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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忆当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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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世皆知,当世毋家有三宝:权财,七公子,藏书阁好。
庐州府邸,毋家传代藏书阁通身高十余层塔状,雕刻极为恢弘。大莫开国太祖帝时期,经毋家第一任家主一手设计,亲自监工缔造而成。
其中放着什么经典宝书不大清楚,没人进去过,但看这阵势也知道,里面放的绝对是稀世珍宝,不是武功秘籍,就是王朝秘辛。
两百年来,此地外有重兵把守,内设机关暗门。
是以这百年来,慕名入夜一探的人不计其数,却没有一个能真的得手。
历来只闻藏书阁兵马调动频繁,看守人数一日比一日精炼,还从未听说过什么时候这里疏于管理了。
就连犬戎之乱,叶从拥兵复国,也未曾动用过这里的一兵一卒。
当他不想吗?三千从未把叶从当做良善之辈看待,当然知道他不动这兵马的原因。
太祖祖训严令禁止,调动庐州毋家藏书阁人手者,论其平民王族,斩!
这祖训是大莫人尽皆知的东西,叶从若是复国之机还肖想这块肥肉,那不谛于是在同自己老祖宗叫板。
何况还有个毋家摆在那儿放着,当他毋经年是死的吗?
那什么谪仙七公子?
三千不屑,指不定又是个狠角色,鱼肉人世,除了死人能成仙,活人那就只得是人。
脚尖一点地,悄无声息的与黑暗化为一色,几次轻轻点击砖瓦表面,借力向上,小心的避过重兵把守,直奔藏书阁顶层。
轻轻落地,三千眯起眼睛,在屋檐上站稳,仔细环视窗门紧闭的藏书阁顶层,而后直接翻窗进去,直奔窗边阵眼,一掌挥出。
“咚”的一声闷响,不会惊动把守这里的任何人,两百年来致命机关阵法,就被这么一下轻巧毁去。
三千掸掸手上的灰尘,侧着脑袋笑,毋家祖先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藏了这皇族秘辛,藏就罢了,还将阵法破解之法交由开国太师扶凉代为管理。
不知道你祖宗我近来收了个天下第一神偷当小厮吗。
三千轻轻地迈出步子,顶层其实很空旷,就一座书架摆在中央,上头七零八落堆着一摞摞册子,显得这庞大的空间更为宽广。
三千径直走向那唯一的书架。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连她都不曾得知的皇族机密,能让这么多人趋之若笃为它赴死。
大莫,皇宫。
灯火通明,耀眼如同白天。
少年帝王立于望月轩上,绝代身姿被冬日寒风吹动,却寒不过他眼底无尽深渊。
身后暗卫单膝跪地,低着头汇报探听到的消息:“近来太师府遭劫,太师却秘而不宣,属下一路跟随,那贼人一路行至庐州,而后失去踪迹,再查无此人。”
明黄披风随着风缓缓抖动,叶从尚未开口,眼光放及远处,在高高的望月轩上俯瞰整个帝京,繁华盛世的景象映入他墨色琉璃的眼珠,却化不开他眼中深深冰川。
半晌,他冰寒的声音破口而出:
“婚期后延,明日,微服庐州。”
庐州,十里长街。
入夜依旧繁华不断,人声鼎沸,街上一袭青衫飘渺,吸引了不知多少闺阁小姐透红的脸。
毋经年淡笑自如,看似随意飘飘于人群,周围却无人能近他三尺。
路线直接指向毋家府邸,即便是在这热闹喧哗的大街上,他依旧一身广袖翩翩似是不在凡尘中,看得街上女子面红耳赤。
他走入一条抄近路的小道,里头很黑,半个人影也不见,毋经年头也没回的照直进去。
他身形突然微微一闪,没看清动作,立时没了影子,身后一直跟着的黑影一脸错愕,警惕的小心走到前面去,探头看了一圈,没发现任何踪迹,深深皱起眉,思量半晌,决定转身回去。
突然觉得脊背一凉,黑影下意识的回头,还没回到一半,周身大穴被瞬间点住,软到在地上,一点动弹不得。
毋经年自黑影身后淡淡俯首,居高临下对上手三只错愕惊悚的脸,如谪仙般不染世俗的面容,微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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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也很安静,静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天下闻名的庐州毋家藏书阁顶层,地上乱七八糟的摆了一堆被天下人视若珍宝的皇族秘史,其中任何一个抖落出去,都足矣发一笔横财,抑或落个株连九族的重罪。
