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三部》月**曙

2、第 2 章

　　二

　　“大师。”素续缘从后面追了过去，佛剑分说回过头，正看到他一路小跑过来。素续缘稍稍平息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才开口：“琉璃仙境机关阵局甚多，请让续缘与大师同行以策万全。”
　　佛剑分说对琉璃仙境不熟，有素续缘带路自然是最好，想罢点头答应。“大师请。”素续缘有礼地请佛剑分说先行，佛剑也不客气，率先迈步。
　　到了琉璃仙境，素续缘带着他一路往后院走去，一直走到玉波池边，素续缘向佛剑分说点了点头，便见佛剑从怀里掏出一颗水青色的莲子，莲子隐隐闪现金色光芒。佛剑分说手中运功将莲子浮在空中，隔空运至玉波池中心。佛剑小心地收回气劲，莲子“扑”地一声掉落水里，沉入湖中，顿时金光大现，天边耀出五彩祥云，约一刻钟后，金光才慢慢隐去。
　　“可以了。”佛剑分说道：“不过梵莲祥瑞之气恐怕会引来注目，要小心才好。”他转回头去看素续缘，却见那张尚青涩的脸上绷得紧紧的，显得十分严肃。
　　察觉到佛剑分说的视线，素续缘立即收起情绪：“无妨，让吾施个阵法，掩去此地的圣气。”说罢，已祭起阵法。他自被抽过筋后，自知习武一途已难有成就，转而研习医术阵法，医术自不必说，而阵法又得高人舒石公、卧江子指点，当世已罕有敌手。待素续缘祭法完毕，玉波池已恢复了平静，一眼望去，尽是残荷败叶，素续缘想到自从父亲身故之后，此处便因失了主人而失了生气，心中不免伤感。
　　“你不必伤心，净琉璃已有令素还真复生之法，相信凭他对中原的意念，必能克服万难，成功归来。”
　　听到佛剑分说的安慰，素续缘十分讶异。在他记忆里，这严肃的佛者总是不苟言笑，居然也会安慰人，真是难得。他摇了摇头：“续缘并非伤心，只是……”他苦笑：“觉得自己不孝罢了。”
　　“嗯？”
　　“爹亲身亡，续缘自然伤心，也希望他能回来，可是看着众人皆为爹亲的复生而奔忙，续缘心里却又隐隐希望爹亲若真的就此亡故，或许对他来说也是件幸福的事。续缘这样想，难道不是不孝吗？”
　　佛剑分说没有料到他会这样想，一时间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他沉默一阵，道：“你是不愿意素还真再度置身江湖风波。”素续缘没有否认：“在爹亲身边，我不是最了解他的人，也不是最亲近他的人，但我也能看得出来，素还真的身份对他而言有多沉重。”
　　“你太多心了，相信在素还真心中，你的重要性无可取代。”
　　素续缘却摇头：“我虽重要，在爹亲心中，却有许多更重要的东西，那些东西是负担，也是枷锁，爹亲却始终不愿放下，这是他的执着，也是他避不过的天命。我虽知道我的希望十分自私，却又忍不住会想，若他不是素还真，而是普通人，拥有一些平凡的快乐，会不会更幸福一些。”素续缘笑了一笑：“我并不觉得有何不满，不过还是要多谢大师安慰。”
　　“你很坚强，并不需要吾的安慰。”
　　“或许身为白莲之子，这也是我避不开的宿命。”气氛有些沉重，素续缘深吸一口气，再度展露笑颜：“好了，大师，大师也该回去了，菩萨还在等大师的消息呢。”
　　佛剑点头，又听素续缘道：“续缘要留下来守护梵莲，接下来的旅程就只能依靠大师独行了，续缘相信，大师定然不负所托，一定会取回梵莲，续缘等着大师。”
　　佛剑分说定定看着素续缘，抿紧唇，郑重地点头。

　　佛剑分说离开后不久，莫召奴便登上了琉璃仙境，对他素续缘自然不需隐瞒什么，何况守护梵莲亦需助力，便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知。莫召奴听完，当即表示要与他同守在琉璃仙境。在此之前，他亦需另寻助力。商量完，莫召奴便下山找人帮忙。悦兰芳的身份不宜曝光，非凡公子的身体又尚未完全复原，一页书因磷菌之患而隐遁休养，青阳子与天地门亦消失许久，当下最合适的人选当属叶小钗，偏偏叶小钗又失踪已久，思来想去，莫召奴找上了黑暗道。
　　照世明灯与素还真交于幼微，交情自是不同一般，是足可信任的人选。他听闻此事，言义不容辞，跟着也上了琉璃仙境。
　　数日后，佛剑分说自未来之境回归，取得梵莲能够重塑素还真肉身，将之交予净琉璃。净琉璃亦准备完毕，当场祭起回生之术，梵莲闪过一阵金色光芒，消散如粉末洒入净莲天池之中。三个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素还真便能重朔肉身，若他能安然度过焚火之劫，就能重回人世。
　　佛剑分说的责任既了，自然也需告诉素续缘此事，让他安心。佛剑想起二十年后离去时，素续缘被围困的情景，多少感到忧心。
　　失了主人的琉璃仙境一如以往，却透露着硝烟后的宁静，比他上次前来似乎更残破了一些，若是瞧仔细一些，还能够看到有动过手的痕迹。
　　佛剑分说按着上回的记忆进入琉璃仙境深处，却没有看到素续缘的身影，不由皱紧了眉。这时，身后有窸窣的声响，他转过头，正好看见素续缘从阴影处走出来，才总算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
　　“大师你回来了。”素续缘本以为又是什么人前来查探琉璃仙境，不想竟是佛剑分说去而归来。自从种下梵莲之后，时常就有人来琉璃仙境察探，无论敌友都来过几拨，好在有莫召奴与照世明灯互相照拂，若只留他一个，真觉捉襟见肘。
　　佛剑分说点头：“事情已办妥了，你可随吾回定禅天。”
　　素续缘难掩喜色：“太好了。”说话时候，莫召奴与照世明灯两人也跟着出来了，听了他的话都喜不自禁。琉璃仙境不必顾守了，可定禅天还需看顾，素还真肉身在净莲天池孕育，也怕有心人来破坏。好在定禅天向来与世无争，不像琉璃仙境处于纷争的漩涡，素续缘几人也可松一口气。

