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殿奇谭》子不语殇

25、魂断之人

　　“你是谁？”苏砚的声音低沉下来，浑厚中透着某种愠怒的震慑。

　　怀中人冰冷的身体让他烦乱不堪，此时此刻，却也只能压抑着，等待一个答案。

　　柳明轩居高临下的盯着他良久，忽然扯开一抹不屑的笑容，错开他的目光将视线投放在唐牧的身上：“果然，我还是太小看你了。”

　　可是他的话却不是对着唐牧说的。

　　众人疑惑的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赫然发现他们黎国的太子，真正的苏笙，正悠然的与唐牧并肩站在一起。

　　“高傲的人都喜欢自以为是，利用这点让你放松警惕是很容易的事。”并不打算回应众人的疑惑，苏笙微微一笑，空气骤冷。

　　“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留下来的。”对于他的挑衅和讥讽，柳明轩不甚在意，只是对他的安然无恙感到诧异：“那些亡魂若没有人引路，是不可能轻易寻到阴间路的吧？”

　　“我不去引路，自然有人会去引。”苏笙依旧只是淡然的笑，云淡风轻的带过话题：“至于我是怎么留下来的——”

　　他轻提起长袖，一条金色的线由袖中缓缓垂下，蜿蜒至唐牧的掌心里。

　　“看清楚了？”长眉微挑，苏笙的神色中多了几分挑衅。

　　“引魂之术？”柳明轩的眼睛眯了起来，话语中不知是讥讽还是称赞：“真有你的。”

　　“柳公子过奖。”苏笙故作恭敬，转而望向站在身边的人：“这还要多谢了唐牧，若不是他为我保留了一丝阳气，恐怕我现在就无法站在这里了。”

　　“是太子聪慧，及时留下了线索，否则下官也回天乏术。”唐牧躬身，眉目低垂，一副谦虚的模样。

　　魍魉在不屑的冷哼一声，心里琢磨着这家伙真不愧是官场的人，还真是会说场面话。

　　“我太疏忽了，本以为你那日进殿内是去交待后事的，没想到居然透露了消息。”柳明轩遗憾了摆了摆手：“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是巫国人？”

　　“这不是很容易么？”苏笙轻扯着袖中垂下的金线，若有所思的把玩着：“只要抓住他们离世前残存的最后一丝记忆，便可以知晓他们的身份。”

　　“所以你才故意假死，以幽魂的形态进入地狱之门，去获取他们的记忆？”柳明轩抱肩，一脸玩味的笑容：“这么玩命的事情，你还真的敢去做。”

　　“比起我，还是敢于将自己困进骨雕你更为勇敢。”明显讥讽的话语，从苏笙的嘴里说来却如此自然而然，像是真的在称赞他一般。

　　“你连这都知道了？”柳明轩故作惊讶。

　　“这是自然。我那枚百用百灵的玉佩，对你却毫无作用；那些魂魄中唯有你有自主的意识，而你同身为魂魄却能统领他们，让他们为你办事——”苏笙回应一笑，忽然转头问向身后的思索的卜正：“唐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云淡风轻的询问，一旁的唐牧脸色却暗了下来，犹豫着出口：“生灵？”

　　柳明轩没有否认，冷笑道：“难怪你那么痛快的和我立下了契约，原来是知道生灵与人之间的契约是无效的。”

　　“你想利用我赶走那些被你抓来的恶灵，又借用我的身体防止他们的反噬。”苏笙垂下眼帘，注视着地上常墨扭曲的尸体，似笑非笑：“我不装得像一点，怎么来看这出戏？”

　　柳明轩挑挑眉，眼中多了些欣赏之色。

　　“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柳公子可否告诉我，你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的进入我大黎的皇宫内？”苏笙拢袖，神色严肃下来。

　　“太子心知肚明，又何必多此一举。”柳明轩笑着负过手去。

　　“是为了挑唆我们和武源的关系，然后坐收渔翁之利？”倾听了良久的苏砚终于清楚了事情的大概经过，适时的开口：“若我们和武源开战，必定两败俱伤，而你们巫国也自然可以趁此机会养精蓄锐，坐享其成。”

　　柳明轩漫不经心的瞄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确实是高明的主意。”苏笙不由的感叹，又以试探的语气低声曰：“但柳公子的目的——不仅如此吧？”

　　“我这次出来，不过是想找找好玩的事情罢了。”敷衍的回应了一个原由，柳明轩轻扫长袖，一条金色的线慢慢低垂，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游戏结束，但我并没有输。”

　　“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我也该回去了。”目光望向站在黑暗处的清冷身影，他忽然绽开了一抹笑容：“太子，我们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人在转瞬消失无踪。黑暗融解了周围的景色，整个义庄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
　　“跑得还真快。”唐牧沉声，自言自语。

