德向史蒂夫道贺，礼貌地表示他演得很好。然后对史蒂夫做了个眼色，史蒂夫看看沉默不语的托尼，没敢搭腔。
霍华德保证在24小时里做一个完美的全天候父亲，所以自到家后的一切都是他在操持，史蒂夫清闲地吃完晚餐，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上网查找关于美国队长的评论……很自恋没错，但是史蒂夫没有办法，他无法停止这举动。网上的评论让他忽笑忽怒，直到他终于看累了，揉了揉发花的眼睛，史蒂夫向后仰靠在椅子里。
有人敲门，声音节制而有节奏，史蒂夫诧异地点头：“请进。”
托尼小小的脸出现在门边，史蒂夫看见他的同时，紧张度上升到临界点，从托尼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不比史蒂夫轻松多少。
托尼无声地看着史蒂夫，很久都没有声音，房间里静得像是坟墓，史蒂夫等着托尼开腔。
“请问，”托尼小心翼翼地，好像呼吸稍重就会把眼前的史蒂夫吹成一阵烟消失在空气里，他开口前明显吞咽了好多口水，“你是美国队长么？”
“哦，”史蒂夫决定要诚实，他摇摇头，忍不住笑了，“我不是，托尼，你知道，我是史蒂夫·罗杰斯。”
托尼眨了眨眼睛，眼珠在史蒂夫忘了开灯的黑暗里转了转，他处理完得到的信息，换了一种问法：“请问，你是电影里的美国队长么？”
史蒂夫无奈地用手抹了把脸，在椅子里把身体坐直：“算是吧。”既然他承认自己是美国队长，那么他不能破坏偶像在托尼心中的形象。
史蒂夫还不能确定托尼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他知道粉丝是怎样一种疯狂的生物，如果托尼只是大喊大叫或者想要把他的衣服扯一块下来作纪念，那么史蒂夫并不会太意外；但如果托尼虔诚、脆弱的小心脏经不起这个重大刺激，突然罢工晕过去就……见鬼！史蒂夫，不要想些不吉利的事！
但是托尼没有，托尼好像紧张得在发抖，然而他没有过分失态，他双手背在身后，用最诚挚的童声带着忏悔说：“美国队长，你能否原谅我之前对你所做的一切不好的事？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对不起，我不知道……嗯，不知者无罪，童言无忌……”托尼语无伦次起来，瘪着嘴为自己辩护。
史蒂夫忽然想练习一下演技，他耷拉下眉毛，逼真地失望从眼睛里直射向托尼，让托尼感觉一阵绝望的冰冷。史蒂夫享受了一番托尼对自己的绝对崇拜，才决定饶了他的泫然欲泣，轻快地问：“你做过什么？”
托尼愣怔一下，小小地欢呼一声，这才悄悄走近史蒂夫，把双手从背后拿出来：“那，可否请你给我签一个名？”
史蒂夫差点笑出声，接过托尼手里的美国队长卡片时，他发现那是初版漫画的周边产品，算是很值钱的老古董，也不知道托尼是怎么弄到的。史蒂夫犹豫着，不知道自己在上面签字会不会毁了这珍贵的收藏品，他瞬间有些不清楚自己是谁，应该怎么签。
想了想，史蒂夫还是签上了“美国队长”，并且多加了一句“致托尼，祝快乐，健康。”
托尼把签过字的卡片郑重地藏好，接着不发一言，只是站在史蒂夫面前看着他。
“别这样，托尼，”史蒂夫头皮发麻，“你让我紧张，我只是演了美国队长，我还是史蒂夫，你的，嗯，家政工作人员。”
“不，你是美国队长，你就是。”托尼平静地反驳，他镇定又固执，盯着史蒂夫一字一顿，“你是美国队长。”
“好吧，我是，”史蒂夫迫不得已只能承认，为了能让托尼至少做出一部分妥协，“但是也别否认我是史蒂夫·罗杰斯，好么？”
“我明白，你不想让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是低调的超级英雄。”托尼露出了然于心的狡黠，然后又认真道，“我喜欢你的正直随和，但是……我觉得你那样有点老土。”
“我想，对于美国队长来说，老土就是时尚。”史蒂夫没有作进一步解释，托尼似懂非懂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他觉得以后自然会懂的。
“嗯，很抱歉，队长，虽然今晚我想待在这里，但是，”托尼惋惜地叹了口气，忍痛割爱的表情生动极了，“难得有一天我爸爸晚上待在家，我必须陪着他，我不能让他失望。”
