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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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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风和日丽,春和景明,石桥下的冰冻小河早已融化作流水,叮咚作响,淙淙流淌,不时有叽叽喳喳的麻雀在屋檐下的横梁上蹦来蹦去,然后打着婉转的呼哨,从夹竹桃的枝叶间飞过,阳台上的月季开了又败、败了又开,确是愈加的繁茂了,葱葱茏茏的拥挤着、攀比着谁的花朵更艳、更惹眼,似乎这阳台太小,不够她们来展示自己的娇美,而夹竹桃的花朵虽粉的娇嫩、粉的羞涩,却也开的明艳,屋里屋外的香,天蓝的好像是要滴下水来,屋外的草木,有的已经绿的茂盛,有的才刚刚冒出嫩绿的芽儿来,一眼望去,浅绿、淡绿、草绿、翠绿,深深浅浅,层次分明,直让人看的花了眼。
坐在藤椅上给无尘补袜子,自从无尘这调皮捣蛋的吃货来了以后,我变得越来越女性化了,“阿尘!别在那蹦跶,一会碰到花瓶就不好了。”默默地在心里哀叹了一下,我现在完全就像是无尘他老妈。
“湘和真厉害,还会缝袜子~”那货倒也不在乎,蹿腾过来,也不管我手里拿着针线跟袜子,上来就把我抱了个满怀,力气之大,让我差点窒息,这孩子......说来他还要比我大两岁,可是看着他这个天真烂漫的样子,我实在无法把他当做一个成年人看待。
哐当!一声巨响,宣告着第十一个杯子的报废,林渊倒是不在乎,一脸的“跟老子没关系”的表情,该喝茶喝茶,该下棋下棋,那叫一个淡定。无尘呢,倒也好像是习惯了,偷偷地瞄了一眼,看他干爹没什么表示,就撒着欢接着玩去了。
可是我实在受不了了,对于从小就习惯清净的我来说,那么大的动静简直是对我最大的惊吓,哎,怎么办,又不能训斥他,无奈的抚了抚额,“阿尘,别闹了!来,我领你去吃包子。”
“嘿嘿~”那货又露出了天真的笑容,一脸的讨好,两个深深的大酒窝,圆圆的小脸,哪里像是年纪比我还大的人?“我今天就先不吃了,明天湘和再给我买,到时候别耍赖啊~”
“怎么”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对于一顿饭吃光饭店里所有素馅包子的无尘小师父来说,还有什么比吃更重要的?
“今天我们有事要商量,商量完我们一起去玩。”无尘呲着一排小白牙,这样跟我说。
我们?谁们?商量什么事情还要带上无尘?
“湘和,怎么,还会补袜子?看来我眼光挺不错啊,真贤惠。”陆海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嘴里呼出的热气扑在耳后,让我本能的一哆嗦,回头正见那家伙挑着眉毛,不怀好意的对着我笑,痞气而张狂。
“海狗,你这样下去,会遭湘和讨厌的,手段真是差。”无尘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块枣糕,斜倚在门框上,津津有味的吧唧着嘴,咕哝着,“嗯......手段真差。”
陆海空倒也不恼,只是盯着我的眼睛,专注而邪魅,瞳仁漆黑,眼角微挑,好似已经将我看透,这样的窥伺猎物一般的眼神,让我心里发毛、后背发凉,他一点点的往前踱步,戏谑一般的将我的反应尽收眼底,我一向很怕他,张皇失措之间,只能步步后退,看我被逼到墙角,他得意的轻笑了一声,身子一倾,双手猛地按住我身后的墙壁,轻易地把我禁锢在他的双臂之间,带着那恶质的笑,像是逗我一般,轻声的说,“手段这东西,就像是中药,要慢慢的熬,不间断的服,日子久了,才能发挥作用。”他见我眼神闪烁,又凑近了一些,“湘和,你说是不是,嗯?”
他的身上有烟草的味道,虽不刺鼻,却让人手足无措,慌乱中余光扫到他的表情,心里徒然一惊,这样的陆海空,是我不曾见过的。
眼睛黑白分明,完全没有了平时的狂放不羁,只是那样,痴痴的望着,嘴角隐忍着一丝苦涩,认真的不似以往,像是要把毕生的情致都烧尽,只为这一瞬的对视。
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咳咳,当兵的说话都不算数吗?陆团长,约法三章是什么来着?”一抬头,林渊就站在我旁边,修长的双手背在身后,白色的衬衫有些褶皱,他面无表情,凤眸淡漠的看着陆海空。
“啧......”陆团长终于慢慢的收回了手,转过身子,却还是那么定定的看着我,那么留恋,那么不舍,我如释重负一般呼了一口气,然后用有生以来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有些事情,掌控不了,那也就只能逃了。
坐在小河边,拾了一截枯树枝,胡乱的拨弄着浅水的水草,心里焦躁的很,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有些问题对于我来说,太过遥远也太过恐怖,就像过于沉重的爱与恨对于我来说,都是负担,我不够强大,承受不起。
抱着双臂,将头深深的埋进臂弯里,这算不算一种无声的哭泣?
“湘和......”无尘不知何时磨磨蹭蹭的蹭过来,双手拽着我的胳膊,一下一下的晃悠着,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狗似的望着我,尖尖的下巴搁在我的腿上,咯的我生疼。
我只觉得好累,隔了一会,才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他,“嗯?”。
“湘和......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无尘嘟着嘴,眉毛皱成了个“八”字,眼角红红的,抽搭着鼻子,“我对不起你......湘和......”
