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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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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饿得头昏眼花的唐烟儿打着哈欠出来,正迎上等在外面的姜黎,唐烟儿精神一振,扫去了一派萎靡立时便颠颠儿的凑去了姜黎跟前:“无聊死我了,姜黎去哪里玩了?”
他们一行还要和各位前辈一道去用餐,姜黎便跟在唐烟儿身边,低声把刚才的事叙述了一遍,唐烟儿饶有兴致道:“这倒有趣,池梦鳈,池梦鲤,那么想来,他们就是这次参与协办的池家的孩子了吧?”
姜黎是北方人对于南方势力自然不熟悉,此刻便虚心求教,唐烟儿稍微落后一些跟她说:“这池家是江南大户,本是苏州人士,于苏杭扬州等地都有家业族人,枝繁叶茂,家大业大,几乎垄断沿海渔业,三代以前本是太湖边上的小富之家,靠水起家,后来势大便将生意做到了海上,据说还有几家船厂专门造船,到这一代已经不仅是个打渔的了。”
“可是这样说来池家是商贾吧?如何会和江湖人扯上关系?”姜黎一想:“莫非他所仰仗的是秀水坊?”
“不错!”唐烟儿赞许的点点头:“秀水坊保护江南一带几乎所有的水上人家,地上的名声威望她们倒不在乎,别的门派驻扎她们也不出头,只是水上便是她们的地盘谁也动不得。慢说是池家一介商贾,便是朝廷官员也要看看秀水坊的脸色,不过……姜黎定然不知,这秀水坊与别的门派不同,掌门虽然掌管门派内务,但秀水坊的主人却是坊主。”
“啊?不是说一山不容二虎,一派之中怎么能有两位主事?”姜黎惊讶道。
“话虽如此,但是秀水坊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掌门虽然说一不二,却到底也是要服坊主的管的,对于秀水坊的弟子而言,掌门就好似传习武艺的师父,坊主才是掌管生死的人。况且,秀水坊中收留的多是无依无靠的孤女或是家贫凄惨的弱女,对于她们而言,坊主就是再生父母,所以,也并不算是一山二虎。”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地方,陪着一众长辈吃了一顿不太痛快的午饭,下午唐烟儿特地陪着姜黎练功。有琴徵身份所恃,不用参与这些比赛,但她自有头疼的事。
竹青的身份见不得人,这些日子一直待在房里闭门不出,她一心担心她憋得气闷了,又不知该如何跟她开口。
在她的记忆里,竹青最是个活泼单纯的孩子,爱玩爱闹,爱说爱笑,小姑娘们喜爱的物什玩意儿她都喜欢。上山学艺的孩子们大多没有什么亲人,纵然有也难以相见,最初上山时少不得多少孩子哭哭啼啼愁眉苦脸,她却大大咧咧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那些幼小带着怯弱的脸孔里,她是独独最鲜明的一个。
有琴徵大她两岁,又早早就上了山,竹青上山的第一年还是个只有九岁的小孩子,那时的有琴徵已经在山上待了三年了,是个天机殿的白衣弟子,而竹青一身灰衣被打发到天机殿兰居扫地。那一群八九个孩子里就属她清秀可爱,嘴甜讨喜,整天拖着个比自己还高的大扫帚蹦蹦跳跳,看着师姐们练武时满眼崇拜羡慕,一众白衣都很喜欢她,时常逗她玩。
那时十四岁的有琴徵已经是白衣中的佼佼者了,升去瑶光殿被飞篱收为座下弟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众人艳羡的对象。在竹青的眼里更是这样,练剑时时常就有姐妹们打趣:“阿徵你看,那个小丫头扫地又扫到演武场来了!”
“哈哈哈……咱们这演武场怕是要比玉衡殿还要干净呐!”一众女孩子们低声哄笑着,有琴徵淡淡笑着摇摇头,转身去看那个拖着大扫帚望着自己发呆的小孩。真是……脸上不知哪里糊了一道黑灰,头上还沾着一片树叶子,半张着嘴看着这边,一脸呆相,有琴徵无奈得很,师姐心态作祟,对那小孩招招手。
小孩愣了一下,受宠若惊一般左右望望,拖着大扫帚噔噔噔跑过来,还没说话脸就红了。
“姑娘家要注意仪态,知道吗?”顺手给她摘了头上树叶,擦了脸上黑灰,小孩脸红得能滴出血,埋下脑袋只顾点头。有琴徵轻笑一声,温和道:“怎么扫地扫到这里来了?”
“我……我……我叫竹青!”
“噗……!”后面一阵哄堂大笑,师姐妹们抱在一起笑得直不起腰,答非所问的小孩羞窘欲死,两眼红红,水汪汪的低下去。有琴徵心里也早已经笑开了,难得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本正经道:“嗯,我叫有琴徵。”
那边已经有人笑得蹲到地上去了。
有琴徵摸摸竹青的头:“好了,我们要练剑了,你站远一点看,小心别被误伤了。”说罢转身招呼朋友们,顺便几个眼刀飞过去,人虽然是笑得优雅得体,收到眼刀攻击的人却无不四下逃窜:“可不止我们笑了啊,她们也有份的!”
