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狂沙曲》seeter

4、第 4 章

　　两匹马在辽阔而狂莽的平原上奔驰，月光下它们的毛色呈现出深浅不同的银灰色，奇妙地蔓延全身。
　　这里是密西西比流域与落基山脉的中界，极少人烟的平原和沙漠一直要延伸出很久后才能与丛林密布的海岸相会合，而当亚森和他的中国对手驭风狂飙时，陪伴着他们的只有一望无际的广袤夜空。
　　夜风中，亚森全身的血液都被鼓动着，心脏急速地狂跳。自从半年前最危险的一条路都走通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兴奋激烈过了，与沙的赌马唤起了他所有争强好胜、渴望燃烧的生命本能，时光不再显得那么漫不经心。
　　曾经有人打赌说他传承到维京人的血统，对此亚森深觉荒谬，但毫无疑问，危险、挑战、富于侵略是藏在他那热情洋溢外表下与生俱来、不可改变的一部分，即使多年文明的洗练也无法使之彻底消失。

　　马蹄声一直若即若离，不用看亚森也知道，自己的对手仍然不疾不徐，紧随在他身侧一丈之内。这多少令亚森有些懊恼，他明白沙没有尽全力。虽然他自己也没有，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会以同样的方式——藏起一部分实力——来对待他，并且保持不败。
　　亚森瞥了近在咫尺的男人一眼。
　　疾驰中东方男子黑色如墨的长发滑出了数绺，与红丝巾纠结在一起，随风飞扬于颈后，而他象牙般俊秀润洁的面庞则依旧镇静安宁。他的眸子是与发色同系的黑，却更亮也更深沉，波光闪闪，蕴蓄着亚森所不能了解的华采。

　　“停止吧。”
　　亚森突然毫无预兆地勒住了缰绳，枣红马轻嘶一声，微微扬起前蹄。
　　“嗯？怎么了？我们好象还没分出胜负。”
　　沙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控住速度，以优雅的小碎步掉转马头。
　　“我只是不想再折腾我的达克，”亚森咧开嘴笑，抚了抚爱马的深红色鬃毛，又向前面点头示意，“还有它——这位淑女叫什么？”
　　“银狐。”亚森的直爽令沙的眼中也不由泛起一丝笑意，提醒道，“我倒是不介意中止比赛，可你好象忘了赌注，酒馆里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凯旋而归。”
　　“得了吧。更多人买的是你赢。”亚森耸耸肩，跳下马，牵着缰绳向不远处闪着银光的一条小河走去，“我要是让他们破产，露丝一定会第一个杀了我。”
　　沙微笑，跟了上去。

　　马和人都饮足了水。
　　亚森躺在河边的大石上，头枕左臂，十足惬意的模样。沙就坐在他旁一尺开外，裹在柔软皮革中的修长双腿随随便便地撑在他面前，令人想起豹的优雅与敏捷。
　　很久没人说话。亚森若有所思，似乎并不急于开口，而沙则比他更有耐心。

　　“沙，你倒底要去找谁？”露水彻底濡湿了两人衣服时，亚森终于平静问道。
　　“辛杰。”沙简洁地吐出两个字，并不多加解释。

　　亚森微微变色。西部叫辛杰这个名字的人可能有上百个，但沙说的只会是一个——那个恶名昭著，最神秘也最邪诡的盗匪首领。是的，比一般盗匪更糟糕的，他并非单人匹马，而是手下至少有二十多骑，个个忠心效死。
　　更可怕的是，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学到了印第安人的制毒术，这意味着他的敌人不能被他的子弹，刀尖甚或是身体的任何一部分碰到。许多追捕他的人就是这样含恨而亡，而另一部分人则死在他的暗算和诡计之下。
　　这是个头脑与身手同样狡诈不凡的敌手，很多枪手甚至公开不讳地宣称，他们宁愿同狼群作战，也不愿面对毒蛇辛杰。
　　这令当局对有关辛杰的悬赏提到最高，但至今为止，几乎仍没人想动这个念头。

