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三部》月**曙

13、第 13 章

　　十三

　　时日移转，暑气越来越盛，崎路人每天过了午就不想动，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睡午觉。他复生后，功体跟以前没法比，虽然不至手无缚鸡之力，可是毕竟时日尚短，这才三伏天便热得有些吃不消了。

　　黑湖这里又物资缺乏，什么都不太方便，若是在琉璃仙境，从冰窑里挖出两块冰来搁屋里，别提多舒服了。

　　不过这些，崎路人也只能想想罢了。而此时，虽没有冰块，不过有叶小钗在旁边给他扇扇子，也聊胜于无。叶小钗脾气实在是太好，崎路人躺着睡觉，他坐一边给他扇扇子都没一点怨言，素还真进来看来心里也很惊讶。

　　“刀狂剑痴给你扇扇子，这世上还有比你更享受的人吗？”

　　听到声音，崎路人连眼睛都没睁，在床上滚了一圈，背对着素还真不理他。素还真坐到他床边将他拉起来：“你都懒了好些天，再不动动，身上肥肉又要长一圈了。”

　　崎路人还是不肯起来：“肥死算了，反正你也看不上眼。”素还真不由失笑，转向叶小钗：“真亏你也忍受得了这人的坏脾气。你去素某屋里把书柜上那套水晶围棋拿来，吾要跟崎路人下棋。”叶小钗应声就去了，不一会回来，帮着素还真把棋桌架好，崎路人这才爬起来：“大热天的还要用脑子，素还真你可真能折腾人。叶小钗你去找屈世途要两碗莲子汤来，两碗就好，某人他不需要。”叶小钗默默地又去了。

　　素还真无奈地看着崎路人：“真有这么热吗？”

　　“不跟你这种没体感的人说话。”

　　素还真无语，塞了一颗棋子到崎路人手里，水晶的棋子摸得沁凉，崎路人也就没拒绝。

　　“这副棋子你留着吧，热了让叶小钗放水里凉凉，再用纱包好放在床上，还能舒服些。”

　　崎路人将棋子放到眼前，黑色的棋子晶莹剔透，一看就是上品：“这么好的水晶拿来做棋子，你也真奢侈。不过依我看，光是放在床上不够凉快，叫屈世途拿丝线穿好，做成一副凉席躺着才舒服。”

　　“你要喜欢就这样做吧。”

　　崎路人放下手上这颗，又换了一颗捏在手心里：“舍得？”

　　素还真失笑：“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做棋子也好，做凉席也好，都是让人使用的物件，你要是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

　　“做棋子你尚可时时把玩，做凉席恐怕你就用不上了。”

　　素还真凑过去：“不让吾睡？”

　　崎路人睨了他一眼，心想这人倒似开了窍，之前怎么挑逗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现在居然这么……知情识趣。他正要说话，叶小钗端了食盘进来，于是闭上嘴。

　　叶小钗一人一碗分了，崎路人一瞧，又闹：“说了两碗，又多端一碗，干脆给我吃好了。”可是端到手上，莲子汤是微温的，他不由又皱眉：“怎么没冰的。”

　　“这大热天的叫屈世途哪里去给你找冰。”素还真端了一碗放在手上，用冻寒气劲冷却之后，将崎路人那碗换了过来：“吾给你冰冰吧。”崎路人也不客气，换了之后一口气就喝光了，素还真又将手里刚刚冰好的一碗递给他。

　　这一回崎路人没马上喝，笑着睇他：“今天如此乖觉，可是有什么阴谋？”

　　“好友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素还真问：“看你辛苦，待你好一些不行吗？”

　　崎路人没再说话，慢慢把手里的一碗“百气寒霜”莲子汤喝完，终于有了精神，他坐到棋桌边：“来玩一局。”

　　素还真在另一边坐下，自动拿了白子，让崎路人先走。崎路人便拿了另一盒：“有局无赌未免无趣。”

　　“赌什么？”

　　崎路人手指一指叶小钗：“叶小钗就是我的赌注，敢应否？”素还真还没开口，叶小钗一听急了，手摆得飞快，崎路人将他手拦住：“你一副我一定输的模样干什么，没出息！”叶小钗实在太老实，跟了素还真那么久也没学得灵活些，听了崎路人这样说更是不敢说话，只一脸窘迫手足无措地站着。

　　素还真笑：“素某身无长物，又无人自愿为注，看来只好拿自己一赌了。”