“别扯我们下水,谁叫你们笑阿徵家的小家伙,活该啊!哈哈……”
往后再见,人人都能调笑着叫竹青一句:“嘿,阿徵家的小家伙,今天不去演武场扫地吗?”
往事历历在目,有琴徵扶着门框站了好久,竹青早就知道她在门外,等她进来,她却一直没有动作,就那么站在门口,门神一样。她心道这种连苦肉计都算不上的路数也想让她心软吗?你爱站就站好了。
虽然打定这样的注意,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去注意她在门外的动静,思绪一旦松散,就难以克制的在脑内描摹她的样子,她在干什么呢?什么样的表情神色?那是个永远高高在上看着别人追逐的人,这样的等待,真不适合她。
好半天,门内门外的静谧已经成了默契,竹青定定的看着门外映在门格子纸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发呆,那个影子却突然走了。
片刻愕然,随即心里失落成一片深渊,竹青闭眼深呼一口气,蒙头倒在床上。
“姐?”有琴羽进门看见有琴徵的动作,不解的问了一句,有琴徵一脸疲倦,一反常态的说:“阿羽,姐姐去你房里坐一会儿可好?”有琴羽自然连连点头说好,心里却大为诧异,姐姐一直是个非常坚强的人,她的事也从来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虽然不太清楚姐姐这是怎么了,但他是绝对无条件站在姐姐这一边的。
有琴徵在弟弟房里坐了一会儿,眼神涣散显然在发呆,直到有琴羽给她煮了茶端上来才略微回神,强笑道:“谢谢阿羽。”端茶不品,好一阵才开口问:“阿羽……可曾想念爹娘?”
有琴羽一愣,放下茶盏想了想,点点头:“前几年还想过,这几年就没怎么想了。”
“也是……”有琴徵点点头:“阿羽也大了。”
“姐,你怎么了?”有琴羽真觉得姐姐不太对劲,不用说肯定跟那个竹青有关,这些年来,能让姐姐如此伤神的,除了那个人几乎不做第二猜想。就算他姐姐有千般不好,在他心里姐姐也是最好的,不管他姐姐曾经做过什么,哪怕是伤害了那个女子的,十分不好的事情,可是让姐姐如此伤神,有琴羽还是不太喜欢竹青。
喜欢女子,是姐姐自己的事,他管不了,他只要姐姐好好的就行了,若是有人闲言碎语,他就让他们都闭嘴。可是让姐姐伤心,就是不对,他完全不理解这样的事,怎么会‘有琴徵喜欢一个人,这个人却让有琴徵伤心难过’?可是他也明白,他插手不了姐姐的事,所以他只能沉默的看着。
“想一想,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家里遭难的时候你才刚刚八岁,如今……再过几个月就十八岁了,我也终于可以对爹娘兄长们有个交代,日后,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切不可任性妄为,尤其不可以冒险,我们家,只有你这一支血脉了。”
“姐!”有琴羽听到这里霍然而起,少年人颀长的身量已经长成,带来男子充满力量的压迫感,他拧紧浓眉低声道:“你想做什么?”
有琴徵摇摇头,拍拍弟弟的手臂:“姐姐总不能陪你一辈子的。”
“为什么不能?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姐姐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管什么事,我都希望你不要瞒着我,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了。”有琴羽拳头攥得死紧,压着情绪沉声说道,有琴徵想起:“你八岁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呵……才说你长大了呢,还是个孩子。阿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姐姐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不管是什么我都支持。”
“谢谢阿羽,可是有些事情,我不想让你插手。”
“姐!”有琴羽叫道:“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你不想我出事,可是难道我能看着你出事吗?别骗我!没有危险的事情你不会把我撇开,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不会插手,你也别赶我走。”
有琴徵无奈道:“哪里赶你走了,我只是说……”
“姐……别骗我,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拖累你一次,对不起,我一直就想说了。三年前要不是因为我……你们原本不会这样……”有琴羽突然跪下来:“都是我拖累你,我发过誓以后再也不会了。姐……”
有琴徵满面惶然惊讶,片刻无措后定下心神,颤声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姐姐和竹青的事情,我都知道。”有琴羽看看姐姐的脸色,小心说道:“本来不太清楚的,事后闲言碎语太多,我……我自己也很想搞清楚怎么回事,所以特意打听了一下,那夜师父去朝阳峰禁闭室看你,我也想去看你,就悄悄跟去了。我猜师父是知道的,但没点破,我就躲在外面,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再结合前因后果,有琴羽又不笨,当然能想到是怎么回事。
有琴徵脸色铁青,好一阵才平息下来,想来自己那时武功大不如现在,又是最慌乱无助的时候,没有发现弟弟也不足为奇,只是:“那朝阳峰上洞窟之外只有一根根铁钎做路,你那时才几岁?大半夜的蹲在一根铁钎上听墙角,你也不怕山风把你给卷下去!?”她想起弟弟那时的危险处境,气他不知分寸,又为那件事被弟弟知道而恼怒,一时火气上来,竟一掌拍在桌案上。
茶水杯盏俱都被震得一跳,一盏茶滚下当场摔得粉碎,茶汤泼了有琴羽一脸。
有琴羽抹也不抹,跪在地上乖乖认错。
沉默片刻,有琴徵控制住了脾气,叫有琴羽起来:“罢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亏得你运气好,那么大胆子真要出了个什么事怎么得了!”言罢又瞪了弟弟一眼。
本来……没有想到有琴羽也会知道,或者心存侥幸觉得他就算知道也不清楚内情,谁知……
“姐姐你想干什么?”有琴羽还耿耿于怀,有琴徵究竟是想做什么才对他交代这些话?
