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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九十1——回首 ...

  •   胤禟坐在床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撇撇嘴,蓬头垢面、面目狰狞、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真是难看,估计自己的那些妻妾看见自己这个样子,会吓晕过去吧。呃,也许福晋不会?她从来是崇拜自己的乌库妈妈和额娘,说要不坠满蒙姑奶奶的威名,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带着醉意地腔调不知道走到哪里的小曲,不时还有打嗝声,然后,是拖拖沓沓的脚步声,带着点踉跄,铁门被敲了敲,小窗打开来的吱呀声,“起来了,吃饭了,真是……”

      然后,是托盘落地哐当声,可没自己砸钧窑的瓷器好听,呵呵,老四怎舍得给自己用瓷器?惊呼,嘶哑地狂吼,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大概是去找人了,他冷笑一声,那么吃惊干什么?不是早就盼着爷死了,以为你们的主子会给你们奖赏,加官进爵、再多买些房子田地、娶几房婆娘、生一群小崽子?哈哈哈,你们的好主子怎舍得爷这个“塞思黑”兄弟,自然是让你们继续伺候爷了。你们的好主子可是心善的很,怕你们和娘老子婆娘阴阳两隔,自然是把他们送下来陪你们,呵呵,小崽子估计你们是看不见了,粘杆处、化人厂,可是很缺人的那……没个三年五载,你们是见不到自己的小崽子了。

      听着错杂的脚步声,知道是来了群人。看他们翻看自己的身体,看他们粗鲁地扯掉自己看不见原来颜色的衣裳,一条帕子、一盆水,胡乱给自己擦了身,一边念叨,“你快走,莫停留,走就走了,莫要回头,莫要找我们”之类,他不由乐了,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爷再落魄也没掉份到去找你们!

      因着自己怎么也不合上的眼睛,这群人是又烧香念佛,又摇铃烧符,甚至拿狗血在屋子里乱洒。他没了兴致,也没再看那死不瞑目的身体一眼,反正一具臭皮囊,现在,爷还在意这些?

      摇摇晃晃,嗯,出了屋子,嗯,穿过院落,嗯,很好,可以看见城门了。

      在城外的歪脖子树上停了一夜,听着狼嚎般地风声给自己庆贺生辰,隐隐的犬吠人语,嗯,端是热闹!自己的生辰啊,往年都是一大早就进宫给额娘请安,然后,福晋带着一帮嬷嬷、婆子忙忙碌碌,戏台子上各家的角儿不停地唱着,几十桌的宴席,那么宽敞的园子都快摆不下了……今年,只怕额娘是要难过了。

      自己,要不要去看看额娘?不好,不好,万一额娘哭红了眼,不好看了可怎么好,额娘每次被自己气哭了,可都是要福晋去哄的,然后,八哥、老十陪着自己上门给额娘骂一顿,听她连珠炮似的唠叨个一、两个时辰,现在,只有爷一个,爷才不要去……

      还是,去看看八哥?不成,八哥虽然一贯和气,但生起气来也够吓人的,笑得阴惨惨的,生生糟蹋了那张俊俏的脸,要是表妹知道自己惹八哥生气,扑上来抓花爷的脸可怎生是好?还是把小十带上,他壮实,被挠几下也没事……算了,八哥也被圈着,万一他看见自己,太难过怎么办?

      要不,去找小十?呃,还是算了,他要是知道自己才这么点时间就被一起子奴才折腾死了,拍桌子骂自己没用怎么办?爷的紫檀八仙桌都被他拍坏好几张了,那个“刘一刀”刘结巴已经跟自己说,再拍坏,他是说什么也不给爷刻八仙过海了,顶多刻个小浪花,那多没面子啊,自己的大厅里,雕的可是一套完整的八仙过海画本啊,也都是刘结巴雕的,缺了点睛之笔,那可实在是太难看了……呃,好像确实是没用,小十那爆炭脾气,圈了三、四年了,都还没事呢,汗,怪不得他经常笑话自己被额娘“娇养”的过了头……

      嗯,可怎么是好?

      陆陆续续,已经有赶早的侯在城门外,等着进城了。看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娃娃,迷迷瞪瞪,还没睡醒,抱着个小布包,嘴里吭吭哧哧叽叽咕咕背着,“嗯,岂曰无衣,嗯,岂曰无衣,嗯,与子,嗯,与子同袍,嗯,与子……同……袍,嗯,嗯,与……子……呼……呼……呼呼……”周围的几个老头、汉子笑了起来,往他身前挪了挪,给他挡挡寒风,小声地闲聊起来。

      《无衣》吗?呵,还是去紫禁城吧,汉人讲叶落归根,满人没那么劳什子讲究,以前是一把火就完事了的,现在,倒是和汉人差不多了。终自己一生,喜怒哀乐,最深刻的记忆都在那座城里……

      虽说下了决定,他还是没有立刻动身,嗯嗯,飘荡的感觉真不错,要是能象话本里的孙猴子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那就更好了。

      当鬼也不错,不用吃喝拉撒睡。

      实际上,他还是纠结于自己现在实在是自己都不大受得了的形象。

      谁不知九爷风度翩翩、英俊潇洒?