　　“哇，听到没？”崎路人对叶小钗夸张地说：“我要是赢了，素还真就送给你，你要不要？”叶小钗被他一闹，脸烧得通红，再不敢吭声。

　　待到两人真正开始厮杀，倒是没话了。叶小钗在旁边看了一会，开头十几步还能瞧出个大概，再看下去，已经云里雾里。他看两人一时半会是下不完，也不打扰，就自己出了门。

　　见叶小钗不在，崎路人问：“关于叶小钗你究竟记起多少？”

　　素还真半天看着棋局没动子，也没说话，崎路人正要催他，却又听他道：“他若是不愿，再逼他也没意思。”

　　崎路人不以为然：“事到如今你还说这话，当年你也没问过他的意愿。”

　　“所以我们最终还是不能相容……犯过的错吾不想再犯第二次。”

　　崎路人长长叹了口气：“你果然还是记起来了。”

　　“听你的口气似乎早就料到，难怪……后来就没动静了。”

　　听了他的话，崎路人忍不住白了一眼：“你要是能任人搓圆捏扁，倒可以看看我会怎么做。”

　　“你这么说，还真令素某有所期待啊。”

　　崎路人撇撇嘴，说了两个字：“恶劣。”紧接着又道：“你还当人人都要喜欢你啊。”

　　素还真笑：“吾不需要人人喜欢，你喜欢就成了，你呢？喜欢吗？”

　　崎路人鼻子朝天哼了一声：“讨厌。”

　　“真讨厌？”素还真问，捂住胸口：“素某的心被你狠狠地伤成一片片的了。”他唱作剧佳，若非崎路人实在了解他，也几乎被他骗住。崎路人在他头上一拍：“真是惹人讨厌。”

　　素还真抬起头：“那莫召奴呢？”

　　“讨厌。”

　　“悦兰芳呢？”

　　“讨厌。”

　　“叶小钗呢？总不会讨厌了吧？”素还真眨巴眨巴眼睛，问。

　　可是崎路人没说话，只是看着素还真，神色间有几分难得一见的伤感：“他那么笨，讨厌得要死。”他说着动了动坐得僵硬的腿，谁料正好踢到棋桌腿，黑子放在桌沿，桌子一动，棋盒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让他吓了一跳。

　　素还真盯着散落在地上的棋子，有一瞬间的失神。有几颗棋子滚得远了，这时骨碌着才停下来，衬得两人之间格外安静。崎路人没动，他扶着额头倚坐在棋桌边上，心中有一丝懊恼——怎么会这么说呢？

　　素还真安静了一阵，便蹲下来将棋子一颗颗拾回去。崎路人看着，心里突然就觉得酸得很，他光着脚踢了踢素还真：“别捡了。”

　　可是素还真没有停下来，他沉默地捡着棋子，看不到神色，崎路人只能听到一声声水晶棋子清脆的碰撞声，在静谧的空间回荡，荡得人心慌。

　　“你对吾有怨言。”素还真说。

　　崎路人抿了抿唇，发觉自己居然反驳不了。或许素还真说得对，在他心里连他自己也不曾细思过的地方，对素还真有那么一丝怨恨。崎路人撰紧了手心，指甲陷进掌心，掐得生疼。

　　“在很多事上吾对不起你。叶小钗的事，风采铃的事……”素还真停顿了很久，终究是说了：“鬼王棺的事，还有后面莫召奴、悦兰芳这些人的事……你有怨言吾能理解。”

　　崎路人终于听不下去，打断他：“其他人也便罢了，鬼王棺数进来凑什么热闹，你知道吾从来没有因此事而怨责过你。”

　　素还真扯了扯嘴角：“你虽不因此事而怨责吾，吾却不能心安。”知道崎路人不爱听这个，他又接着前面的话问：“那其他人的事你承认了？”

　　崎路人翻了个白眼：“我本来也就不否认。原本等了几十年，好不容易可以复活，睁开眼一看……”他一瞄素还真：“你能理解我想说脏话的心情吗？”

　　素还真只能陪笑。他坐了回去，把棋子推到崎路人面前：“继续吗？”素还真一语双关的问话，并没有叫崎路人思考太长时间，他坐直了身子，将踢歪的棋桌摆正，道：“自然，既已开局断无终止之理。崎路人所选择的道路即便再艰苦难行，亦会一往无悔，绝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