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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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刚走出当湖亭，施襄夏的步伐便有些虚浮，只因方才是强撑着身子才能在范西屏面前展露笑颜，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几欲昏倒。李执见状，赶忙转身折回扶住施襄夏，关切道：“施襄夏，你怎么了？还能走么？”
“小病，不碍事。”施襄夏觉得视线有些模糊，用力眨了眨眼，道，“施某乃戴罪之身，将军不可如此自降身份。”言罢，便不露声色地抽开了自己的手。
李执叹了叹气，见施襄夏态度坚决，便由了他去，自己走在前面，余光却一直未曾离开施襄夏的身影。
施襄夏跟着李执的脚步走了不一会儿，便看见有一些侍卫拿着兵器把守着周围，有一侍卫拿着枷锁欲给施襄夏戴上，李执出声阻拦，道：“不必。施襄夏身体极差，不堪劳累，暂且不带枷锁。你且先寻一位大夫来，给施襄夏看看身体，今晚先住在云来客栈。”
士兵自是不敢违背将军的命令，退下准备去寻大夫，施襄夏上前一步，欲谢绝李执好意，但李执手下的一名大将比他快了几分，出生喝止士兵，皱着眉头对李执行了礼，继而道：“将军，容属下无礼。施襄夏乃朝廷钦犯，理应戴上枷锁步行至京城，将军却对施襄夏百般照顾，这于理不合！”
李执闻言，不愠不火，言语轻和却铿锵有力，解释道：“皇上之命是要一个生龙活虎的施襄夏，而不是身染重疾奄奄一息的病人，我如此做，也不过是应了皇上的圣谕。施襄夏虽是朝廷钦犯，但他若是出了差错，你我都担待不起。”然后李执又侧身对侍卫催促道：“还不快去寻一大夫到云来客栈。”
那人固执己见，仍不肯退让半分，又道：“将军！万万不可！”此时的气氛如一根紧绷的弦，直逼得那侍卫不知如何是好。
有一位站在李执身侧，从一开始一直一言不发的人，此时突然道：“陆宏言！将军之命，你敢违抗？你出言阻挠，以下犯上，已是大不敬，还不快退下！”
此人名为君夕，虽说是李执的属下，但跟随李执多年，立下不少赫赫战功，是李执的生死之交，官阶几乎与李执平等，但按品级讲稍差一分，在军中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陆宏言的气焰一下子被浇灭，只好愤愤退回。而此时的施襄夏自知虽是事关自己，但自己是重犯之身，更无资格再插嘴，于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退回站定一旁。
君夕又拱手对李执道：“将军，寻大夫之事交给君夕来办就好，请将军放心。”君夕对李执不用谦称而自称己名，可见二人关系非同一般。
李执颔首，道：“也好，你办事我更放心一些，记得快去快回。”
“将军，下官参见将军，不知将军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将军见谅。”正当君夕欲离开时，便听见一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不一会儿便看见一身着官服，后面跟着一位师爷及一批衙役的人匆匆赶来，对李执行了礼，脸上堆满了奉承的笑意，道，“下官乃平湖知县，方才得知将军今晚在运来客栈留宿，特来请将军移步府衙歇息，下官已略备薄酒，还请将军赏脸。”
“不必多礼。”李执颔首，语气淡然。心下想到，此次自己是奉皇上之命缉拿施襄夏，施襄夏为罪人，到了府衙定不会好过，若自己仍多加维护，只怕人多口杂，且自己也不喜官场里的风花雪月，阿谀奉承，便又道：“我已在云来客栈定好房间，多谢美意。”余光刻意往施襄夏那边一扫，便看到施襄夏紧抿的唇以及深深陷下的眉头，心里竟有些心疼。恍然间忆起昔日有一与之一样淡若浮云之人，也曾在自己面前深锁眉头，让自己乱了方寸。李执定了定心神，转身又对君夕道：“你快去找大夫吧。”言罢，唤了施襄夏与随行侍卫，转身离去。留下一脸沮丧的平湖知县以及随从。