有人却没空关心这些。
她坐在冰凉地上,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本外表没什么特殊的册子,搁在膝盖上,手指停在其中的一页,像是在仔细的看,又不太像。
那只手明显是僵直的,似震撼,又似颓然。
如若此书公诸于世,那么必定会有一大票人气得吐血而死,什么皇族秘辛,什么武功宝典,那都是百年来的幌子。
皇族及毋姓子弟不得入内,其中阵法诡谲,唯避东周修行的太师扶凉可破,却无人知晓此事。
一切皆是障眼。
他不能让天下人看到,他想要她能看到。
《太祖传》,这厚厚的一本传记,轻轻翻开,便掉落一封纸面已经有些泛黄的信。
信封上如行云流水的字迹,虽颇为掉色,但仍然可见书写之人气度之远大,却又带着显而易见的点点温柔。
两百年前,空旷宽敞的奢华宫殿,开国帝王伏案提笔,他以墨濡湿笔头,看看身旁永远不会再有人的位置,微微笑。
“阿莫,亲启。”
两百年后,死寂沉静的毋家藏书阁,男子打扮的人就地枯坐,看满室空旷,轻轻打开一封迟到多年的信,想起一个已经埋没在历史长河中的人,指轻颤。
“我不知道这是沉睡后的第几个春秋,你将醒来。”
“不过我却知道,阿莫你这由来好奇心作祟的性子,定会寻到这藏书阁内,而后一巴掌毁了那惹你厌烦的阵眼,半点不给毋家那小子留一分面子。
嗯,我说的对不对?”
三千淡淡笑起来,对的,很对。
向来他都是最了解她的人。满腹才华反倒尽然去猜测她那点歪心思,然后费尽心思的纵容。
“这是我登基一月整的日子,你不在。宫里张灯结彩,百官欢庆,可惜我实在欢不起来,便称疲累先行走开,来到御书房,坐了半晌,决定提笔给你写封信。”
眼角微微抽搐,这人,当皇帝当得这么我行我素?三千动了动手指,突然想起大莫史书所记,太祖登基一月,宣诏退位,查无所踪。
瞬间便敛了笑。
“登基当日,没来得及看我加冠着龙袍,你便已经陷入沉睡,而后,我一个人走完那条万众敬仰的路,总还老想回头看你在不在。群臣上奏更改国号,未及思索,脱口而出一字“莫”,史官提笔记下,我笑了笑,觉得很好。”
“于今日,我决定退位,诏书拟定在一边。我知自己大限将至,反耽误一国,总归是不太好。扶凉归东周修行,道行高深,必可护你一世安然。我心知,你若醒来,定然会搅和的他不得安生,把对我的怨气尽数撒在扶凉身上。”
三千又挑了挑眉头,心想他倒是清楚的很,又翻过一页。
“只是阿莫,你能否体谅我作为一个男人的私心。我的阿莫,应该毫无顾忌的活,无邪的笑,肆意的玩乐,你是一只苍鹰,需要翱翔,而不是背负那么恶毒的诅咒和使命。前半生我活的太束缚,为家族,为百姓,为手下将士万千。终于等到天下安定之后,却又有一个生死横隔在你我之间。可笑命运弄人,我们所谓的反抗,就显得太无力。”
黑暗里的身形有些僵硬,照着月光看信的眼珠子停在这行,然后,沉默了很久。
“以往我从未肖想鬼神之说,如今离别一个月,我却总盼着能有来世。到时候,没有天下纷争,没有生死隔阂,也没有什么家族责任,就只有你和我。你我平凡身份,平淡相遇,平安生活。为友,为爱人,都好。闲时一起聊天品茶,再做几个糖人给你吃。我听你说说旅途见闻,你为我挑挑发里白丝,然后垂垂老矣,一生如此,也就过去大半。”
糖人...
刚刚醒来的时候,东周山里的糖人...
三千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一轮月牙高高挂起,边上却没有星星。
“其实阿莫,我老早便梦过这番场景,可惜,被扶凉那小子一场叫唤给惊醒了,睁眼便兜头给了他一下狠揍,闹得他莫名其妙。想来当初我们救下他是对的,不至于你醒后孤身一人,连个安心休息的去处都没有。仔细翻查了一遍,你的一切都安排妥善,我也可以放心甩手,只是这信不知能否被你看到,总怕出什么意外,也不好将它交予扶凉保管。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可能今晚夜色太冷,让我突然想起咱们连个告别都没有,就各自潦草离散。”
“那么,便在这里道个别吧。”
“阿莫,不见。”
“——渊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