史蒂夫笑得下巴从手掌里跌出来：“你应该的，托尼，你爸爸会为你骄傲，我也为你骄傲。”
托尼笑出了整排的牙齿，他像个闪闪发光的小精灵一样跳起身，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旋身跳起舞：“那么，晚安，队长。”
“晚安，托尼。”史蒂夫对托尼敬了个礼，小家伙抱着卡片跑掉了，笑得像个得到坚果的花栗鼠。
史蒂夫没想到一个大难题就这样迎刃而解了，他还是小看了托尼。史蒂夫咧着嘴躺到床上，这才发现接演了美国队长也许是他一生的转折点。
霍华德与史蒂夫的不同便在于，他绘声绘色念了弗兰肯斯坦作为托尼的睡前故事，托尼满意地听完，霍华德亲吻他的额头：“亲爱的，我以为你会让我念美国队长给你听。”
“嘘——”托尼连忙把手指竖在唇边，左右看了一遍后压低声音道，“队长希望保持低调，别让人知道他在我们家当家政工作人员的秘密。”
“……嗯，”霍华德点头保证，“我发誓不会说出去的。”
“所以我们还是叫他史蒂夫就好了，你说呢？”托尼征求地看着霍华德。
“那自然，我也不希望给罗杰斯先生惹来什么麻烦。”霍华德说的是真心话。
“爸爸，”托尼低下头，他不太适应向父亲表达亲昵，语音有些生涩，但情感真挚，“你是一个伟大的老爸。”
霍华德茫然了几秒钟：“因为我找了美国队长当你的保姆？”
“傻瓜，”托尼甩了霍华德一个眼球，“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霍华德反应过来后迅速调整状态：“哦，自然，自然，”他搂着托尼，弯下身体与儿子的眼神交缠在一起，“托尼，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不论我有没有说出来，我都是，我爱你，我做得不好，也不够，但是你不用怀疑我对你的爱。”
“我知道。”托尼把脑袋靠在霍华德胸口，“不要嫉妒美国队长，他不是我爸爸。”
“我感动极了，托尼。”霍华德感觉好像在失眠多日后终于畅快充足地一觉睡到了自然醒那样满足和温暖。
托尼的感觉却是喜忧参半——
见鬼！托尼·史塔克！你怎能在美国队长面前对他脱裤子羞辱他！你羞辱的其实是你自己！从现在开始尽快思考如何在将来的自传里抹去这段黑历史！
托尼的生日过后，霍华德又变回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科学家，他的工作决定了他不能把每一天都变成托尼的狂欢节，托尼没有异议，坦然接受了。是的，他知道父亲爱他，而且，他有美国队长。
而史蒂夫却在担忧这件事。
电影公映后，反响还算不错，经纪人已多次打电话给史蒂夫，到手的通告都美好得他无法拒绝，史蒂夫发现自己还是热爱演戏的，并不为什么，只是他喜欢表演而已。
所以终有一天，美国队长也会离开托尼，他们注定不能永远在一起。
“我明白我明白，但是我只是……”史蒂夫烦恼地把自己扔在沙发里，“我只是还没有想好怎么和托尼开口。”
“经纪人给你多久？”巴基问。
“夏天结束。”史蒂夫扶着额头。
“那你赶快考虑，没有多少时间了。”巴基冷静而残酷。
“哦……”史蒂夫哀嚎，“巴基，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实话实说，”巴基很干脆，“这是最好的办法，不是么？你喜欢他，所以你尊重他。”
“是的。”史蒂夫承认。
“史蒂夫，”巴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让史蒂夫想起夏威夷的蓝天白云椰子树，从不为生活发愁的人们在海滩上享受时间永远静止在最从容的一刻。史蒂夫没去过夏威夷，想象中的景象美好得不真实，“你或许应该结婚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你会是一个好父亲。”
史蒂夫失笑：“巴基，怎么说，我在上升期，接下来一旦我投入工作，我会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