　　“为什么是他？如果只为了那笔赏金，我仍然建议你放弃。”
　　“大约一个月前，”面对亚森出于诚恳而非轻视的提议，沉默了许久，沙才慢慢地开口，“我经过一家农庄，因为天黑，就向他们借宿，主人很热情地招待了我——你知道的，他们都不富有，但还是乐于跟我分享他们的黑面包。第二天清晨我谢过他们上路，走出数十里后才发现我的水袋忘了拿，于是又退回去，但当我到达农庄的时候，我看见的是满地鲜血，几个小时前还笑容满面的一家人已经变成了死不瞑目的尸体。最惨的是他们的小女儿，下身几乎已经烂了，我想她是被他们□□致死的。她如果再大个几岁，也许强盗们反而不会碰她，他们会将她卖去墨西哥边境换钱，但她实在太小了，小得卖不出手，所以索性当场用掉。”
　　亚森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类事。太多了。在西部急速的拓荒和扩张中，混乱及无序也伴随而来，很多人侍仗武力沦落为匪。他们中有一部份并不愿杀人，他们只想劫财，过轻松快活的日子，但另一些则完全丧心病狂，为了钱什么都能干，杀戮在他们看来甚至成了一种娱乐。
　　他们是这个世界的渣滓，已经不能算人。
　　辛杰及他的手下便是其中之一。

　　“然后？你没赶上他们？”亚森相信沙一定会毫不犹豫追上去。他已经明白，这个东方男人虽然俊秀得近乎纤弱，但内心的坚定、勇气，几乎可媲美战神。
　　“在一处路口，马蹄分成了三个方向，我选了一条追下去，却只追到辛杰的几个手下。”沙怫然而道。
　　“所以，你做赏金猎人也是为了他？”亚森突然猜到了真相。
　　“是的。”沙并不否认，直率道，“我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其间遇上别的盗匪也顺手捉了。我很高兴他们能换来钱。这真是个好工作，对么？”　　
　　“你……”亚森只有苦笑。没人会认为这是个好工作。相对于拿命去拼的风险，这点赏金的报酬实在是少得可怜，还不如去淘金，运气好的话几个月就能弄到赏金的数倍，“要是你肯答应，无论何时我只要想跟你挑战，你都不能拒绝，我就带你去找他。”
　　“这很危险，你考虑清楚了？”沙不由莞尔，对身边这个强壮男人的好斗心和不妥协精神有了更深认识。
　　“危险。”亚森挥挥手，关于这个词象是不屑再多说，“但我剩下的假期已经不多了，我只能帮你一个月，一个月后如果还找不到人……”
　　“你继续回去工作。”沙打断他的话，微笑伸出手，“而我一样感激。”
　　结实的手掌与这只修长光滑，然而同样有力的手紧紧一握，两人相视而笑。

　　“回头我们去买足弹药食水，还有，我要先带你去见个人，”亚森心情大好，话也变得滔滔不绝，“他可能是这个世上最确知辛杰行踪的先生呢。”
　　“他是谁？”沙的手被亚森握得有些生疼，好奇心却也因他的话而起。
　　“暂时保密。”亚森对沙挤挤眼，表情顽皮而亲密，“我们这就走。”
　　“你等等……”沙并不习惯这种被人拉起就跑，肌肤紧紧相触的方式，却又无可奈何。

　　两匹马如来时一般又迅捷离去。
　　扬起的沙尘中，只传来隐约的对答。
　　“……你认为我们应该谁先回去……”
　　“……我决定我两个同时到达，打成平手，让他们所有人都输得一败涂地，哈哈……”
　　最后是几不可闻的，听起来极其嚣张的笑声……一只恰巧跑过的兔子忍不住抖了抖身上的毛，逃一般地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