　　时日渐久，素还真之死亦被人慢慢淡忘，定禅天的日子越发地平静了，除了佛剑分说偶尔来与菩萨商议一下未来的动向，众人几乎都要忘了还身处江湖之中。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素还真复生之日也临近，众人不由紧张起来，照世明灯与莫召奴商量着这件事也该让其他人知情，何况素还真复生之后，身体必然虚弱，这段时间最是危险。再者，定禅天是佛门静修之地，素还真留在此处也多有不便，还需另寻他处安置。
　　安静之处好找，护卫的人选亦不难觅，唯独一个难处，叫这些人和平相处，似乎有些困难。这话照世明灯不好直说，神色间便有几分迟疑，莫召奴见他模样，稍微一猜，便明白了他的心思，心里便也有些不自在。不过此事关系素还真的安危，他跟悦兰芳、非凡公子的交情亦不错，便叫照世明灯不要太过杞人忧天。谁料照世明灯望了望天，道：“其他人倒还罢了，只怕有一个人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你是说……”
　　“崎路人。”
　　莫召奴一阵愕然。崎路人这个人，莫召奴不曾见过，却久闻其名，江湖上一直流传着他为报兄仇，从集境来到苦境，智杀花影人的事，其中自然不乏他待素还真如何情深意重，如何不计牺牲代他而亡。其间种种的猜测，莫召奴亦听过，他从未向素还真证实，但以他对素还真的了解，心里早有判定。素还真千方百计助崎路人复生之事，莫召奴也知道，那阵子素还真心情格外愉快，瞒也瞒不住。
　　莫召奴想，只要他觉得高兴，崎路人复生一事自然是件喜事。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见崎路人，素还真也从未想过，要让他们两人相见。
　　与非凡公子和悦兰芳不同，那两人同莫召奴毕竟是有过性命相交的情谊在，而崎路人……
　　对莫召奴来说，那是只属于素还真传说中的过去，是他未来得及参与的那一部分。若这个人只存在于传说，存在于他看不见的地方，莫召奴尚可当作毫不知情，可是一旦要面对，一种慌张不安就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见莫召奴半晌没有说话，照世明灯也不知他到底如何打算，正心里打鼓，又听莫召奴道：“吾听闻崎路人功体全失，请他参与是否妥当？”
　　“这……”照世明灯犹豫一阵，道：“叶小钗下落不明，崎路人却一定知道他的行踪。要论战力，我们皆不及也，若有叶小钗相助，此事妥当许多。”
　　莫召奴深吸一口气，道：“若是如此，便往黑湖一寻吧。”

　　莫召奴对崎路人不熟，崎路人更是连莫召奴的名字都没听过。他才复生不久，为着保护他的缘故，素还真从来未在他面前提起江湖上的恩恩怨怨，自然也就不会提到新近认识的这些朋友，更何况他跟莫召奴又是那种关系，面对崎路人又怎么说得出口？是以崎路人只知道他身边另有其他的情人，素还真不提，别人也不会去他面前嚼那舌根。
　　照世明灯其实是抱了些看好戏的想法为两人介绍，听闻莫召奴是素还真的义弟，崎路人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好几圈，摸了摸下巴，道：“义弟？我看是契弟吧。”照世明灯的冷汗立即就出来了，不由自主转向莫召奴，却见莫召奴眼底有几分茫然。他想起莫召奴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虽然对中原文化了解颇深，这种市井间的暗语恐怕听不懂，这才松了口气。
　　莫召奴的确是没听明白，只是看崎路人的表情隐约觉得这个“契弟”的称呼似乎另有他意，心中不免在意。照世明灯躲过莫召奴的眼神，轻咳一声，把这问题掩去，说起他们此行来的目的。
　　如此这般说完，崎路人这才知道其中的曲折，当下叹了口气，对照世明灯抱怨：“看来我这黑湖已经是被人遗忘的所在了，你若想不起要去找叶小钗，恐怕还不会想到来告诉我这些。”
　　“你休养期间不宜操烦武林之事，素还真在也不会告诉你这些。”
　　“问题是他现在不在，这么大的事都没有人来告诉我，还当我是死人吗？”在场的几个就只有照世明灯同崎路人相熟，他这话也完全是向照世明灯发难。若依慈郎以往的性子，两人这就得吵起来，不过他这些年被武林磨得圆滑许多，也就不计较了。况且这回也是崎路人在理，照世明灯虽然顾虑崎路人的身体没有将素还真身亡之事告诉他，可是依他与素还真的关系，无论如何说，也该知情。
　　看照世明灯愧疚的表情，崎路人也没再顺着说下去，改而道：“叶小钗方面我会处理，这件事我替他答应下来，过些日子叶小钗定然到场。”
　　崎路人既已允诺下来，此事便商定了，照世明灯还要同他一起去找叶小钗，却被他拒绝说，他如今是武林的生面孔，只身上路不惹人注意，再带上他，反而引人疑窦。照世明灯一听也在理，便同意了。几人又稍作商量，各自行动了。
　　待其他人都离开，崎路人才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唉，叶小钗，你害怕若自己身故会让素还真伤心，岂知他又不是真神真圣，也是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