“那不是很好，你不会有多余的精力来想念让你伤心的事。”巴基意有所指，非常明确。
“你知道么，巴基，”史蒂夫感谢地抗议，“你比我的经纪人还要经纪人。”
“兄弟，我们是好基友对么？”巴基理所当然，“我希望你有一天变成银幕上的英雄，不一定要拿奖，但要对得起自己的辛苦和良心，赚很多钱，这样以后去夜店消费就都由你买单了。”
“混球！”史蒂夫笑着挂断了电话。
笑完之后，史蒂夫一阵头疼。把托尼从学校接回来的路上，连托尼都看出他脸色苍白得不正常：“你怎么了？”
“我没事，”史蒂夫甩头想摆脱那种模糊的眩晕感，“喉咙有点疼，回去后我想睡一会儿。”
托尼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史蒂夫在半夜里醒来，感觉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托尼？”
“史蒂夫，你病了，你在发烧。”托尼先用手摸了史蒂夫的额头，然后又用自己的额头与他相贴，双重确认下作出诊断。
“我睡一觉就会好，你出去吧，会传染给你。”史蒂夫开口的沙哑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托尼看了史蒂夫一会儿，转身出去了。
史蒂夫沉重的呼吸间像有火焰流淌，他头痛欲裂，胸口钝痛，全身酸软。
“史蒂夫，来喝这个。”托尼的声音带着回声响起。
“这是什么？”史蒂夫勉强睁开眼睛，托尼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饮料。
“我查到的一种古老的中国配方，对治疗感冒发烧有奇效。”托尼解释，把杯子凑到史蒂夫面前，“相信我，喝下它。”
史蒂夫丧失所有战斗力，他无力拒绝，只能听从托尼的命令。他勉力半坐起来，托尼拿着勺子，像模像样地吹凉了才喂史蒂夫喝下。
“呃啊……”史蒂夫痛苦地呻吟，“这究竟是什么……这玩意儿会杀了我的……”
“良药苦口。”托尼不依不饶地又递上一口，“史蒂夫加油，除非你想要我嘴对嘴喂你。”
史蒂夫呛了一口，他能想象自己的脸，一定像只忧郁的羊驼那样，而托尼眨动无辜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无声求他喝药，求他活下去。
为了不让自己犯罪，从而失去大好的演艺前途，史蒂夫只能咿咿唔唔地呻吟着把托尼特制的汤药喝完了。托尼还贴心地拿纸巾替他抹了抹嘴角：“现在躺下睡觉吧。”
“谢天谢地……”史蒂夫瘫软回被子里。
托尼抱胸托腮，似乎在研究解剖台上的实验青蛙，史蒂夫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那种压迫的眼神：“怎么了，托尼？”
“我在想是不是给你弄个冰袋？”托尼好心地说。
“不用，让我睡一会儿吧。”史蒂夫虚弱地抹去额头的汗，“谢谢你，托尼。”
“所以，美国队长也会生病，是么？”托尼探究地凑近史蒂夫，如果不是史蒂夫还能动，他可能会掀开史蒂夫的眼皮研究他的瞳孔，“那么，也许你的恢复速度也是常人的四倍？”
“哦，明天你就知道了，我只是一个病人，不是你的研究对象，你能不能饶了我……”史蒂夫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别误会我，我想陪着你。”托尼抓住史蒂夫的手，他的手太小，只能用两只手一起抓住史蒂夫的四根手指，忽然那个细软的童声颤抖起来，变得软弱和恐惧，“我害怕……”
史蒂夫沉默了一会儿，他用烫热的手掌抚过托尼的脸，半闭着眼睛宽慰道：“我不会有事的，托尼，谢谢你。我也希望你陪着我，真的，但是这会传染给你，所以你还是回自己房间去吧。”史蒂夫想了想，“走之前给我准备一杯水，可以么？”
“没问题。”托尼灌了一大杯水放在史蒂夫的床边，“我可以用你的电脑么？”
史蒂夫知道无法再劝服托尼，闭上眼睛道：“请便。”
托尼关掉了灯，在史蒂夫的书桌边坐下，史蒂夫在微弱的电脑光和键盘敲击声中沉沉睡去。
“史蒂夫？史蒂夫？你醒了？”