这辈子,我最见不得的就是女人跟小孩的眼泪,连忙手忙脚乱、语无伦次的安抚这小和尚,“乖啊,不哭,我没有受欺负啊,你看我还是好好的!再说陆海空也没有欺负我啊!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好好的吗!我.......”
“湘和......”无尘抬起头来,眼中哪还有泪光,表情也不再是孩童一般的纯真,“湘和,你这么好骗,以后会吃亏的......”
他极是认真的看着我,这让我有些不适应,那稚嫩的脸上竟也隐约的透露出了几分老成,倒像是一个大人了。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桂三娘站在石桥上俯视着我跟无尘,“阿尘别磨蹭了,大家都在等你,我的活已经交代完了,你快去!”秀眉微皱,什么事能让一向玩闹惯了的桂三娘皱眉?莫不是......他们又有什么瞒着我......
在石桥上目送无尘飞快的跑回宜神居,确认无尘已经进屋,桂三娘才松了一口气,袅袅婷婷的踱下来,走到我边上,竟也不介意她白兰花的旗袍被泥土弄脏,一下子坐到了我身旁,勾着白皙修长的双腿,一手拄着地,一手拿着不知哪里揪的草叶,也不说话,只是望着远方辽阔的天空,轻轻地把草叶放到嘴边,一只婉转的曲子就从那两片樱唇中流淌出来。
哀伤的调子,那样凄清而唯美,像是燕子在檐间的低鸣,也像是梅雨季节里那一片愁云惨淡的天空,思恋着往日阳光,带着相思、带着哀愁,带着不能与所爱之人白头偕老的苦痛,她默默地吹奏着,这一曲无名的调子。
伸出那只嫩白娇美的手,轻轻地把草叶揉碎,洒向风中,她低垂着眼睑,不语。
脑中反复着回荡着那让人迷醉的旋律,我跟桂三娘并肩静坐在河堤,她仍旧望着远方,像是在浏览逝去的岁月,我亦不语,我们就这样守着自己的心事,长时间的沉默着。
“这首曲子是一个茶楼的卖唱的女子所做,她没什么学问,取不上名字,每回客人问她要曲名的时候都会不好意思,后来林先生听后,就直接把周邦彦的《过秦楼》填了进去,倒也巧,词跟那调子正好合拍,一字不差。”
“水浴清蟾,叶喧凉吹,巷陌马声初断。闲依露井,笑扑流萤,惹破画罗轻扇。人静夜久凭阑,愁不归眠,立残更箭。叹年华一瞬,人今千里,梦沉书远。
空见说鬓怯琼梳,容消金镜,渐懒趁时匀染。梅风地溽,虹雨苔滋,一架舞红都变。谁信无聊为伊,才减江淹,情伤荀倩。但明河影下,还看稀星数点。”我喃喃的念,“现在还有女孩子在做这种职业,也算保留下了一些旧时的文化......”
桂三娘不接我的话茬,柔顺的笑了笑,眼神温柔,却也苍凉的让人心疼,“她从那时起就变得小有名气,唱曲的地方从茶楼门口挪到了戏台子上,听她唱的人也越来越多,呜呜泱泱的满院子,都眼巴巴的望着她的嘴巴,望着能听那传说中的天籁之音。”她眼角含着笑,不疾不徐的描述着,回忆着,没了平时的狡诈,此时的她倒像是一只温顺的猫儿。
“老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何况是她一个没能力没靠山的小女子,美貌跟才华就都变成了祸患的源头,阿秀她终是让当官的相上了,非要娶她进门。”她顿了顿。
“就这样,他陆海空的祸就来了。”她语调低沉,像是无奈的叹息。
“你说陆海空?”我问她。
“那女子是陆海空的心上人,奈何人家早与隔壁的伞郎定下亲事,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拆,陆海空那小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姑娘嫁作他人妇,倒也算情深。”桂三娘低下头抚弄鞋子上的泥土,“可那当官的是个土匪出身的军阀,比陆海空的权利还要大一些,哪里容得下这个。”
桂三娘嘴角漾起一丝苦笑,“那畜生就领着兵,在新婚前夜结果了那伞郎,那男人中了七枪,连个动静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见了阎王。苦命的女人,唯一的寄托就是嫁个疼她爱她的好男人,人啊,要是盼望都没了,那还活个什么劲啊?”
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将鬓边散落的青丝挽到耳后,“被掳走后的当天,就逃了回来,穿着嫁衣裳,吊死在了自家房梁上。倒也算是与那命薄的伞郎双宿双飞了。”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那陆海空呢?”
“呵,能怎么办,找那畜生拼命呗,倒是杀了他,报了仇。”桂三娘声音幽幽的,“可又有什么用呢?当兵的元气大伤,死去的秀娘也不会回来了。呵呵”她惨笑一声,吸了吸鼻子,“当兵的从此以后,就没看上过谁。”
我看着水面上三娘的倒影,那么媚,那么美,就像阳台上那株开的最美艳的月季,面容恬静,眼神悲戚,我不相信这样的女子会说假话,可是这显然不是属于现代的情节,这群人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我是不是可以相信他们......
“湘和啊......”三娘呢喃着我的名字,却并不看我,依旧看着河中流水,“你说,当兵的这回看上你,是福啊 还是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