      谁不知九爷最爱干净、衣不沾尘?

      谁不知九爷桃花眼一飞,大姑娘、小媳妇心醉神迷、魂不守舍?

      他看看自己依旧脏不叽拉的手,嗯,虽然是透明的,但他还是看得到,撩撩蓬乱脏腻的头发,恶,不用说,眼睛肯定睁得跟雷打的一样,还是,算了,别去看额娘了。都快晚上了,万一额娘能看见,岂不是要哭死?万一她脾气上来,直接冲去弑君可不好了。她自己都说进宫以后,就没摸过刀枪了,还是让她能保住辛苦装了几十年的淑女形象吧。

      对了,去看看自己的好五哥,自己的嫡亲哥哥吧。五月的时候,可是他和三哥那个墙头草遵从雍正皇帝陛下的命令一起给自己改的名,如果,他能看到……

      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个更加狰狞的笑容,那,可真是——太好了……

      进了恒亲王府,奴才们都是缩手缩脚,踮着脚尖走路,呵呵,这是,准备做贼呢?哈哈哈,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和五哥的风格,可真是相像啊,哈哈哈哈……

      嗯,小顺子那个奴才侯在门外头,五哥一定在。

      飘进五哥的屋子,屋子里只有一豆灯火,啧啧啧,五哥,跟着雍正皇帝陛下就过这样的日子啊,真是,忠君呢!

      帐幔垂着。呵呵,好五哥,没想到你也是人前君子、人后浪子啊,这才月上柳梢头啊,就扯着哪个小美人芙蓉帐暖了?你的嫡亲弟弟我,今儿可是头七呢,还是,想乐呵一下,庆祝我这个拖后腿的弟弟,终于挂了?

      他兴致勃勃地飘进帐幔里,想看看这在自己尸骨未寒时依然快活的好哥哥,是怎生的意气风发。

      出乎意料地,帐幔里只有胤祺一个,表情和愉悦更是差得远了。面无表情,木呆呆地看着帐顶,眼泪悄无声息地不断从眼睛里流出来,滑进头发,不见了。手里捏着一块小小的玉坠,看着,似乎,嗯,不是似乎,是确实有点眼熟。

      然后,他想起来,当年外祖在生辰的时候送了自己一套“风花雪月”的玉坠儿,玩笑说,让自己以后送给喜欢的小女孩儿,自己当时嗤之以鼻,那些小宫女一见自己和小十,脸就和苦瓜似得,才不要给她们呢。

      “风”给了八哥、“花”自己留着、“雪”给了小十。正好,五哥也进了上书房,对于这个嫡亲哥哥,他可是十分期待的呢,然而,这个哥哥却是冷冷淡淡,说十句回一句,就是自己送了“月”给他,他也只是让小太监收起来,转身就走了。

      自己委屈不过,回去和额娘告状。额娘却搂着自己哭了很久,那是自己第一次看见额娘哭。以前自己吵着替额娘修眉,笨手笨脚把额娘眉毛划出血,额娘都没哭过。好不容易不哭了,又搂着自己发愣,呆了半天,才说,“小九,你记着,你就和你八哥、十弟他们玩吧,千万不要找你五哥了,也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你五哥,哪怕额娘面前也不行,除非是只有额娘一个人在。你对他,就跟对你太子哥哥、大哥、三哥、四哥、七哥一样,规矩不错,就行了……”自己似懂非懂,额娘的眼睛都肿了,红通通地看着自己,自己不由自主地就应了下来,一直到现在,也没再主动接近过他了。

      原来,你还没有把这个玉坠儿丢掉么?

      原来,你还是记挂着,我这个嫡亲弟弟的么?

      那么,为什么,你要和别人一起,给我那么个满是污秽的名字?

      为什么,你,要听任我在那污秽不堪的囚笼里挣扎?

      为什么,你,不肯在我活着的时候,对我释放,哪怕一丝丝善意?

      我死了,你,又是为了什么,自己一个人躲在漆黑的帐幔里,无声地……流泪?

      &&&&&&&&&&&&&&&&&&&

      满心困惑地飘荡出恒亲王府,飘进养心殿,恨之入骨的“塞思黑”死了,雍正,你又当如何呢?