史蒂夫睁开沉重的眼皮，他在眩晕中调整了一会儿，眼前的世界渐渐清晰，霍华德关切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史塔克先生，早上好。”
“现在还没到早上。”霍华德微笑着纠正，“你感觉好点么？”
史蒂夫感觉了一下，他还是虚弱，但是他不再发烧了：“我好多了。托尼呢？”
“他睡着了，我抱他回了自己房间。”霍华德扶起史蒂夫，把水杯递给他，“托尼给我发了消息，我觉得还是回来看看比较好。”
“嗯，”史蒂夫对着水杯发笑，吐出一个泡泡，“他的奇怪药剂很有效。”
“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他是个小科学家，小恶魔，善良的英俊的小恶魔。”
霍华德恬不知耻地盛赞托尼，史蒂夫忍俊不禁：“现在几点？”
“早晨四点。”
“哦，真是抱歉，”史蒂夫道歉，“让你特地赶回来。”
“史蒂夫，”霍华德收敛起玩笑，“或许你应该问今天是哪一天？”
“……”史蒂夫不解地看着霍华德。
“你是不是夏天结束就要离开了？”霍华德坦白地看着史蒂夫的眼睛。
“……”史蒂夫再次沉默。
史蒂夫默默捏着手里的水杯，低头拧眉，每一句沙哑的声音里都充斥着他的歉意：“我的经纪人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你知道我是个小演员，我有合约，如果不在规定年限内拍出一定数量的影片，我得赔钱，所以……”
“史蒂夫，对你来说，这并不是完全解不开的死结，”霍华德这样的富人通常都让人讨厌，但是史蒂夫在与他的交往过程中从未如此感觉，相反霍华德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我无意冒犯，但是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替你付那些违约金。”
“……”史蒂夫半张开嘴，他忘了托尼上次听取了自己“与同学友好相处”的意见而给他们每一个都买了辆路虎，霍华德接到账单时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霍华德微调整脑袋的位置，以便史蒂夫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眼睛，甚至是他眼睛里的史蒂夫自己，“我相信你很爱托尼，托尼也喜欢你，毫无疑问，他不会介意有两个父亲。”
“……”从霍华德开始说话起，史蒂夫就忘了英语是怎么说的。霍华德的谈话内容不亚于告诉史蒂夫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而我已经给你买好了船票，只要你点头，你就可以上船。
“史塔克先生，我、我非常、我不知该怎样表达我的谢意与荣幸，”史蒂夫点着头，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强调自己的郑重与严肃，“但是我，我很抱歉……”
“你是直人？”霍华德突如其来地问。
“不是，我只是……”史蒂夫再次通过思维跳跃度过大的同一特质确认霍华德和托尼是决不能被怀疑的亲父子，“我暂时还没有对谁倾心相付的感觉，不论对谁，所以……”
霍华德遗憾地松下肩膀，史蒂夫假装没有看到他的难过：“我很爱托尼，但是托尼会长大，而我也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我毕竟不是他的父亲，我喜欢表演。”
霍华德点头，非常潇洒地起身，他走到窗边，拉起一点窗帘，把黎明的清风放进来沁人心脾：“我喜欢你，史蒂夫，我尊重你。”他转过身，猛吸一口气，“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托尼说……”他为难地笑笑，“对你来说更困难吧，你可以悄悄离开，不要让托尼看见。”
“不，我还是自己和他说就好，我也尊重托尼。”史蒂夫平静地看着霍华德，清凉的风舒畅了他的五脏六腑。
“好的。”霍华德点头。
夏天的最后一场雨把花园弄得湿滑，天气凉了下来，霍华德和史蒂夫带着托尼玩了一场畅快的球赛，三个人变成三只泥猴子，几乎把肺笑穿。
