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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凉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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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卷起地上的枯枝落叶而过,天边的云层缓缓移来。,春枝站在廊下,宽大的袖袍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的神色有些凝重:“山雨欲来风满楼。阿爹阿娘到底怎么样呢?还有虎哥儿和八娘,他们俩会不会有事?”还有晋阳郡侯,希望上天保佑他无事,如此一来也是大周所有人之幸了。
七娘沿着廊庑缓缓走近,看向神色沉重的春枝轻声道:“六姐,或者事情并没有我们想像中糟糕。也许契丹人只是传言中的狠辣,他们总不会将所有的汉人百姓都杀死的,也许他们只是掳劫财物?爹娘肯定会平安无事的,阿爹终是个官。”她还有句话没说出口,以着阿爹和白氏的性子,他们肯定是在听到契丹人打来了就会逃跑的。
春枝知道七娘的意思,安简弘确实不是那等忠贞之人,但是让他弃城而逃,他还不会那么糊涂。除非,契丹人真的兵临城下了。不过那个时候,他一介文人,又如何逃出?想到此处,她心里面更是不安了。
“七娘,我真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如此不但可以像白家表哥一样上战场杀敌立功,也不用拘于宅中什么事情都不可做主。”
七娘听罢,也是一阵叹息,身为女子,除了母系社会,一生都比男子艰难得多。尤其是没有碰上明白的父母的时候。
春枝仰头看着天际翻滚而来的乌云,回忆着前世的这场大战,大伯父会安然无恙的归来,回来后还会再往上升上一级,白家表兄也会因此挣得一分功勋,之后更是连升数级成为灵州团练使……然而,最大的新闻却是晋阳郡侯残了一条腿,虽因军功晋为亲王,但是却失去了登上皇位的资格,六年后宁王登基……原来后来的很多事情,都是自现在这一场大战而开始改变的。
秋风呼啸间,几点凉雨滴在了春枝的脸上,她轻轻摸了下脸上的雨滴,伸出手掌接住天空砸下的冰凉的雨滴,她如今既希望安简弘和白氏夫妻平安无恙,又希望他不要做出弃城而逃之事来。大周律对于弃城而逃的官吏,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以通敌叛国治罪而论的。哪怕是大伯父立下了再大的功勋,也救了不自己这一家子,自己姐妹几个就会是罪人之女,以后的事情,什么都不要奢望了。
也不怪春枝和七娘这样想,就是安岳和杨老夫人,都担心安简弘脑子发晕做出弃城而逃的事情来。
“老侯爷,要不,趁着几个机会,将三房分家吧。若是老三真的作出了不妥的事儿来,也不至于连累整个安家。”杨老夫人对自己的小儿子实在没什么信心,对着同坐在胡床另一端的安岳道。
安岳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道:“也好,老大一家一直吵着要过继娘家小子么?咱们也不管了,随他们便。他们自己不怕成为汴京城的笑柄,我们也不必管了。老二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对我们倒也孝顺。二郎生死不知,还有大郎、三郎在。至于三房,倒是最不好办的。”
杨老夫人不赞同地道:“三房怎么就不好办了?不管老三是在还是不在,家产都分一分过去,毕竟有三个孙女在。至于老大家,他们既然说了不要爵位,咱们就说他们礼让兄弟,也算是得了美名了,他们又没个男孙,按照我的意思,将家产分作五分,他们得一分便罢了。”
安岳这段时日对于大儿子和大儿媳闹着过继的事儿很是失望,觉得他们夫妻俩心中都不顾及整个安家。虽然老大有本事,但是心中没有安家,得了好处的还不是外人?安岳最终同意了老妻的话,唤过伺候的仆妇,让她们去大夫人、二夫人以及四娘姐妹过来同辉堂。
春枝放下手中的笔,猜测祖父祖母唤她们过去的用意,待看见了大伯娘、二伯娘都在厅中后,很是惊愕。待听得祖父母要分家的意思后,当即和七娘对看一眼,满心沉重——祖父母这也是担心阿爹弃城而逃而连累整个安家了。
春枝姐妹三人不过是叫来充数的,也没人问她们仨的意见,就说起了分家之事来。二老爷和二夫人这对夫妻然并不齐心,却也是赞成分家的。反倒是从前一直吵闹着不要侯府爵位过继娘家侄子的大夫人有异议。