师爷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声问：“大人，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呀？”
平湖知县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不识时务的师爷，拂袖而去，心下道：“官大一阶压死人，人家将军不给面子，还能怎么办？”
李执众人到了云来客栈，李执便特意给施襄夏安排了一间上房让他好好养病，众侍卫因方才陆宏言被呵斥一幕而深知不可再忤逆将军。所以无人再阻拦。但心细如尘的施襄夏怎不知李执如此之举早已超出对一个朝廷重犯应有的关切，于是想要下跪请求李执收回成命，却不料腿脚一软，身子竟倾斜向右倒去。幸好李执眼疾手快，接住了施襄夏摇摇欲坠的身体，未等施襄夏开口，便道：“不必多言，你身子不好，我扶你回房休息，有什么事等你好些了再说。”语罢，便不容抗拒地扶着一脸惊讶的施襄夏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楼，留下众侍卫面面相觑，不知作何评论。
半个时辰后，众人皆已打点好一切，除了李执与施襄夏之外，皆在客栈的大厅里吃晚饭。君夕领着大夫跨进客栈大门，众侍卫皆起身行礼。君夕环视了一圈，没见着施襄夏与李执的身影，就对着一侍卫问道：“将军与施襄夏呢？”
那人答道：“回大人，在秋字一号房里，将军吩咐了掌柜熬了粥送去房里了。”
君夕眼里一丝不知名的情绪转瞬即逝，对众侍卫道：“你们坐下继续吃吧，我领大夫上楼去。”
“是！大人！”众侍卫异口同声，显示着征战沙场多年来形成的默契。
上了楼，君夕轻声叩门，得了应允，便携着大夫一同进房。走入内房，映入眼帘的是此番情景——李执小心地舀一勺用青瓷碗盛着的，用薏仁、大枣、枸杞、莲子等慢火精心熬成的粥，放到嘴边轻轻吹至温热，再送到施襄夏的口中。施襄夏斜倚在床榻上，低头抿过勺里温度恰当的粥。
君夕面色不改，走到李执面前，低眉垂目，拱手道：“将军，我将附近一带医术最好的大夫请来了。”言罢，君夕侧首让出位置，示意大夫上前。
大夫见了李执便下跪行礼，道：“草民姜生参见将军！”
李执放下青瓷碗，扶起姜生，道：“大夫不必多礼，快请起，给施襄夏诊治吧。”
姜生受宠若惊，赶忙起身，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草民这就去。”
李执颔首，站在一旁，关切地看着面色依旧苍白的施襄夏。
姜生放下药箱，侧坐在床沿，经过望、闻、问、切之后，姜生叹了一口气，紧缩眉头，施襄夏自知自己患的不是什么简单的吃些药一两天方可痊愈的病，对姜生的反应便没有什么太多的惊讶，只是更加确定自己的身体再经不起折腾，暗忖这次怕是要身葬牢狱之中，再无机会见世勋一面了。想到这，施襄夏亦是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的气，轻阖双眼。
姜生起身，拱手对李执与君夕道：“二位大人，请随草民到正厅来，草民再细说病情。”李执看着施襄夏似是不愿再多言，便随了君夕与姜生离去，留施襄夏一个人独自休息。
三人离开内房，来到正厅，姜生随即便跪下，低声道：“请将军恕罪。”
李执心料不妙，声音里竟出现了一丝颤抖，问道：“你并未犯错，何罪之有？莫不是施襄夏患了什么不治之症？”
姜生摇头，道：“回将军，施襄夏的病是因为长期熬夜，积劳成疾所致，且胸中气血淤积，再加上身体本就虚弱，如今又耗尽心力，早已无药可治，现下只能依靠一些药草来维持生命，至于能撑多久，草民也不敢妄下定论。”