“我去拿饮料。”霍华德起身离开，史蒂夫不用看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他们坐在花园长廊的椅子里，托尼躺在史蒂夫的臂弯里，微微喘着气，缓和刚才激烈运动带来的冲击。史蒂夫抬头看看夏末的深绿色，心情变得绵长。
“托尼。”史蒂夫轻声叫托尼的名字。
“嗯？”托尼慵懒地用鼻音应着。他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动。
“我有话对你说。”史蒂夫平缓地说了这句。
托尼意识到什么，他起身，盘腿坐在史蒂夫旁边。
“我……”面对打起十二分精神的托尼，史蒂夫卡了壳。
“你要离开了，是么？”托尼平静地问。
“……”史蒂夫所有的准备都被打乱了，“你怎么知道？”
托尼叹了口气，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因为你是美国队长啊，你不可能永远待在我身边，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需要你去帮助。”
史蒂夫啼笑皆非之余，更多的是心痛。
“何况，你是个演员，最近你总是戴着棒球帽和墨镜出门，我想也许你越来越掩饰不住自己的身份了。”托尼用他平常的早熟方式展示自己敏锐的观察力，“我不能变成你的拖累。”
史蒂夫并不是没有想过托尼会镇定地接受这个结果，这只让史蒂夫越发不舍与歉疚：“托尼，”他扶着托尼的肩膀，“不论我在哪儿，我都会记着你，因为其实我只是史蒂夫·罗杰斯。”
“……”托尼努了努嘴，他似乎想笑，但是史蒂夫知道现在要做出这个表情有多难，他自己也正拼命压抑着胸口的哽塞。托尼吸了吸鼻子，“你拒绝我爸爸了是么？”
“呃？呃……是的，我拒绝了他……”史蒂夫略有些尴尬，“你爸爸是个非常好的人，他富有魅力，有钱有技术，英俊，多金，并且他是个好父亲……”
“得了得了，我只是确认一下罢了，不是要听你对我唱我爸的赞歌，我爸是怎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么。”托尼低着头，揉自己的鼻子，鼻尖都揉红了，“我很高兴，我可不想和我爸抢美国队长。”
史蒂夫难受极了，那种又想哭又想笑的感觉让他从头到脚都憋闷坏了，他想抬起托尼的下巴，看见他的眼睛，确认他没事，但是托尼只让他看见长长的睫毛，在夏末的习风中微微颤动。
史蒂夫从一旁的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东西，双手奉到托尼眼皮底下，他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这很丑，但这是我亲手做的，我希望你接受它。”
托尼鼓起腮，舌头抵着下排牙齿，不停吞咽着口水。他接过那个美国队长盾牌图案的抱枕，使劲看着正中的银色五角星。
史蒂夫看见托尼把盾牌抱枕贴进怀里，眨了下眼睛，有两滴晶莹的水珠闪烁着落到抱枕上，让盾牌变色。
“哦托尼……”史蒂夫眼眶酸涩，他连托尼带盾牌一起抱进怀里，感到怀里的身体轻轻颤抖，胸口被濡湿了一块，一直难受到心底最深处。
“哦托尼……”史蒂夫反复念着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除此之外无言以对。
他们在即将结束的深绿色夏日里互相依偎，很久，托尼才整理干净自己的脸，带着浓厚的鼻音说：“史蒂夫，我爱你，我会想念你。”
“我也爱你，托尼，我会想你。”史蒂夫低声地让这些话随着轻吻印在托尼额头。
“我还会再见到你么？”托尼依依不舍地问。
“会的，一定会，我保证。”史蒂夫伸出手指，示意托尼与自己拉钩。
“那我们到时候再见。”托尼勾上史蒂夫的手指，信心满满地摇了摇。
他们并没有想到，再次相见会相隔那么多年。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保姆日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