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鬼话]往生花》隐秀

2、第二章

　　林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能听出她当时大脑有些混乱。等我把她送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陷入了昏迷。
　　是无理由的昏迷。医生给她检查完之后，动用了所能想到的所有手段都不能唤醒她，只能摇摇头，告诉我她需要入院观察。
　　回家的时候，正是傍晚，还未全落下的太阳正努力散发着它最后的余热，阳光洒满了街道，成一片浓郁的金黄。一个穿着夸张的T恤少年站在店门口，如虎皮花猫毛发一般的头发在阳光下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
　　“老板娘，我回来了，有没有想我？”他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看上去沉甸甸的装满液体，对着光，能看到里面似乎隐隐有东西在动。
　　“你拿得是什么？”
　　他撇撇嘴，一脸不满的样子，“怎么我走了那么久，就不见你关心点。若是那只老狐狸回来，你也是先问这句吗？”说完，他眼睛忽然大睁了一下，好像说错了什么般，急忙把塑料袋举了起来，“鱼，相当新鲜的鱼。”
　　“狐狸，你知道狐狸去哪了？”我忙问。他却把那袋子捂在胸前，往后退了几步，仿佛抱着的是稀世珍宝，而我就是一个穷凶恶极要打劫他的土匪。
　　“妖怪想去哪去哪，谁会关心这些？”
　　“你一定知道！”
　　他微微低眼，沉默半响，抬起头对着我笑了起来，“大姐，你老站在门口干什么？”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了一座山，一座十分奇怪的山。它整座山体都被乳白弥散的云雾包围着。从山脚到山顶，就仿佛被浸在了云海一般。而我，站在山顶上，迷惘的望着这一切，忽然有种想从这里逃出去的冲动。
　　但是我动不了。因为，我根本没有腿。
　　我能活动我的手臂，我的上半身是受我的控制的。但是，我低眼，看到的确是如枯木一般的枝干，干涩的树皮，被淡淡的雾气打湿，颜色微微发深。我看到，一丝一缕黑色如发丝般的东西，慢慢的从泥土里伸出来，攀着枝干，缠绕着向上爬。
　　蓦地，一只苍白细瘦的手臂从泥土中伸了出来，缓缓伸向我。而那些黑丝渐渐脱离枝干，缠上了那只苍白的手。
　　“又东十里……实维帝之密都……”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似笑似哭的声音，刺得耳膜生疼。而这个声音响过之后，那只苍白细瘦的手臂顿了顿，忽然向我抓去……
　　猛然惊醒，我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细长略弯的双眼。
　　“狐狸！？”我下意识脱口而出，可下一秒却立刻发觉不是他。
　　这个人的眼睛是黑色的，不是墨绿的。
　　“宝珠，记得我么，我是百湘。”男人眼睛更弯了，有一丝青紫的光芒从他黑曜石一般的眼中闪过。一瞬即逝。
　　我有些茫然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的并不是卧室熟悉的床，而是楼下靠窗的椅子。
　　“宝珠，这大白天的，怎么睡了？”他把身边的椅子拉开，做到了我的对面，微扬着嘴角，看着我。
　　“百湘……”我忽然想起了莫名昏迷的林娟，忙问，“娟子她……”
　　“我知道。”他打断我的话，“很正常。”
　　“正常？”我有些诧异，一个人莫名的昏睡还查不出原因，这叫正常？
　　他微微眯了眯眼，扬起了唇，“等等吧，几天后你会有一个惊人的发现。”
　　“你是说林娟会醒……”
　　“阿姨，给我两杯珍珠奶茶，香草的！”话还没问完，便被客人的推门而进打断。年轻的小姑娘望了我一眼，又望了百湘一眼，“咦”的一声，“胡离哥哥回来了啊！”
　　百湘轻笑一声，站了起来。
　　认识狐狸，那应该是常客。但是我仔细看了那个小姑娘，大脑里对她却没有一丝的印象。
　　怪了……
　　“胡离哥哥，你什么时候的回来的啊！”小姑娘很快便凑去了百湘身边，甚是热切的问。我仔细的想了想，确定了从来没见过她之后，问，“小姑娘，你……”
　　“对了，阿姨，你忘了了吗？我是李欣啊，胡离哥哥，你也没认出来吧！”小姑娘听了我的问话后，顿了顿，变得似乎开始兴奋，“阿姨，你不知道，百草堂的那个荀草真的好神啊，价格便宜不说，你看看，我变白了，变瘦了……”
　　李欣，是附近学校的一个中学生。我只记得她夏天几乎天天都会纠结着一帮同学来这里。明着是来这吃东西，但是我却总是能听见她们大声议论着狐狸。我对她的样子记得并不是特别的清楚，但是却能肯定，她的身上已经找不到原先的一点痕迹。
　　正发着楞，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百湘居然自己捣腾了两杯奶茶递给了李欣。看着她拎着奶茶，蹦跳着出了门，他的目光转向我，吐出了一句令我震惊的话。
　　而我，在震惊之中，完全愣住。直到几秒钟之后，他眯着眼笑得狡黠，告诉我说不回答就相当于默认。
　　他说，狐狸不在，不如我来代替他。