      偌大的宫殿,御案之上,高高堆起的奏折,苏培盛指挥着,把批阅好的搬下去,再把未批阅的依次放好,再悄无声息地带人躬身下去,端上杯新茶,把残茶撤下去,站到稍远的地方,与默然静立的石柱无异。

      忽然,他微微一动,轻手轻脚走到雍正面前,“启禀皇上,看着阿其那的暗卫来了。”

      雍正朱笔一顿,微侧头,苏培盛一个手势,一个黑衣人象一个幽灵一样出现在御案前,“启禀皇上,阿其那怕是不好了。”

      “太医呢?”

      “启禀皇上,几位都看过了,但都没有办法。只能拿参汤吊着,可参汤也是灌了就吐,留不下多少,怕是……”

      静默。

      帝皇轻车简从,深夜出行。

      一处小小的院落,大团大团的黑影,影影绰绰,连着颤动的一点昏黄,看上去甚是凄凉。

      待帝皇降尊纡贵地走到囚室,看到的却是一个昏睡的人,这么大的响动,却是一点也没醒。

      帝皇皱起眉头,明显是不悦了。

      年岁最大的太医倒还镇定,“阿其那几次晕厥,奴才们以针灸之法使其继续昏睡,不至继续损耗元气,再把上好老参切成薄片置于其舌下,让他能回复点体力,想多争取点时间,看商量个妥帖点的方子……”

      冷冷的声音,“尽管用药!”

      待回到养心殿,喝着热茶,帝皇终于露出一丝讥笑,“果然是兄弟情深么,塞思黑去了,你这个异母兄长倒是比他同母兄长还伤心,哼,……”然后,继续埋首于奏折之中。

      胤禟在旁,也冷冷笑着,转身飘远。是啊,我也是觉得八哥比五哥更伤心!可是,雍正皇帝陛下,我死了,五哥这个同母兄长却是比你伤心得多了!只是,不知道,你死了,十四这个被你弄去守陵的你的同母弟弟,会不会比现在的五哥更伤心!而十三这个你眼里唯一的兄弟,会不会比现在的八哥更伤心!

      在宜妃和胤俄那打个转,看他们没甚大碍后,他就一直守在了胤禩身边,看他一直昏睡下去。好不容易清醒一下,也是没有表情地看着窗子外面,或蓝或灰的天空,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灌进去的食物、药汤,无一例外地都吐出来。太医再次施针,他再次昏睡。太医聚在一起,换了方子,待他清醒后,灌下去,再吐,再昏睡。周而复始。

      他难过得一次次在八哥耳边嘶吼,让他不要折磨自己了,可胤禩无知无觉、无喜无悲,他眼睁睁地看他的八哥一点点耗尽生命。

      当太医说八哥去了的时候,他难过,却也替八哥高兴,终于脱离皮囊的痛楚,也有一丝窃喜,呵呵,爷可以和八哥一起到处飘了。但等了许久,胤禩的魂魄,都没有出现。

      他猜测,莫不是自己一个眼花,八哥已经去找雍正索命?但雍正身边没有。

      莫不是担心弘旺,在他身边守护?弘旺身边依旧没有。

      莫不是担心小十,在他身边看护?胤俄身边,也是没有。

      不得不重回八哥身边,想着莫不是时辰没到,还要再等等?

      一直到胤禩的坟头芳草萋萋,他终是结束了这日复一日期望、又日复一日绝望的等待,去了江南。那里,曾经是八爷党的地盘,而现在,依然是拂堤杨柳、草长莺飞、桃之夭夭,却是物是人非,果然是章台柳、纵使长绦似旧垂、也已攀折他人手。

      想着从前虽有一点沉郁、但始终精力充沛的胤俄现在心若死灰、永远眼神空茫的样子,终是难过。还是去守着小十吧,好像,自出生以后,他们分开的时间,屈指可数。左右不过几十年,其实,对于自己这个孤魂野鬼,哪里不一样呢?还是呆在小十身边,纵难过,却还是开心的。

      小十的生活极其单调,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即使皇帝殡天、天下缟素,即使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即使改元次年重获自由,他的表情似乎完全消失了,无悲无喜。胤禟啐了一声,真真是一点也不象小十了。

      他也经常飘去看额娘、看自己的子嗣,恒亲王府镇在那里,郭络罗家还在,他们的日子,还过得去。五哥在雍正十年去了,额娘也在次年离世,依旧是魂魄无踪。他想,莫不是因为自己的一口怨气难平,所以,才能存于世间,那八哥呢,他是不恨了么?

      待到乾隆六年,他,终于,等到了,可以沟通的同伴——小十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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