“什么？你说施襄夏命不久矣？”李执大惊，不觉间竟将声音提高了好几度，道：“怎么可能！气血淤积，我可用内力为他匀散，身子虚弱，我可搜罗天下药材为他调理……”
“将军，将军万万不可啊！施襄夏的身子太虚，经不起内力在其体内运转，更不能以名贵补品养身，会适得其反啊！”姜生医者本性，救人心切，不由得打断了李执的话语，连连叩首，请求道。
李执早已没了驰骋战场上的临危不惧，运筹帷幄的神采飞扬，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缓和道：“大夫请起。真的没有根治之法了么？”
姜生早已吓得腿脚发软，君夕见状，亲自搀扶其起来。姜生似乎三魂丢了七魄，长吁了一口气，说话时却仍有些打结，道：“草民愚见，可为施……施襄夏开些方子，以普通药……药草为……为原料，然后混合以微火……熬制即……即可。因为只是寻常药……药材，所以不……不会损害施……施襄夏的身子，且……且药材虽普通，但……但一起熬……熬制，有……有意想不到之……之功效，胜……胜过珍奇补……补品。”一席话竟说了好些时候才完，但李执与君夕仍是耐着性子听完了。
李执神色黯然，转身背对着姜生，道：“有劳大夫了，君夕，你带他下去拿药方子，再抓些药材按照医嘱熬制，对了，多给些诊金吧。”
姜生赶忙拱手行礼，道：“多谢将军恩泽。”
君夕将李执的失态，李执的黯然，李执对施襄夏的百般照顾一一记在心里，神色却不见任何异态，恭敬回道：“是，将军。”随即便领着姜生下楼。
待君夕与姜生走后，李执整理了情绪，走向内房。
内房内施襄夏仍是双眼微闭。神色带了一丝凄凉，让李执心生怜惜，欲用手抚平那夹杂着万千愁绪的眉头。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施襄夏睁开了双眸，却让李执的手不尴不尬地停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施襄夏见状，开口应接道：“将军可是要扶额试量罪臣的体温？罪臣身体无碍，多谢将军关心。”
李执知是施襄夏在为自己找台阶下，也不点破，只道：“都说了你不用在我面前自称罪臣，我不也没在你面前自称本将军么？既然你身体好些了，那便好好休息，莫要多想。刚才的粥已经凉了，待会我叫店小二重做一些清淡小菜送来。”
施襄夏欲起身谢恩，李执赶紧上前拦住，将其扶回床上躺好，又道：“大夫说你身子不好，须好好调理，不能劳累。药熬好了我会亲自送来，你且好好休息吧。”
施襄夏何尝不知自己的病情，见李执轻描淡写，定是不想让自己忧虑，却不知为何李执对自己如此之好，眼底隐了一丝不解。施襄夏道：“怎敢劳烦将军，待会叫店小二送来，罪臣自己服下便好。倒是将军为罪臣操劳了一天，滴水未进，现下罪臣已安顿妥当，请将军去吃些东西吧。”
李执见施襄夏言辞恳切，即使仍不改自称，但已经很是满足，便也不再坚持，道：“那你切记，好生休息，我会让店小二尽快送来饭菜的。”言罢，为施襄夏捻好了被子，又嘱咐了几声才安心离去。
李执刚打开房门，便看见君夕站在一旁，望着茫茫无尽的夜空，似是已经等了很久。不待李执开口，君夕语出惊人，竟道：“李执，你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李执听到君夕竟用这般严肃的口吻对自己直呼大名，忽的想起，这番情景，距离上次，已是很久了吧，那时，是为了那个人，而这次呢？李执跟着君夕，一路上沉默不语，少顷，便来到了客栈背后的假山。云来客栈乃是平湖县规模最大的客栈，店内装潢不凡，就连花园也是景致怡人，此时夜深人静，即使偶尔有小虫轻鸣，也打不破这沉寂。
君夕站定，负手而立，对着李执道：“李执，施襄夏有几分神似君心。”
