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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夜雨潇潇,若有若无,众人身畔的竹叶上泛起微微的湿意,远处夜色里的火光人声越来越杂,隐隐约约分明是乱象已呈。
      只有竹林这处却始终安安静静,人声远远地传来,隔着夜雨湿竹,竟仿佛另成一个世界,寂然得有些可怕。此楼本为李晏自小居处,白马将军李骥殁后,这里便成了将军府实际枢机所在,防备严密闲人禁入就有如白虎堂一般。众军士奉令已成积习,因此上府中便是轰轰地闹出如许大声势,也没有半个胆大的敢过这边来瞅上一眼。能进出此地的只有四大总统领风云雷电,但四人现已是死的死,叛的叛,李晏纵有满腹经纬,一时竟也联络不上可用之将,方知调度之严重脱节,实已超出自已想象之外。
      李晏心中一阵惭愧,有生以来,一向是运筹幄帷如臂使指,料敌如神赢得众人交口称赞,自已虽未看重这些,却也隐约养成了心高气傲小视天下人的性子,唯到这时,才真正忆起父亲在世时常对自己训斥的那些话,什么破牛快车,赵括马谡,原来竟是一些也不差。
      他素以智谋而自负,此刻方真正领悟了武穆先圣昔年的一句话:用兵之妙,以权济变,全在一心。这世上没有完美的计划,更没有完美的阵法,真正的智慧,原是要审时度势,应时而作的,自已缺乏的,原就是历练。想通此节,不由微微一笑,心清神凝,自觉定力又上了一层。

      正在思量间,阴恻恻的笑声再度响起,这次明显近了很多,如同暗号一般,笑声方落,他们的身周便无声无息有一群黑衣夜行人涌出,刀剑森然,脚步虽然有轻有重,却象是合着某个节拍般地整齐划一。再仔细瞧去,这些人或老或幼,或男或女,相貌各不相同,眼珠却都有如磷火碧绿,微黯的光下嗜血之色历历分明,却又隐约透出一种空洞茫然,哪里还有人气,竟像是蛮荒野兽一般,越望越觉诡异心寒。
      驭尸大法。
      三人都是自小内外兼修家学渊源之辈,这些细节落在眼里,当即四个字同时涌上心头。
      湘西古来就有赶尸一法,但也只用于死者,三百年前,那一族出了个天份极高之人,听闻本性平和,却因无端遭遇一场极惨之祸,心神大变之下,尽毕生心力研制出此驭尸之术,在茅山术密宗法外自成一格,据说乃是利用秘制药物及摄魂之类的邪术夺去生人魂魄,使被制之人心智俱失,只知听从主人指令而行,不知疼痛,无惧生死。如此惨况,对于江湖人而言,实比死更为可怖。
      只是这类阴毒法术素为天地所忌,江湖传言,那人以此术报完大仇后,未及为害,便已油尽灯枯,心血耗竭而亡,驭尸术也跟着绝迹江湖,日子久了,这段秘辛也越来越被人遗忘,想不到今日竟在这微雨之中,竹木之间再度出现。
      一夜未终,先是南疆的邪神,接着又出来这更为神秘莫测的驭尸之术。百年来的江湖,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大的阵仗义。三人面上还带着微笑,心中却是各自叹息。
      大乱将至,百魔丛生。
      刘轻烟咳了一下,笑容仍是一派从容。
      “这堂堂候府大好夜雨,何等的悠闲雅境,哪里冒出来这么多的鬼魅魑魉,平白糟踏了这地.......李世兄,我为你可惜了。”
      李晏笑了一笑,并未答言。燕榭冷冷地接过话去:
      “既然可惜,打出去就是。只怕他们都属鼠,一打就走,不打再来,那可是麻烦得紧。”
      他素性沉默,一口气说这么多确实难得。其实三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清楚,此刻,多拖得一分,李晏的功力就多恢复一分,驭尸之术邪中之邪,又是敌众我寡,任是谁也不敢大意。
      “说得好,”那声音不但未曾动怒,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们都是千中选一的人材,拿来制成活死人一定不错。这就算我招呼在前面了,各位请吧。” 
      刘轻烟对半围过来的尸人视若无睹,微微地笑着:“我知你这等凶顽之辈也不会听劝,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且不说那法网如天,杀官是何等大罪,就凭这洛阳李家,江南燕家,百年基业根深枝广,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盗亦有道,你又何苦为他人做嫁,白白地送了性命呢。不如放下屠刀,回头去吧!”
      一番话冠冕堂皇,官样文章里指透事实,不软不硬却又说得真切,果然是官场上一把积年好手。
      那声音却毫不在乎,只阴阴地说了两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却看是谁惹不起谁罢。”