　　我最后还是没有答应他。但是却受不了他软磨硬泡，只能同意他偶尔来帮忙，但拒绝了他想住进来的提议。
　　他绝对是个不正常的人，我想。这世界上应该不会有几个才见过几次面，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会这样做。毕竟我这不出租房子。能那么做的，恐怕都是脑袋不太正常，或者说……妖怪。
　　就像杰杰那样。
　　那天，杰杰进了门之后，便抱着那个塑料袋上了楼。第二天等我再次问道狐狸时，他便开始了装傻。
　　“狐狸？大姐，我是猫啊，我要管也管同类，管他干什么？”
　　“什么叫我一定知道，我又不是万事通！”
　　“那个塑料袋？什么塑料袋？你是指楼下那个还没倒掉的垃圾袋吗？”
　　“……”
　　如此如此，都是一些诸如此类的回答，就像有时狐狸应付我一般。
　　凭直觉，我认为他带回来的那个东西，像是某种生物。因为在我打扫他的窝的时候，在附近的地板上发现了几道歪歪扭扭的水迹。
　　很长，一直从房门口到窗户边。很像蜗牛在玻璃上滑动时留下的痕迹。但是等我问他的时候，他却完全否认自己带回来过东西。等我把他问烦了，他便会变回猫的样子，冲我呲呲牙，然后“跐溜”一下逃开。
　　而从那天以后，百湘几乎像是上班一样，天天早上八点准时报到，把原先狐狸做的全部包了，尽职得好像他才是这个店的老板。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要到这里呆着，就像我不知道狐狸会什么时候回来一样。
　　“宝珠，试试这个。”正发愣的时候，一盘冒着热气的点心被端到了我面前。
　　一个一个雪白浑圆如珍珠般的团子，上面点了一些浅绿色的果酱，团团的热气中散发着甜糯的香气。其实百湘做的点心也很好。如狐狸一般的精致漂亮，味道和口感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我随手捡了一个放到嘴里，点点头，告诉他很好吃。
　　“是么……”他细长的眼睛弯了起来，“好吃的话那就多吃些。”
　　我急忙摆手。
　　好吃，和想吃完全是两个概念。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百湘做的点心少了种味道……
　　“滚。”
　　我正想把他递过来的盘子推回去的时候，一只手突兀的插进我和百湘之间，整个将盘子翻到了地上。冒着白气的团子在地上滚了两下沾上了灰黑的泥迹。
　　“铘？！”我略有些惊愕的转头，正对上两点暗紫色的眸子。
　　他并没有理会我，而是径直走到百湘的面前，“不要再呆在这里。”
　　百湘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我只是来帮忙，为什么那么不欢迎我呢？”
　　铘微微蹙眉，没有再说话。
　　半响后，他独自转身上楼，留下我和百湘呆愣了一会儿，百湘就开始低头收拾起了地上被打翻的点心。
　　“这是你打算做出来卖的新点心吗？”我蹲下也想帮他收拾，却被他制止。
　　“不，”他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足够了。”
　　足够了？什么意思？
　　我还想再问的时候，他已经将打碎的盘子和掉到地上的点心全部拾到了垃圾袋里，提着走向了厨房。
　　这个人真够奇怪的。我想着，侧目，却正好看见门外站着的术士。
　　他双臂环胸，嘴里叼着一根燃得差不多了的烟，站在店门外。嘴角带着隐隐的笑意，却看得我发毛。
　　“姐姐，你印堂发黑，最近遇到什么怪事了吗？”他推门而入，手指夹住烟。
　　我顿了一会，开口，“你……”
　　“我知道印堂在哪里。”还没等我问出口，他飞快打断我的话说。
　　“你会看相？”不知什么时候，百湘收拾好，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对着术士眯起了眼。
　　“看相？是啊，不如我帮你看看如何？”
　　“好啊。”说着，百湘浅笑，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了下来，“不如帮我看看运势。”
　　术士将烟蒂掐灭，摁在烟灰缸里，托着下巴，貌似很认真的在打量他。
　　“你的命不短，坎坷也不多。”
　　“你的爱人能一直陪着你，不过偶尔会有些麻烦。”
　　“你不会是一个平凡的人。”
　　“你……”
　　“行了。”百湘挥手打断他，一向上扬的唇角有些僵硬，“除了算命看相，你还会做点什么？”
　　“还会啊……我会驱鬼招魂，”他说，然后把头转向我，“你说是不是，姐姐？”
　　我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问我，只能点点头，“是啊。”
　　“招魂……”百湘喃喃重复了一句，猛然抬头，挑眉道，“你会招魂？”
　　“是啊……你需要吗？”
　　“不需要。”干脆的回答。但是顿了顿，他又开口，“你会驱魂吗？”
　　“会啊。”术士再度点起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你信吗？”
　　“不信。”百湘恢复常态，眼睛弯弯的笑。