有琴徵劳神伤心有些累了,重又坐下,喟叹道:“我终究负她。”
“姐姐想怎么补偿她?”有琴羽的脑子一根筋,说到辜负就想到补偿,有琴徵给他逗笑了,展颜后又一思索道:“本来想,我便是抛了什么也不要,背弃师门也要带她走,无论去哪里,我一身医术总不至于养不起她,到那时远离江湖纷争,慢慢过日子,总会好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的小家伙已经不似当年了,再也不是那个红着脸儿跟着她跑的小孩子了。如今的竹青已经有了自己的固执,她虽然不清楚她经历了什么,但那必定不是什么好事,而那一切也全是因为自己。
竹青不会跟她走的,她勉强不了竹青,也带不走她,有琴徵甚至能想象,如果自己做了什么触怒她的事情,她会毫不犹豫与自己大打出手,她已经不是孩子了。
“暂时……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若是有一天我要随她而去,阿羽,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跟你去。”
“阿羽,说什么胡话呢!我若走了已经很对不起师父,你也走,师父这么多年养育之恩就得这样回报?再说,我是别无他法,今后如何还在两说,你怎能跟着胡闹?”
有琴羽闭嘴垂眸不说话,有琴徵知道弟弟性子固执,也不再多言,喝了桌上那盏冷茶便出去了。
当夜,有琴羽抱剑坐在屋顶上,竹青一出院子他就跟了上去。竹青察觉身后有人,停步转身,看见是有琴羽,略皱皱眉。
“森罗堂的人也到了岛上?”有琴羽慢声道:“还是……与森罗堂勾结的人?”
“与你无关。”竹青冷看他一眼:“不要跟着我。”
“不许去。”有琴羽话一说完便拔剑出鞘,竹青气得笑了:“你凭什么不许我去?我跟你……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
“你不要以为你知道点什么就能对我管头管脚,我若怕了,当初就不会站出来替你姐姐顶罪。她都没说话,你有什么资格?!”竹青厉声质问,殊不知有琴羽下午就憋了满肚子怨气,被她一激更是火上心头:“你也别仗着我姐对你心有愧疚就得寸进尺,她为了你已经打定主意叛出师门,她今日来我房中坐了半天,说若日后有些不测便要随你去了,你还要怎么样?!当年真是你替她顶罪么?你岂不扪心自问难道全是她的错?”
“谁要你顶罪了?她求过你么?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如今又是怎么想的,你当我不清楚么?不过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吃了亏知道了教训就埋怨起她来了,你且不想想,若是没有你她是如何风光,没有当年那件事她岂不更好?她本该顺遂,要不是你……这等屈辱本就与她无缘!”
“你懂什么!”竹青大怒:“我和她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呵……是她演够了苦肉计找你来出头了?我不会原谅她就是不会原谅她永远也不会!你懂什么?”
彼时月光投入女子眼中,那凄厉眼光锋锐刺人,口中声声悲怨,确实非有琴羽能懂的。
“我确实不懂……你不是极力与她撇清关系么?如今又成了你们俩的事了?你到底把她……把我姐姐当成什么?”
沉默半晌,竹青看了看天色,突然冷静下来沉声道:“不是想知道我去会谁吗?轻功够好就跟上来吧。”说罢转身飞掠出去。
有琴羽其实已经暗中跟了她许久,此番是故意让她察觉的,不然竹青重伤未愈又是杀手速成之功法,怎么比得实打实的青阳功夫?
有琴羽看她走了连忙跟上,两人避开巡逻的秀水坊弟子,悄悄落到了一座小院落里,竹青推开一间屋子的门走了进去。有琴羽屏息提气贴着地面溜到背面墙根处仔细去听。
“雷掌门,五道转运司我已经帮您探过了,堂内并不知情。当初谈生意的时候说好了的,如今我为了您的事被人抓住了,即使再回森罗堂也是死路一条,您给我的交代呢?”
屋内响起竹青的声音,有琴羽在屋外惊得睁大了眼,屋内的人,竟然是烈刀门掌门雷成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