　　“那么，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苏砚狭长的眼中透出一丝凛冽，上前轻握住苏笙的手，皮笑肉不笑：“太子，您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呢？”

　　“呃……焱亲王。”唐牧上前替太子解围，毕竟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有事情请稍后再询问，先让太子回到身体里去吧。”

　　苏砚看了他一眼，心想也好，这飘来飘去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不见了，等他回到身体非得好好询问一番。琢磨着便松了手。

　　谁知苏笙却揉了揉手腕，云淡风轻的回答：“我不能回去。”

　　“太子……？”唐牧一骇，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为什么？”

　　“我的侍女珠儿死了，你知道吧？”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苏笙漫不经心的问。

　　“是。”唐牧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也只得恭敬的答。

　　“她和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为什么会死？”苏笙蹲下身，触碰着常墨已经柔软无骨的脖子，又回过头若有所思的问他：“你有想过么？”

　　“难道是她发现了什么，被灭了口？”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女，不能进出议政之处，更不能看见鬼魂，她能发现什么？”

　　唐牧不再说话，蹙眉思索起来。

　　“我们之前一直将事情的重心放在骨雕的上面，但无论是厨役，还是萧惕隐，都是他们计划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常墨没理由用骨雕的魂魄去杀他们。”沉默了稍许，他看了看一旁正注视着态度苏砚，继续说道：“他们的目的是用骨雕制造事端，利用萧大人的假死挑拨两国的关系。虽然事后常墨或者柳明轩觉得姓萧的没用了而去处理掉他，但在事情完成之前，他们不会做这种打乱自己计划的蠢事。”

　　“……也许是骨雕上依附的鬼魂，为了往生而擅自行动？”

　　“这更不可能了，骨雕上的灵魂说是十二英雄，但也不过是柳明轩胡乱抓来使唤的恶灵罢了，他们没有自己的意识，不可能违背主人的命令。”

　　“那……太子的意思是？”唐牧觉得事情越发的蹊跷，不安感又慢慢从心底浮现出来。

　　“珠儿，萧惕隐，武源的奸细厨役——都不是柳明轩杀的。”顿了顿，苏笙望向身旁的焱亲王，目光暗了暗：“还有焱亲王，他也并没有咒杀你。因为他似乎很了解我，知道牵扯上你我一定不会罢手，他不会自找麻烦。”

　　“那这些事到底是谁做的？”苏砚的声音低沉下来。

　　“你在这里吧？”苏笙没有回答他，只是望着黑暗的一角，低声喃喃：“翠羽。”

　　一窈窕身影自黑暗中缓缓出现，粉色的长衣在风中诡异的飞舞。几缕幽蓝的光线印在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泛着森森的鬼气：“还是被您发现了啊，太子。”

　　“你是……”苏砚怔了怔，迅速的在脑海中思索着有关她的讯息：“之前失踪的侍女？”

　　“我并没失踪，只是拜您那一鞭子所赐，伤口感染发了烧。”规规矩矩的行礼，她的态度却异常的镇静和冷漠：“醒来之后，我便被神赋予了神力，和太子一样可以看见那些诡异之物，也终于可以帮助太子了。”

　　“帮助？”苏砚的唇角一挑，神色更冷了：“帮助他杀了那些人？”

　　“没错，他们伤了太子，自然该死。”理所当然的语气，翠羽轻抚着梳理好的鬓角，不急不缓的说：“至于珠儿那个小贝戈人，居然在太子面前说我的坏话，更该死。”

　　“那么——”苏砚伸出手，在不知何处洒入的幽蓝光线中来回摇晃，沉稳的声音中透出冰冷的杀意：“诅咒本王的事，也是你做的？”

　　“你伤了我，又这么欺负太子，不该死么？”翠羽眨了眨眼睛，笑着反问。

　　“以鬼神之力祸乱朝纲，又意欲咒杀主掌大黎朝政的太子监国，该死的是你。”刻意放缓的声音，夹杂着不屑以及深藏的恨意，苏砚的目光透出些杀意。

　　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小小侍女，居然惹出这么多事情，更该死的是，她居然害得苏笙受伤。

　　唯有这点，决不可原谅。

　　“既然上天给了我这力量，我为什么不好好善用，帮太子扫平前路，成一番事业呢？”翠羽全然不在意他话中的威胁，只是微笑着问神色沉重的苏笙：“我说得对么，太子？”

　　“即使到了如此，你还是不肯承认么？”苏笙注视着她，眉宇间多了些怜悯和无奈。

　　“承认什么？”翠羽的眉头蹙了起来，好奇的歪头看着他。

　　“翠羽，你没有什么神力。”轻柔而舒缓的声音，怕是惊醒了眼前这人脆弱的梦境。苏笙轻叹了一声，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你能看见它们，是因为你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