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殿奇谭》子不语殇

12、心之声

　　“……”苏笙察觉到他的怒火，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故意找他的不自在，当然更没有道歉，只是淡然曰：“我这就回庆麟殿去。”

　　苏砚有些惊讶，本意为他要这样那样说上一番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痛快。意外的是，这种感觉并不好。就像苏笙回到了以前那个傀儡的他一样。

　　“跟我走。”罢了，反正他一直是个怪人，自己有的是时间洞悉他的想法，也不急于一时。苏砚冷下脸，负手转身。

　　苏笙沉默的迈开步子，脚下却一滑，向前跌了过去。而苏砚猛的转身，几乎是下意识的扶住了他。

　　“……小心点。”冰冷的语气，苏砚的眉宇间却不知不觉浮上了几丝担忧。

　　手掌交握，灼热的温度沁过了本来冰冷的掌心。苏笙看着那抹红色慢慢游移到自己的手上，然后轻轻挣开了他搀扶的手，低声应：“是。”

　　只有在自身虚弱之时，才能更轻易的引来魂魄。

　　诅咒已经被转移，眼前的人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了。

　　苏笙莫名的舒了口气。

　　唐牧站在他们的身后，欲言又止。

　　因为之前答应了苏笙不踏进庆麟殿，所以苏砚只将他送到了殿外。

　　白色的身影晕开在灼热而明媚的光线中，恍惚的仿佛下个瞬间便会消散，让他内心深处隐隐不安。

　　苏砚似乎就是为了王位而生的，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处心积虑，学会了应付宫中的是是非非，这一切对他来说很简单，简单的让他有权利认为，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直到苏笙的到来。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银装素裹，铺天盖地。父皇牵着那个一身素白的小男孩的手，微笑着告诉他。

　　苏砚，这是你的弟弟。

　　男孩抬起头，和雪花一样惨白脸没有任何表情，身上却藏着说不出的优雅和淡然。

　　那个瞬间，他忽然觉得，在这风雨如晦的深宫中，唯独这个弟弟，是他所掌控不了的。

　　苏砚注视着庆麟殿紧闭的大门，良久，忽然抹去了眉间一抹怅然，冷冷唤：“魍魉。”

　　“属下在。”话音未落，魍魉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等待差遣。

　　“之前抓到的酒中下毒的人呢？”

　　“还在审。”

　　“那些人经过严格的训练，不可能轻易的撬开他的嘴。反正他什么都不肯说，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苏砚捏起下巴，思索良久，忽然目光骤冷：“杀了他，而且——最好让他死的不露痕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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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笙推开庆麟殿大门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安静下来。

　　桌上的骨雕已经没了戾气，平凡的如同一个玩物，而十二个鬼魂也不知消失到了何处。

　　这样的安静太过异常，异常的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不同的空间里。

　　“太子。”空灵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穿透浓雾缓缓飘荡至耳边，虚无缥缈。

　　苏笙转过头，看见翠羽站在身后，雾鬓云鬟，蛾眉皓齿，浅笑依旧。

　　“该喝药了。”并未发现他顷刻的失神，翠羽将瓷碗恭敬的端到他的面前。

　　苏笙接过碗，碗中的液体清明澄净，如同清水。

　　他移开目光，注视着窗外明媚却冰冷的光线，忍不住低声轻语。

　　“好安静啊。”

　　恍惚的低吟，在氤氲的光线中萦绕消散。窗外白雪簌簌，无声无息的轻舞在光芒之下，让人内心平静万分。

　　“这安静，不正是太子想要的么？”翠羽淡淡的笑，看着他淡然却犹豫的神情，又伸手取回他手中的药碗，放置他的身边：“药我放在这里，喝与不喝，还要太子抉择。”

　　光芒渐渐明亮，而翠羽的面容也随之模糊消散，一切都融化在耀眼的白色光芒里。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隔绝这刺目的光亮。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恢复成了平时的模样。

　　没有雪，没有阳光，只有满屋黑色的瘴气飘散。

　　有谁坐在床边，飘散的瘴气之中看不清表情。

　　“怎么，睡傻了么？”来人见他神色茫然，冷笑着开口。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和语气，这种跋扈又明显看不起人的蔑视的态度，除了那个不可一世的皇兄，还会有谁？

　　苏笙瞬间清醒，猛的坐起身：“谁让你进来的？”

　　“你这是在和本王说话么？”苏砚的声音冷了几度，一醒来就摆出这么厌恶的态度，这是在故意找茬么？果然这小子还是睡着的时候可爱一些。

　　“我就是在和你说话。”苏笙不知他内心所想，只觉得这帝王太没有安危的自觉。明明已经千叮万嘱让他最近不要再来庆麟殿了，怎么还会这么若无其事的出现在自己身边？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苏笙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平时淡漠的模样，冷冷说：“出去。”

