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七夜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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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
骤雨突至，天地间刹时转黑，浓如墨。
青石路旁，朱红檐下，她一袭素静的罗裙，袅袅婷婷的立着，裙角沾污的泥点遮盖不了她如画的身姿。
远远地，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一声一声，应和着雨滴坠地的声响，奏成一曲清远别致的乐声。
白马、乌衣、少年。带着张扬与肆意，闯入她的眼帘。
雨水并未使少年狼狈，更添他不屈的风骨。
近了，听到少年一声轻笑，就见他行云流水般从行囊拿出一把伞，伞一开便掷过来。
那纸伞迎着雨，轻巧地旋转着，像是一片羽翼缓慢地飘落到她裙边。
她只凝视少年，双目相对间，错肩即过。
来如骤雨，去如雷霆，留下的，唯有心悸。
第二夜。
依旧是青石路旁，依旧是他人的屋檐下。
她执着印花纸伞，穿着水红长裙，佩着前襟玉，梳着灵蛇髻，别着珊瑚簪，眉目静好，娴静的立在雨帘中。
她在等昨夜的少年。他赠伞，她便还伞。
她不知他的姓氏来历，只能在此地等待。
却只愿意等七天。若是有缘，自会相见。若是无缘，便只是萍水相逢，两两相忘。
天色从灰色转深，须臾间又幻化为浓黑。疾风偏逢乱雨，夜寒更添秋霜。她仍在等候。
或许今晚他不会来。或许下刻就会出现。她总归是要等他。
第三夜。
秋寒夜深雨未停，小径已暮灯火明。更声息，人未至。凄凄青墙人独倚，不是天明不须归。
第四夜。
雨势较之前几天，缓和几许。细雨蒙蒙，如雾生烟，随风而动，沾衣便湿。
路旁的梧桐枝叶已被雨打残，微黄的叶堆积在墙角。四周极静，间或听到屋檐滴下的水声。
两把纸伞并排靠在墙边，而她安静的伫立在屋檐下，静静的玩弄着前襟佩戴的玉饰。
白玉晶莹剔透，温润无瑕，衬着她的指尖越加细嫩白荑。
雨雾中闯出一匹白马，蹄步如飞。他从雨中来，身形渐渐清晰，就像是连细雨都追赶不及他，被抛在脑后。
白马跑过，踏碎水洼，水滴飞溅复落回，惊起一片碎玉声。
听到马蹄声，她就抬起头，迎向了白马来的方向。
却是他。
谁家少年意风流，自是眼前第一人。
少年仍是当日的摸样。乌衣，黑发，御驰白马，迎风伴雨，飒爽而来。
不过转眼，就奔驰到她面前。
她尚未来得及开口，那少年就勒马减速。随着缰绳的拉直，白马一声长鸣，双蹄扬起，马身近乎直立后停住。
极动瞬间变为极静，叹为观止的骑术。
趁着她失神间，少年扬手拂过她的指尖，抽走她把玩的白玉：“古人云，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今佳人赠琼瑶，我当以何报之？”
语罢，就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少年眉目清秀，一笑，直如春风拂面，便是冬日的寒冰也被融成春水。
她也是抿嘴一笑，就低了头。仿佛素净水墨中晕染出一抹嫣红，又如远山绿水间飘然而至的惊鸿。浮光掠影，匆匆一瞥，世间便失了色。
远看，这已是一幅最美的画。
伫立良久良久。她才俯身取过伞，双手奉上，目光盈盈，眼角含笑，再加一句浅浅的低语：“多谢赠伞。”
少年晒然一笑，接过伞：“我姓吕，名函斯。明日此时此地，你可敢来？”
第五夜。
旧时，旧地，故人逢。
她已知他是浪荡天涯的游侠，他亦已知她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一个是温柔娴静似花照水，身姿袅娜如柳扶风的大家闺秀，一个是嬉笑怒骂皆随心意，急公好义拔刀相助的江湖游子，若不是雨夜相逢，怎会有这般际遇？
是良缘，是孽债，是天意弄人。
是情投，是意合，是此生不换。
他不知从哪处折下一只木芙蓉，为她别在发髻间。而她，抿着唇，敛下目，合拢了满腹情思。
远处鸡鸣，又一夜过去。离别前，她未提起要回玉佩，却收下了少年的佩剑。
第六夜。
已是寒秋，盲风更兼怪雨，路人稀。
风晦雨暝今又是，这样的夜色总是容易发生一些事。譬如红拂夜奔李靖，譬如文君夜奔相如。今晚，轮到她。
头挽随云常髻，发簪赤金匾钗，身穿雪青长裙，腰系烟紫丝带，环珠佩玉作响，足涉绯红绣鞋，外罩青莲斗篷，提着绛紫包裹。包裹中唯有一套大红嫁衣，再无长物。
他却是早就到了，一下一下梳拢马身。一件普通白衣也被他穿的风流别致，透着一股年少轻狂。
听到清脆的珠玉声，他回身，牵着她的手：“你可想好，这一别，再无归期。旧乡难离，何如双亲？”
“你若不负，我必不悔。”她如是答。
第七夜。
大雨倾盆，雷鸣交加，伊人憔悴独徘徊。
她只道从今后人言可畏，风刀霜剑严相逼；但总会峰回路转，撩云弄雾待天晴；谁又料寒风凄凄，棒打鸳鸯良人殁。
夹道两旁的芙蓉花被风雨吹落，已寻不到芳踪。昨夜泼洒在此处的鲜血，也已被雨水冲刷干净，不留痕迹。
她跪坐在他永眠之地前，轻触墓碑，欲哭却无泪。
问心，爱是何物，可值得？
是断剑，是残玉，是红颜憔悴，是青丝成雪，是情丝吐尽，是红尘残碎，是不忘亦不负，是一生一次的赴火，是致死不休求佛千年的不悔。
天渐渐亮了，微微露出曙光。不知何时，雨竟停了。被雨拘在室内的农人推门而出，这座沉寂了七天的城，又变得喧嚣。
她缓缓立起身子，信步走着，不知觉间又路过了那条青石路，那排屋檐。
因着连日大雨，路旁荒废已久的水缸蓄满雨水，不知谁家小孩，竟弄了锦鲤养在缸中。
风拂过，银丝翻飞，一缕白发随风潜入缸中，飘浮水面，一起一伏，泛起层层涟漪。一夜无人喂养，竟连发丝也引得鱼儿争食。
临着水面，她才看清现在的容颜。红颜未老，须发先白，满头白发却只能引来锦鲤流连。
一声唏嘘一声叹：“陌上血花随水逝，一头白发换青丝。游鱼不知行人苦，犹自嬉水忙争食。”
她依然立着，青砖墙，屋檐下，一袭泥污白裙，等着不再回来的归人。
适时，这条小巷又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此情此景，泪已盈眶。
泪眼朦胧中，一匹白马闯入眼帘。
她仿佛听到有人带着一阵笑容，在耳旁说：“古人云，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今佳人赠琼瑶，我当以何报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七夜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