      三人同时悚然。
      刘轻烟沉声道:“胡说,皇上对白马李家素向敬而重之,绝无它意,我在朝中日久,你若想离间,却是找错人了。”
      那人似是自知失言,再不多说,只是阴阴地笑着,听得人心里寒意四泛,极不舒服。
      李晏叹息一声:“刘大人,你还听不出来吗?这人心中的皇上,跟你说的那个,可不是同一位!”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长空,照见地上蠕蠕而动的人影,黑衣僵尸们已缓缓地逼近过来,目光碧芒经雨而更盛,愈显出凶气厉厉。闪电间,那道声音咯咯厉笑,竟连雷声也压它不过。
      “你很聪明,可惜聪明人都是活不长的,吾皇登基之日,你们是瞧不到了。”
      这等机密的话都说了出来,显是对方早已有全诛之心。李晏瞧瞧身边二人,最后看着燕榭苦笑。
      “燕兄弟,只有你和这件事本是不相干的.......你要是想狠狠地骂我一顿,就先骂出来吧。”
      燕榭嘴角微挑,却不理他,朗声对着空中道:“事既已如此,你何不让我们死也死得明白,阁下姓甚名谁?奉的又是哪位人主?”
      “我不是江湖好汉,我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要别人死得不明不白,永为我手下冤魂怅鬼,千年万世,永堕苦海,不得超生。”那人说到最后,竟是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说到阴风惨淡,不寒而粟之极。
      “你这王八羔子。”燕榭终于还是喃喃骂出了一句,只是声音既低又模糊,也听不出他究竟骂的是谁。骂声中,长剑翻手而出,将最靠近身边的一个黑衣人削去半边肩膀,顿时如群蚁觅食,三人瞬间被围了个密密匝匝,一场混战终还是避免不了,在这夹着电闪雷鸣的雨地里,再度展开。
      他们这时,就算偶一闪念想到王府里还有个公主和萧星,却也是有心无力,暗道自求多福了。

      萧星此时也正在想着自求多福这句话。
      王昕独个接去了为首大汉的掌招,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位就是成名已久,在江湖颇有威名的原李府总统领排行第三的奔雷掌李雷,更不知道李府中内外勾结天翻地覆的种种变化,此刻心无旁骛,凝神应战,倒也将功力发挥到淋漓尽致,一时间打成了难分难解的缠斗之局。
      李雷之外,更有十余名同时反叛的侍卫,李府素来军法传家,这些精心训练出来的侍卫更全都是一等一的好角色,若纯以身手论,萧星无论如何也不是这十数人的对手,幸亏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中,地利这两个字是被她占了个十足十,再也不肯放开。
      李府三代公候,屋子比寻常人家自然要来得大些,然而再大也只是房间,地势狭隘,本就不利于众人合攻。加上屋中精雕细饰,山石黄杨布之为趣,转角连同退步,意趣讲究的是壶里日月,这可就苦了那些侍卫。他们平日训练已是严苛,除却旷野之地外,高山密林,水下溪涧,都曾一一试练,唯独没有教过怎样在精致的房间里展开合击。
      一时间,只见满空红木桌椅来来往往,花瓶盆景四散纷飞,其中自也少不了公主烟儿的拿手好戏砸人绝招,萧星本就以小巧腾挪功夫见长,此刻身影窜动,倒也真称得上忽之在前,瞻之在后,银针与花盆齐飞,短剑共长索一色,众侍卫忙于格挡,仓促间倒也闹了个灰头土脸。
      烟儿见状,心中欢喜,手上扔得更是勤快,萧星却是暗暗叫苦。
      那些瓷器桌椅,其实力道甚浅,这些人格挡只是出于本能反应,以他们的功力,若是想通后,不管不顾,直接逼围过来,自已这方,可就实在讨不了好去。看他们的情形,只怕也不是全呆的,渐渐已开始明白过来了,为首那个猫头鹰脸般的家伙,已经目含怒意,一步步逼上来了。
      要逃就在此刻了。萧星看了一眼王昕,再看看那两个犹在不觉中的女子,叹了口气,委实难以决断。
      她轻功再好,也带不走这两个大活人。
      公主和她是不相干的,王昕的武艺只有比她更好。此时刀剑交加,血光横飞,杀气三时作阵云,不好玩之极,留下来,简直肯定是死路一条。独个逃虽然也不容易,但萧大小姐别的不成,逃命的绝招法宝,倒还是很有几件,谅这些笨头笨脑的灰老鼠也拦她不住。
      她要是不逃就是呆子。活着如此有趣,她还实在不想死。
      但不知为何,脚下就是犹豫着,迟迟迈不出那道门。眼见一次次错失良机,敌人也都回过神来,不再慌乱失措,只是缓慢地压着阵线,一步步向前推进,其沉潜之内力,已逼得她几次半空中变招退走。现下再想逃,可已经不容易了。萧星暗叹一声,心里反而定了下来,不再多想,迎击上去,最后一个念头是,大哥,你若还不快点到,可就见不到我啦。