“老侯爷和老夫人趁着大老爷不在才想着分家,是打定主意大老爷不能回来么?”郭氏想到公公婆婆这般冷心肠,当即也不再装着尊重长辈了,只将心中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安岳和杨老夫人气得慌,也是丝毫不留情面道:“闭嘴!若是老大还在家中,就冲你方才这态度,他若是不休你,以后也别说是安家子孙了!你不是成日吵着要过继你娘家侄儿么?分了家后,随你过继谁去。”当即让人请了大理寺右丞陈宏、楚国公家的二老爷曹顼来做中人,很快就将家给分了。
“若是你们老子安然无恙,虎哥儿也能活着回来,我们会再添一千贯钱给三房,若是他们都没回来,三房也算是无后了,分给你们的拿分财物,便是你们姐妹三人的嫁妆了。”杨老夫人看着姐妹三人哀叹道。
春枝心中苦涩,若是安简弘真的出事了,纵使有了嫁妆,自己和七娘也很难说到好人家了。只是无论她心中多么苦涩,就是老祖宗也没有出面阻止安岳和杨老夫人分家的事儿——就是最疼安简弘的老祖宗都不大信地过安简弘。春枝都不知是该替父亲脸红还是替他悲哀了。
安岳既然打定主意不让三儿子连累到整个家族,春枝三姐妹必须搬出侯府去了,幸好分得三房的财物中有一套宅子,离着保康坊并不太远,倒是靠近太学、国子监一带,同她们的小食肆倒是很近了。
“六姐,祖父和祖母这样急匆匆地让我们搬出去,还真是伤人。”七娘虽然能理解祖父母的做法,但是想到自己姐妹仨像个大包袱般被扔了出去,心中就很不舒服。
春枝想着几日来心事重重瘦了一大圈的四娘,拉着七娘低声道:“别抱怨了,今日搬出了新宅子后,大堂兄和大堂嫂子和咱们一起住,祖父母也没有做得太过。不然我们姐妹三人住在宅子里,又没个长辈,还真是容易出事儿。”
七娘暗道春枝的性子好,又想到哭着闹着死活不搬出侯府的柳姨娘,顿时丧气了。她纵使有了长辈的样子,也只是个小妾,何况是这样拎不清的性子?大堂兄虽然迂腐,但也不是坏人。
春枝不知七娘所想,她现在担心的是安简弘出事的话,大舅母会不会以此为借口退亲?如此担惊了数日,姐妹三人都瘦得下巴尖尖的,脸色也苍白起来。在康嬷嬷的劝说下,姐妹三人决定去天清寺拜拜。
大堂嫂何氏本也想跟着一起去的,谁知身子不舒服,叫了大夫诊脉,才知是喜脉,春枝姐妹三人恭喜了喜不自禁的夫妻俩,自带了家人到了天清寺,才发现平日里本就香火旺盛的寺庙此时更是人潮拥挤,寺门前的石板街上马车、轿子停了老长的队。
“不是说自先帝禁佛之后,佛道两家都不怎么鼎盛了么?”七娘掀开帘子咋舌道。
“先帝也不是一竿子将佛道打到的,何况这天清寺乃是先帝亲自题匾的,里面还供奉着先帝的遗物,最是灵验不过的。如今正值咱们大周和契丹大战,那么多儿郎在北疆杀敌,亲人故旧自然想来天清寺求一份平安,祈求先帝保佑的。”四娘郑重道。
春枝颔首道:“也是因为先帝在世之时,对契丹之战所向披靡之故。这么多年来,契丹人才只敢小打小闹的。要是当年先帝率军深入草原灭了契丹就好了。”纵使春枝重活一世,也只是一个闺阁女子,她并不知道从先帝到现在的陛下,明明可以举兵大举灭掉自西而北的胡族契丹,却没有呢?
七娘终是从后世而来的人,虽然没见过真正的战争,但是后世□□隔三差五地棒子国、某岛国等吵闹时政府给出的原因她还是知道的:“打仗要钱啊,若是拖上个两三年的,不但会死去很多人,还会拖着整个国家跟着倒霉,朝廷会加征赋税,百姓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
春枝听得惊奇,眨了眨看着七娘道:“你果然比我们聪明,怎么就想得这样清楚呢?”
七娘一笑,从汴京城的百姓的日子过得不错就可以看出现今的陛下是个不错的皇帝,自己说的那些他和朝廷里的大人们肯定也是门儿清的,只是不会明着告诉老百姓而已。
春枝掀开轿帘,却看见一个衣着布衫清瘦少年正目光灼然地打探着,当即惊了一下,皱眉看了过去。谁知少年只是略带羞涩地笑了下,才红着脸挤进人群中走远了。
那个少年,听到了自己姐妹说的话吗?看着轿子外的拥挤不堪的人群,春枝觉得还是少说话为妙。
自分了家,姐妹三人虽还是侯爷的孙女,却也算不得是侯府里正牌的小娘子了,不过是个小小知县的女儿,故而一直等足了一个时辰才入了寺。
随着小沙弥过了山门,入了前殿,一尊尊菩萨一个不漏地全都跪拜后,姐妹三人来到了寺中的塔楼中,而这里也是天清寺不同于其他寺庙的地方——塔楼之上,供奉着先帝当年征战之时所穿的明光甲。据说十几年前天清寺实际想供奉的是先帝的造像,但是因为陛下和朝堂上某些大臣的不许,最后改为供奉先帝的一件遗物,皇宫使人送来的就是这套明光甲。
春枝很诚心地对着铠甲磕了好几个头,心中默默祈求着父亲白简弘没有出事,也没有做糊涂事。最后更是对着戎甲自语求道:“也求您庇佑晋阳郡侯以及他身边的人安然无恙……”
春枝拜完后,才发觉四娘和七娘都拜完了退了出去,轻声地下了塔楼,看见四娘和七娘以及两个丫头避在院子西侧的藤萝阴影下,神色尴尬,当即小心地走了过去,听得墙外人的说话声后,想到柴陌这世虽然偷了自己的钱,前世终究是于自己有大恩的——潘美娘,你便是要逃家去寻半点关系也无的男子,也不该接着柴陌的名头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