　　这天晚上凌晨时分，尖锐的警鸣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惺忪的睡眼透过略反光的玻璃，我看到昏黄的路灯下是三四辆闪着红灯的警车。对面的楼房，窗户的灯也一盏盏亮起来。半响后，几个人抬着一个担架从旁边的房子里出来，风一吹，将上面盖着的白布掀起了一个角，正露出从担架上垂下的手。
　　蜡黄、干枯。
　　我知道蜡黄一般都是形容人的脸的，但是，我现在却只能这样形容那人的手。
　　说像干尸，但是，他的皮肤却又不像干尸一般干瘪，倒像是被抽取鲜血一般。
　　没过多久，两个警装的人又从屋里架出了一个人。
　　艳红的长袖T恤在黑夜中煞是乍眼。
　　那人是芦杨。我望了一眼那个房子，看到上面大大的招牌写着三个古体的字：百草堂。黑夜中，那三个字隐隐发着淡色的亮光，和芦杨的脸一样的苍白。
　　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我浓厚的睡意被突发的事情驱赶得差不多了，正胡乱猜测时，我忽然瞄到街角黑暗角落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弱的几乎没有的光线只能映出她的侧脸。
　　苍白，满是血迹。

　　“昨天那家的老板娘把那人捅死了啊？”
　　“啧啧，是啊，看样子是受刺激了，听说那人身上被咬得那叫个惨啊。”
　　“怎么还用咬得？”
　　“姑娘家嘛，碰上个抢匪脑子早就成浆糊了……”
　　“那应该不会判刑吧……”
　　“谁知道呢……”
　　大清早的，被设了警戒线的百草堂门口就来来往往聚满了人，尤其是那些爱看爱听还爱传八卦的大妈大婶。
　　“你知道么，那个人刚刚被一个女人甩了，于是才……”
　　店里没几个人，靠窗的位子上坐着百湘，他撑着下巴偏首朝外面声源出望去。一会儿，就把头又转回来了。
　　“宝珠，这是我从今天早上起，听的第四个版本。”他眯着眼，唇角微扬，样子像极了狐狸。
　　我一瞬间愣了愣。
　　“开始，说那个男人是落魄的商人，又说他是社会上不三不四的流氓，然后再说他是被通缉的罪犯……”百湘并没有注意到我那一瞬的愣神，继续说，“如今又说是被女人甩了的小白脸……我很好奇他下一个身份是什么。”
　　“你说呢。”
　　“我说……？”他望了我一眼，但目光却越过我朝我身后而去。
　　没错，刚刚的话并不是我说的。
　　“铘……”不知道为什么，这只麒麟似乎是极度的厌恶百湘，比讨厌狐狸甚得多。
　　百湘轻笑了一声，“自然……”他顿了顿，“他是自己送死。”
　　气氛有些僵硬。
　　我干笑了两声，赶紧去招呼刚刚进门的客人，抬头，正对上一张脸。
　　美丽却极度的苍白，脖颈处是一道深而长的刀痕，却已没有血流出来了，向外翻的皮肉上结起了黑色的血块……一看就是死了很久的人……
　　我猛地后退了几步，惊叫还未出口，就被桌椅绊倒，变成了痛呼。
　　“怎么了？”百湘微微侧了侧目，淡淡的问了一句，样子和狐狸有些像。
　　对了，狐狸走了多久了？
　　我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却发现刚刚撞上的，是李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