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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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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萧萧兮易水寒。
他觉得他这一生都忘不了那年的易水河畔。
他一曲以送知音。琴音悲寂。隐有寥寥之意。
那人仍是一脸笑意,天下苍生无畏。
高渐离心中一动,倒是自己不该了。
琴音一转,却是那首许久不曾弹过的《高山流水》。
荆轲笑意更深:“自那一役,再没听你奏过。”
高渐离低头拨弦,嘴角也浮现出些许笑意:“总觉得自旷修去后,再没有了那种心思。”
荆轲已是满脸戏谑了:“那现在又是为何?”语焉甚是不详,端的是要那人好看。
高渐离微微抬首:“高山流水,以谢知音。”
那种认真到偏执的表情,落在荆轲眼里,也有了另一种风情。
原来有些人认真的样子竟是如此,如此的……好看。
怎么会冒出这样不合时宜的想法,荆轲摇摇头,看着那人望向自己眼里的光芒,忽的一愣,复又笑出了声。
“等你归来,渐离愿长为君奏。”
荆轲解下腰际酒壶一饮而尽。
那是跟随了他很久的葫芦。
装的是最美的琼浆,最甘的仙露。
早已是食髓知味。
转手却是将之轻轻抛出。
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归来之日,自当讨还。”末了又不忘补上一句:“丢了的话一个笑话负责把本大爷逗笑。”
声音传来,人却不曾回头。
高渐离扬手稳稳接住。
淡淡酒香入鼻。
他懂,他也明。
若君归来,必当佳酿良曲以奉。
那夜秋风凄凉,苍穹墨黑。
高渐离的眸子也一如那墨色,沉静而幽深。
他就这样望着那人远去的身影,良久方盘腿回坐。
他要为那人奏一路的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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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琴师。
他遇到了一个能懂他琴音的人。
这是一个琴师的幸运。
也是一个琴师的不幸。
这是他的痛。
也是他的命。
只是,那个能让他引为知音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他死在了另一个人的剑下。
那个叫盖聂的男人。
那个秦国的第一剑客。
那个背负了“剑圣”之名的人。
那把名为“残虹”的剑也易了主,改了名。
世上再也没有那把叫残虹的剑,再也没了那个叫荆轲的人。
刺秦失败的消息传来时,他只觉得一切恍如云荒一梦。
拨弦的指生生的停了下来。
最急最紧的弦,最易断,最堪悲,也最合英雄末路。
弦断堪悲尚能补,人死了呢?
他许他的为君长奏,他应他的自当讨还呢?
他又想起了那夜的易水。
他只记得那人的笑,笑的无畏,笑的开怀,笑的迷了他的眼,也乱了他的心。
甚至让他忽略了那夜的秋风萧瑟,那夜的易水悲凉。
他想他是该好好准备那个笑话了。
一个早该讲出的笑话。
那时的他分明是好奇的,却始终放不下面子来。
记忆里那张不甘的脸。
终究是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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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这把剑于他,是过于沉重了。
这不是他的佩剑。
它属于那个叫荆轲的男人。
咸阳宫上他一剑穿胸,那人却毫不在意的拭去嘴角的血渍。
“早在踏进秦国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能活着回去。”荆轲笑容不减。
盖聂皱眉。
这个人是不怕死,还是太想死了?
嬴政轻笑:“荆轲啊荆轲,我本不想杀你,只是你想要我的命,我活着,所以你必须死。”
荆轲倚剑而立,依旧是直视盖聂:“喂,我敬你是英雄侠义,他日若见到小高,烦劳告知那葫芦我不要了……”
到底是受了重伤,生生的咳出两口血来。
盖聂别过头去,目光里似是不忍。
“告诉小高,那葫芦想丢就丢了吧,他不爱喝酒,留着也没意思……还有那琴,不合荒了,我是没机会听了,还是让他另觅知音吧,我看盖聂先生你就很合适……”说到此处,荆轲竟兀自笑出了声。
小高和盖聂?真若如此,那倒有趣的紧。
盖聂眉间皱意更深。
这是在交代后事?
在秦王的宫殿上,对着重伤自己的敌人?
这是不是也太……缺根筋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荆轲望向盖聂的眼眸里,满是狡黠,“若能重回易水,不负人世一遭。”
嬴政已是极不耐烦。
盖聂半分犹疑,终还是举了剑。
残虹撞击地面,是声声的脆。
当嬴政把那把剑作为嘉奖赐予他时,他又想起了他的梦。
他说他手中的剑,应为天下苍生。年少出谷时的誓言,犹在耳畔。
而现在,腰间的佩剑上又染了谁的血?
他转头望向那个意气风发的君王。那人踌躇满志,眉间是斜睨天下的狂。
这是他要护的主,这是他要守的王。
他双手接过那剑,口中拜谢的是万世君恩。
剑是好剑,只不过不再是当日的残虹。
去了杀气,便多了些沉稳。
他莫名的想笑,难道易了主,剑也要随之转了性?
就像世上再没了那个叫荆轲的剑客一样,也不会再有那把名为残虹的剑。
剑是剑客的命。
剑是剑客的魂。
一把剑决定了他们的生。
也决定了他们的死。
它是名剑渊虹。
他是剑圣盖聂。
这把剑加诸于他身上的,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命。
他想,他要学会去遗忘一些事情。
梦想是太过于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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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有个人会来找他。
从荆轲倒在咸阳宫那刻开始。
他不止一次听过那人的名字,荆轲临死念念不忘的小高,世人口中天下闻名的琴师。
他在等一个人。
在这易水边上。
夜依旧是那么冷。
他知道他会来。
高渐离远远的望着那人,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只觉此人性稳,于风中立于这寒江之畔,萧索之意中又带有几分笃定。
他是在等什么人?
得到盖聂的行踪并不是偶然,但也是好费了一番力。高渐离只是不明,那人来易水究竟有何深意?
“既来了,何不现身一见?”盖聂忽的转身,望向高渐离隐身之处。
原来他早已察觉,高渐离心下一沉,身形不动,却还是下意识的按紧了手中的剑。
水寒剑冷。
目光却落在了那人手中的剑上。
那把他本应熟悉之极此刻却陌生万分的剑。
是了,本来就不再是同一把。虽说是取之重造,到底也合了那重造二字。
眼前的这个男人也不是当年那人。
只是秋风凄凉,苍穹墨黑。
一如当年。
盖聂走近了几步,愈发看得真切。
眼前这人,面容沉静,只是眼底的郁结之意也看的分明。
盖聂微微叹息:“你我……”那句“本不该如此”却无论如何吐露不出。
本不该如此么?
高渐离蓦地有了抚琴的兴致。
这是一种很莫名的情感。
对着那个即将把剑相向的人。
他想只是这风太急,这夜太黑,这景也过于相似。
解琴回身坐下,他甚至弄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思。
他本该出剑的,无论是胜是负。
只是一眼他就本能的看出,眼前之人值他一曲以增。
手中的剑他放不下,那尾琴亦如此。
这只是一个琴师的偏执。
Fin
注:“最急最紧的弦,最易断,最堪悲,也最合英雄末路”出自《十面埋伏》,作者吴梦川。
2010-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