      那边厢,和王昕动手的黑衣人首领想是久战不耐,使出了绝招。
      黑衣宛如气球涨满,魁伟身形突然在空中凝住,右掌随着叱喝平推了出去,风雷之声瞬间大作,震得每个人耳中都嗡嗡直响。
      如奔涛,如惊雷,这一掌的威猛,竟已有若钱塘怒潮,汹涌不可遏!
      没有人能硬接这一招。王昕也不例外。但他竟然不躲不闪,便在众人的同时惊呼声中,挡下了这风雷蕴酝的一掌。
      萧星看得明白,王昕左手半弧,右扇斜挥,用的乃是巧引之劲。所谓柔能克刚,四两能拔千斤,道理本也不错,然若对方势刚已极,正如狂龙怒奔,又岂是区区缰绳能够牵绊。
      一招之下,王昕站立不稳,踉跄震退数步,堪堪被身后的紫珠扶住,紫珠的一张俏脸霎时变得苍白,声音都有些颤抖。
      “昕.......昕哥,你要不要紧?”
      王昕左手捂胸,膻中内气息浮动,半晌才能说出话来。
      “我.....没事。他的伤......重过我。”
      众人向那黑衣人瞧去,那人却是动也不动,似是僵在了当场,然而身周涨鼓如球的衣衫却都已散了下去,再也跟常人无异。
      就连萧星也瞧不清王昕倒底是用什么手法令那人上当,但想来那王昕既以巧手闻名,这些暗中的小花样定当多姿多采,防不胜防。
      “死要面子活受罪,害得我跟在你后面受累!”萧星心中暗暗咒骂,手上却是越来越忙。
      紫珠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看王昕那样,分明是受了内伤,以致络伤血溢,似这般情景,只要借气血翻腾之际,吐出淤血,内息自当畅通,运转无碍。偏那王昕竟极力逞强,硬生生地将这口血压了下去,自受那血脉相激之苦。萧星看着他身边那两个如花似玉的真假公主,摇头无语,实在不知道他这倒底算是聪明还是愚笨。
      但是这个对萧星肯定没好处。就这一刻功夫,她已经变得左支右拙,遇险频频。
      都说蛇无头不行,但这帮侍卫好象早有安排,竟丝毫不以他们首领的安危为意,除了留下一个人看守,其余人甚至看都不看,包围圈越压越小,只听风声如潮,萧星衣袂劲飞,招势已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本还有王昕帮着照应一二,现在反是倒转了过来,她还得分心照料三人,独撑一局之苦处,实是难以言喻。

      “珠妹,你怪不怪我,我没本事,不能护得你周全,反倒叫你跟着我受苦。”
      紫珠的剑法比真公主烟儿要好上太多,此时拿来在王昕左右挥挥,倒也聊胜于无,王昕得美人在旁,精神大振,两人联手,居然有模有样,倒叫那些杀手一时也无可乘之机。
      “昕哥,你怎地......现在还说这种话。跟着你.....我做什么都甘心。”
      紫珠说话明显要比王昕慢一些。这也是她功力欠缺之故。
      “........”
      “........”
      萧星心中冷笑,兼之深感无力。天要下雨娘要嫁,别人就要选在这生死关头谈情说爱,你又能怎地?
      她现在只望那公主烟儿能在无趣之下,大发虎威,暂时打分这对鸳鸯。想到此处,她的眼光稍稍飘了过去,这一看,却是大吃一惊,再也顾不得两柄剑已经招呼到了身前,先自飞掠了过去,将那个听情话听得如痴如醉的公主从刀下拉开。
      萧星自己的背上却多出两道血痕。
      柳眉微竖,萧星再也顾不得什么君子当养浩然之气,满腔怒火就要化作一盆冰冷水,直往这情醉的三人头上倒去,正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最最熟悉的声音,远远地自屋外传来,想也不想,她当下开口大叫。
      “大哥!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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