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烟》戚右

1、碎烟

　　碎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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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去不了很远的地方，那就看着眼前的土地，好好踏出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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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失败是高杉晋助意料之中的事。
　　将整个世界破坏掉这样的目标，对谁来说都只能是幻想，就算把这句话当作是口头禅也不过是享受一下发音的爽快，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
　　所以当他站在甲板栏杆旁边感觉着船舰迅速下沉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不过在他准备好体会死亡这件神秘的事情的时候，还是有一些带着涩味的情绪穿过胸膛的。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好像那些漂亮又悲伤的烟花。那些被研磨成粉末的火药，忍气吞声地在堆积里度过冗长的时间，磨去了锋利的刃消泯了灼热的火，只为了能在某一刻触碰到遥不可及的天空然后绽放出所有的绚烂。只是绝大多数的绽放都是包含着遗憾的，为了自己到达不了想要去的那个高度。
　　就像他高杉晋助。想要守护的那个人早已死去，自己的左眼失去了视觉，真正能看到的只剩下半个世界，鬼兵队成了残破不堪的一面旗帜，悬挂在心底那个满是断壁残垣的地狱，偶尔被名为悲凉的风吹起来，摇晃出满满当当的失落和痛苦。可是即使是这样，即使自己已经是残缺的存在，却依旧想要站立在九天之上的高空。就算早就知道自己无法走到多远，也下定决心要沿着自己铺设的路一直走到最后，头破血流也不后退。

　　他要为了吉田松阳毁掉这个世界。

　　所以他参加攘夷战争，所以他召集那些和他一样想要破坏的人，所以他隐没了自己所有正面的感情想要用渺小的气力挥动起能斩断这世上所有一切的剑。

　　其实是因为孤独吧。只是因为孤独而已。

　　高杉晋助自己心里明白，人类这种生物内心最深处所渴望的本能是一种叫作温暖的东西。所以当他听见伊东鸭太郎说什么要将自己的才华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他才会笑得那么大声甚至笑到发抖。只有他听得到这笑声里充斥着的不是嘲讽，而是贯穿他心脏的悲哀和孤独。

　　是的他高杉晋助和伊东鸭太郎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超乎常人的存在。他要的也不过就是那些可笑的羁绊而已。

　　他和那些自己称之为愚蠢的人相比显示出的差异在于，其他人轻而易举就会被感动，他却不会。
　　所以高杉晋助不是没有感情不会哭不会笑的人，只是一个早就失去了珍惜的人因而锁上了心脏不让任何东西看见自己血肉的孤独的亡灵。

　　高杉晋助忽然想起来河上万斋说过坂田银时是亡灵。
　　其实应该是自己比较适合这个比喻吧。
　　想到这里他闭上眼睛笑起来，笑得幅度太大导致身上的伤口传递出疼痛，弄得整个人看起来鲜血淋漓，和正在漆黑夜色里坠落的潇洒画面很不相配。

　　他拿起烟管想要再次呼吸那种因为被熏染过而比新鲜空气温度略微高一些的气体，却被突如其来的震荡阻止住了动作，烟管掉落也让高杉出神的思维重新回归。

　　先前那些自我剖析让时间变得太漫长，其实所有的思绪加起来也不过一两秒，而现在展现在高杉面前的是一片被悬浮在天空里的大片船舰覆盖而接受不到月光照耀的暗沉海面。

　　他再次阖上那只碧绿如同翡翠的眼睛，嘴角甚至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

　　就这样结束也不错。

　　高杉晋助所做的心理准备是融入到海水冰冷的触感里，所以现实让他在刹那的呆愣之后有不止一刹那的惊诧。

　　他感受到的是带着血腥味的体温和在黑暗中依然没有被遮掩住的亮眼银色。

　　高杉睁大了眼睛，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已经无所谓了，那些对自己生命的解析让他心如止水，连破坏毁灭的欲望都消失殆尽。

　　他看着坂田银时倾尽全力地挥着手上的木刀，安静地任他变换着手势把自己控制在可及的范围里，一直没有任何语言或动作。

　　到岸上的时候，银时放开高杉，深红色的瞳孔看着他，没有说话。
　　高杉也回看着银时，他感觉好像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色的，寂静而缓慢地下沉，只有眼前的人顶着一头银发，不再像以前那么嚣张却浸染了真正野兽沉淀凝重的气息，带着全世界的光线倒映在自己的视网膜上。

　　像一场冗长默片的收尾场景。

　　高杉张口，却依旧没有发出声音。
　　银时背对着身后的战场，明明灭灭的火光好像全部在眼前的高杉身上流动。
　　对。所有的战斗都是眼前这个人一手导致的。就是这个人把江户扔进了火海，所有的死者都在向这个人索命，所有的哭喊都是为这个人唱的丧歌。

　　高杉晋助是江户的罪人。

　　坂田银时都知道。这些他都知道。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从来不会为了什么国家什么未来而战，他想要守护的永远都只有双手正握紧的东西。

　　比如高杉晋助。

　　银时明白高杉并不是没有心脏的人，他知道这个人是因为吉田松阳的死而隐藏了自己所有的血脉神经戴上冰冷的面具行走在这坍塌的地面之上。他明白他是一个溺水的人，想要的只不过是一点温暖一点可以依赖的浮木。或者说银时知道这世间所有的人类想要的都是这些东西，但他坂田银时给不起每个人。不过高杉晋助，他倒是有信心给得起。

　　「我说过我想要守护的只有双手能握紧的东西。」坂田银时看着高杉晋助，声带振动将这些音节一个个传递出去。
　　高杉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旦是决定要守护的，我就会守护到底。」他一动没动地看着面前这个浑身是伤却依然眼神骄傲的人，不紧不慢，不慌不忙。

　　「所以我来找你。」

　　依旧没有得到那个人的回应，却听见一声响过枪炮的炸裂。

　　离他们不远地方的上空迸裂出一朵绚烂的花，鲜艳的色彩裂开了天空整片整片的漆黑。

　　高杉晋助仰起头看着绽放着的烟花，那些火药叫嚣过后重归寂静，留下飘渺零碎的白色烟雾还没来得及散去。
　　他认真用力地看着残留的白烟，知道自己脸上流淌着除了血液之外的液体。

　　高杉晋助哭了。

　　他一直维持着仰起头的姿势，直到坂田银时从背后把他收进怀里。

　　「傻瓜。不过是烟花罢了。」
　　「你已经努力过了，也就谁都没有对不起了。」
　　「那些烟雾顷刻间便会彻底终结，而你在毁灭之后却可以重新迎接阳光。」
　　「因为你这破碎的烟，我会负责再次聚拢的。」

　　「如果去不了很远的地方，那就看着眼前的土地，好好踏出下一步吧。」
　　「我会陪着你，没有期限，没有目的。」

　　「松阳老师死了。」
　　似乎是意料之中但却还是有些不甘，自己说了这么多高杉却只给了他这么一句回答。

　　坂田银时用力地抱住那个消瘦倔强地身体，轻轻叹了口气。
　　「你为了老师想要破坏这个世界，那你能不能为了我再一次相信这个世界。」

　　高杉晋助微微侧过身，把头半埋进坂田的颈间。
　　「我怎么可能相信这个把老师带走的世界。」

　　他感觉到环着自己的手紧了紧，然后他抬起头对那个一头银发的人笑。
　　「我只相信为我重新建起一个世界的你。」

　　坂田银时看着怀里的人，低头吻了上去。

　　谁都不知道下一秒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只要满怀着力量走出下一步再下一步，就能抵达最远的地方。

　　「我们回家。」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