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纲）逆向自由》夏名傲

26、【27】

　　哭泣的钢琴颤音袅袅，水珠还在顺着原本流畅的烤漆线条往下滑落，惨不忍睹的划痕深深浅浅的在棕色漆面上交织出了米白的网。

　　“全毁了！”愤怒的女人尖声道：“你看看这样！你看！”她蹬蹬蹬的往前走了几步，高跟鞋几乎要踩断一样的来到纲吉面前，一把按住他的背往钢琴上压去，迫使他的脸几乎要贴在钢琴上的近距离观视：“看到没有？！怎么卖？这样的一架琴还有什么用！”

　　脊背被按压的力道过大，差点让纲吉往前栽倒，他脚下踉跄了一下，以手撑地，才没有撞在钢琴上。

　　完全怔了神，所有的语言都瞬间从空了的脑壳里飞出去，没有一个字，一个单音节可供使用！

　　他，刮花了一架好看的钢琴，他毁了它。

　　在几分钟之前，他还由衷的赞美着它，打从心底里陶醉于它带来的那份灵犀之美，并且打算用自己的手好好地清洁它，让它焕发出厂之后的第一次光彩……

　　而现在！

　　“你说话啊！你哑了吗！”几乎气的发疯的女人嘶哑着声音，狠狠松开了抓住纲吉背部衣服的手指，又指着那架遍体鳞伤的钢琴，妆容惨白的脸上已经看不见丝毫精致：“你给我赔吧！”

　　一丝颤栗几乎就顺着脊椎神经直达各处，听闻到这样厉声一句，纲吉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该赔，谁让是他犯的错误——

　　视线随之移到地上掉落一边的抹布上，有些凉晶晶的小碎渣静静躺在抹布的褶皱里，以一个看似随意的样式丢在了那里。

　　玻璃——渣……

　　他咬了咬嘴唇，随即垂下了头，灰色的瞳眸里映出钢琴的一角，布满伤痕的一角。

　　正在听凭发落。

　　钢琴……很贵，而且它现在也卖不出去了……

　　可是，他现在，拿什么来赔？上午赤名给他的钞票已经拿去付了体检费，剩下的一些找零现在就在贴身的牛仔裤兜里揣着。那种火辣辣的炙烫感又回来了，隔着一层布料，刺痛灼烤着腿侧的肌肤。逐渐，逐渐蔓延到手上来，然后是脸上，像病毒一样。整个人都快灼烧起来，他要喘不过气。

　　“看你也是没现金的。”女人强行按捺住怒火，从一个伙计手里抽过记账的本子，狠狠撕了一页，手一松，它摇摇晃晃的飘落在纲吉的面前，然后是一支笔掷了过来，圆珠笔被摔得盖子都飞掉，滚了几圈还是停在纲吉的面前。

　　“写上你的家庭住址和父母手机号码！叫他们过来交钱，交完钱你就可以走了！”

　　言下之意，不交钱之前，他走不了。

　　纲吉有些惊慌的抬起头来：“不……能不能不要……”

　　“那你就给我交现金！”女人恼火的瞪圆了眼，睫毛几近要脱落，不是她刻毒，店面刚开张花的血本还有店租交出去，一时半会收不回来，马上第二个月的高昂店租和税务又要交了，手上都快周转不过来，她一个女人，撑起一个店面，还要在大批金额面前担忧冒险，家里的儿子女儿在外研读的费用，已经应付不了了，在这个节骨眼，居然还闹出了这样的事情，几十万日圆对一般人来说不怎样，对她此时来说，那简直是关系到全局的一笔经费了。

　　而且这个小子是店里的员工，对于钢琴进价的价格是知道的，让他赔的话也榨不了什么钱，不像一般客人，可以提价卖出。

　　“没什么好说的了，进价你也是听说过的吧，加上运费还有本来应该赚的利润费，５７万日元。你是打算我们和你去银行提前，还是干脆叫你家人来？”

　　进价什么的纲吉刚来店里根本不熟，也没有听说过。５７万这个数字却像是一个一吨多的重锤砸在了脆弱木质地板上！

　　５……５７万？！

　　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纲吉吃惊的张着嘴，抬起头来看向站在他面前的老板娘……

　　“５７万……日元？”

　　僵直的重复着，他的脖子几乎要痉挛起来，却依然动不了，维持着扬着脖颈的姿势，难以置信的瞪着眼睛。

　　“我……我可以分期偿还吗……”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纲吉手按着地板，勉力膝盖使劲让自己站起来，他伸手扶了扶身边的柜台，感觉全身有些乏力：“我真的没有办法一下子抽出这么多钱……”

　　“没办法，”老板娘喘了口气，走近了两步，盛怒之后的她似乎也有些疲倦和不耐烦：“那你就让你家人来——这句话我不想重申第三遍，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急需钱。”

　　家人？难道让妈妈来吗？！怎么可能啊！要是让她知道了……天。

　　怎么办！

　　几乎要急得流下泪来，脑袋里几乎是变的刹那空白的纲吉，几乎是豁出去了一样的伸手拉住老板娘的手，他不等对方诧异的把他甩开，就语气急切、近乎恳求的哀声：“算我求你了，我没有爸爸，我妈妈他不能知道这样的事情，她已经病得很重……我一定会想办法尽快的还你钱！真的，我保证！我……我可以签字！按指纹！”

　　女人愣了愣，然后缓缓抽回自己的：“抱歉，我不是心地善良的人，我理解你那份心情，但是我也必须为了我的家人，谋求利益。”她摇了摇头，目光依然犀利：“你选择吧。”言罢，又把白纸和笔往纲吉的面前推了推，含义不言而谕。

　　你选择吧。

　　白纸黑笔。

　　一旦油墨点下去，这个家庭，他苦苦支撑的一个世界，就要瞬间坍塌，这么些年的努力，最终，还是完全告罄了么？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啊……

　　纲吉颤抖的手拿起了那支笔，原本纤细的笔杆现在在他的手上，有千钧重力，只要点下去——只要，狠下心点下去——

　　他咬了咬牙，狠狠写了下去！

　　像是所有的理智和踟蹰都被撕裂了一样，他以一种诡异野蛮的姿势抓住笔就刷刷刷的写起来！力道过大纸质被狠狠戳出深印！

　　笔墨如注，流泻开一纸的血痕。那是看不见的，生命流出的鲜血。

　　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它们叫嚣着争先恐后翻过眼眶的那条界限往外疯涌！

　　泽田纲吉——

　　最后的四个字映在上面，下面是日期。字迹跋扈凌乱，被滴落的泪珠打湿的纸很快霉烂，又晕开了一团的墨迹！

　　钱！钱！钱！

　　“呜——”终于写完，他的手指像是神经扣腱全断了一样，神经质的突然失去了控制力度，笔从他的指间滑落，清脆的摔在地上，不大不小的一声响，然后轱辘轱辘的从脚边滚了出去。

　　赤名的苦笑像是阴魂不散的诅咒一样，血色全失的一字字从心底最黑暗的地方蹦出来——

　　纲吉君，有些事情，不是你把心态放宽，它就真的变得无关紧要了啊。

　　纲吉君，有些事情，不是你把心态放宽，它就真的变得无关紧要了啊。

　　纲吉君，有些事情，不是你把心态放宽，它就真的变得……

　　无关紧要了……啊

　　在这个世界面前，人定胜天这种事情，真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