　　“没有人可以对我下达命令。”苏砚大抵是真的怒了，用力将他按在床上，欺身上前，声音低沉而沉稳：“怎么，本王给你个好脸色，你就敢对本王下令了？”

　　“我是太子，凭什么不敢？”苏笙并没有挣扎，好整以暇的回望他。

　　“好大的口气。”讥讽的语气，苏砚的手上更加用力，躬身贴近他惨白的脸：“是太子又怎么样？——这大黎的王朝，迟早都是我的。”

　　“口气大的到底是谁啊，焱亲王？”苏笙淡淡回应，却特意咬重了最后三个字，提醒着两人此时的身份差别。

　　明显的感受到话里的挑衅意味，苏砚一怔。

　　本以为这小子对王位从没有觊觎，如今看来，还是自己将他想得太简单了。

　　而若是他真想要这皇位，在这时才出手，未免又太晚了些。

　　这个整天在魑魅魍魉中游行，却不谙世事的天真的太子，到底有什么资本和自己抗衡？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苏砚注视他良久，忽然冷冷勾了勾唇角：“有意思。”

　　他倒是很想看看，这个从小就被众人看不起的，皇帝的私生子，到底有什么本事来争抢他的皇位。

　　感觉到他慢慢松开手，苏笙还未来得及暗自舒口气，浓苦的药味却在鼻间弥散开来。

　　苏笙愣了愣，抬头看着苏砚端着药碗坐在自己身边，面无表情：“把药喝了。”

　　“……”苏笙看着那浓郁的药汤，脸色更加惨白。

　　“放心，毒不死你。本王只是想等你好了，和你公平竞争。”

　　宫内都道他是个怪人，每天只囚足于庆麟殿里，不问世事。在他看来，这个明知道自己要抢他的皇位还强迫着自己喝药的准帝王才是个怪人。

　　人心真是太难懂的东西。

　　“怎么，连喝药的勇气都没有，还想抢我的皇位？”见他神色犹豫，苏砚挑了挑眉，言语中尽是鄙夷之意。

　　苏笙自然是不会被他挑衅的，只是叹息自己真是命苦，睡着要喝药，醒着也要喝药。

　　只是这药，一个是要命的，一个是救命的。

　　不过他不明白，为什么是翠羽端药给他？

　　见那药还摆在自己面前，苏笙收敛了心思，下意识的别开目光：“焱亲王难道忘了父皇的命令，我是不能喝药的。”

　　“不能喝药？那你上次为什么喝了？”苏砚觉得好笑，这小子找借口也不找好一点的。

　　“……上次是情况特殊。”苏笙想起当时对方的嘴脸就不禁牙痒痒。

　　“都已经破戒了，还管什么特殊不特殊。”苏砚漫不经心的用瓷勺搅乱汤药的波纹，若无其事的舀起一勺药放置他的唇边：“何况，一个死人的命令有什么好听的。”

　　“……”苏笙一顿，低眉望着唇边的药，却有怒火莫名的在心底翻腾。他以为对父皇的想念已经可以压抑的不动声色，却没想到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能轻易乱了他的方寸。

　　他以为他的父皇能随着他们安稳的走完这一生，可是他还是走了，留下他们两个水火不容的兄弟，承担他留下来的责任。

　　一个死人的命令有什么好听的。

　　只此一句，已经足够让他充满温暖和关怀的梦境中清醒。

　　有些东西，终是不可被触及的。

　　“你这么讨厌喝药，就是因为父皇的命令？”眉宇间的温柔神色一闪而过，苏砚重新将汤匙扔回了碗里，声音冰冷。

　　“……不是。”苏笙并不想解释，也不需要解释，因为他没必要去在乎这个不可一世的皇兄的想法。他只要按照父皇的吩咐，听这个人的话，顺他的心意，辅佐他成为君主，这就够了。苏笙接过药碗，将浓苦的药一饮而尽。

　　苏砚又何尝不知，父皇自他们小时就立下了这规矩。但苏笙毕竟也是皇子，身边疼爱他的人众多，又怎会忍心任他生病而不闻不问。

　　只是这小子太过固执，生病也好，受伤也好，从不让人诊治。

　　幸好，苏笙虽然看起来柔弱，身子骨倒是不错，很少会生病。

　　苏砚到现在也不知道待人温和的父皇到底为什么立下这条规矩，他只是觉得讨厌，这些莫名其妙的规矩也好，那故作慈父的模样也好，没有一点是让他看着顺眼的。

　　他知道，只有获得更大的权利，才能改变这些令他厌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