这个已经太久没有出现在嘴边的名字，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狠狠地拍打着李执的内心。君夕也不管李执并未回话，继续道：“但请你记得一点，莫把对君心的愧疚，转而用对施襄夏的好来弥补。”
李执垂首，双手紧握，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轮廓，道：“我……我也不知为何，竟会……”
“竟会一反常例，去维护一个朝廷钦犯。”君夕接过李执的话，道，“一向与侍卫们共同用餐，不分尊卑的你，竟会叫店小二单独送饭至施襄夏的房内。不管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只要你清楚，别把施襄夏当做是君心的影子，这样下去，最终的结果只会两败俱伤。且你今日所做之事，若是传到皇上的耳里，说不定会龙颜大怒，不仅是施襄夏，就连你，也定不会好过。我在大街上助你喝退陆宏言，并不是代表着我同意你维护施襄夏，我只是不想再牵扯什么事端。”君夕的一席话，说的李执毫无还口之力。李执也未曾抬起头望见君夕与口中无情之词完全相反的哀伤神情。
“李执，你好自为之吧。该怎么做，我相信你很明白。我不希望你再重蹈覆辙。”君夕补充道，“我已叫店小二做了些夜宵送至你房间，你回去吃一点补充体力吧。早些歇息，明日还得赶路。”言罢，似是害怕被缓过神来的李执识破伪装，便匆匆离去。
李执望着君夕背影消失的地方，叹道：“君夕，你何必坚持做一个坏人？你的心意，是你的冷言冷语可以掩盖的么？”李执心尖一痛，烙在生命的名字此刻正灼烧着思念。李执喃喃道：“君心，你现在在何方？过得，可好？”几多事端，几多纷乱，扰得李执心烦意乱，步伐零散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夜深露重，只闻几许叹息随风而去。
李执离去后，施襄夏略有所思，回想着李执扶自己时关切地眼神，总觉得是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却又毫无头绪。待到店小二送了清粥进来，多言了几句是李执特意吩咐才熬的，自己暗暗对李执的细心生了一丝感激。自己本是执意要自己喝粥，一直推辞着李执亲自喂食的好意，而李执为了自己的身体，甚至拿出了将军的威严，最后无奈地只好听命于他。一路上因各种原因，未曾好好观察过李执，此时正好闲了下来。在李执吹冷热粥时，看着李执的柔和的面孔，眉清目秀，竟有三分文人风范，若不是知道李执乃当朝将军，自己恐怕是真要把李执认作是年少俊朗的文人雅士了。
才吃了几口，君夕便带着大夫为自己诊脉。即使大夫与李执、君夕去正堂谈论病情，但单从其担心的表情，早已将自己的病情表露无遗，不过这样也好，自己倒也松了一口气，看清了生死后，反而更加坦然了，只是，有一人，唯独放心不下。。
闭上双眼，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只有范西屏那溢满心疼与不舍的双眸，那临别时范西屏的怀抱，余温犹存，仍能温暖自己的心窝。侧头望着点缀着黑夜的繁星，施襄夏自言自语道：“世勋，你可知那枚玉佩，代表了什么吗？”施襄夏苦笑一声，又道：“娘，孩儿不孝，连性命不保之时，念念不忘的，唯有世勋。若有来生，孩儿定再做你的儿子，侍奉你一生。”
施襄夏从怀里摸出一枚晶莹剔透的黑子，心下道：“世勋，我早已料定，此生无缘再见，便趁你不注意之时，取走一枚你曾执过的黑子。即便我死去，能和着你的气息，我泉下也安眠。”言罢，一滴清泪滑落，打湿枕巾。
范西屏当湖抚子叹无力挽住那远去的身影，施襄夏暗藏黑子哀此行一别便是两隔天涯。黑夜漫漫，抵首相诉之日已如往昔云烟。
灵犀一举，两心相许，相思之苦，焚心蚀骨。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