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腐基——生活好滋味》只留给我天空

18、老爷爷和木雕

　　我们家小区里住着一个老爷爷，就是和蔼可亲的会带着老花镜坐在遮阳伞下面喂麻雀和流浪狗的那种老爷爷。但是这个老爷爷很特别，因为他是一个很厉害的木雕大师，还是自学成才的。老爷爷以前是个老干部，退休后就一直自己学习木雕技术，在我们这边还上过新闻的。

　　天气好的时候，老爷爷住在一楼，天气好的时候总是撑一把很大的遮阳伞，泡一壶凉茶，就眯着眼睛在那里刻木雕。老爷爷刻过福娃，刻过观音大佛，最近几年正在刻水浒一百零八将。

　　但是老爷爷还有一块很好很好的木料，光用看的也觉得是很沉重的大块木料。这块木料只做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每次天气好的时候，老爷爷就吃力的把木料抱出来晒晒太阳，又吃力的抱回去放在屋子里。

　　其实老爷爷的生活是很寂寞的，他一个人住，似乎孩子也不太来。以前有慕名而来的大老板想要跟老爷爷买木雕，但是又嫌老爷爷的木料不好，就跟他商量过用这块木料做一个弥勒佛，但是老爷爷却拒绝了。价钱一直抬到了20万，老爷爷还是不肯松口。被逼急了就告诉别人，这块木料他要用来做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不论出多少钱他都不会卖的。

　　这是五年前的事情，我从大学毕业回来，老爷爷还是在刻这块木料，但是木料却还是一个模糊的人形。

　　小区里散步的人很多，退休的老爷爷老奶奶也很多，时间久了，大家就很八卦老爷爷想要刻出什么来。有人说是要刻老爷爷已故的妻子的样子，也有人说是要刻新的观音像，还有人说老爷爷是要做自己的样子。只有一个喜欢在小区草坪上挖坑种花的老爷爷摇摇头说，你们都猜错了，他是要刻他的弟弟。

　　老爷爷有一个弟弟，年轻的时候被骗去了台湾，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回来。前几年的时候，老爷爷去过台湾看自己的弟弟，还带回来很多特产，每个人路过的时候就要请我们吃，如果你坐下来吃的话，他就会很开心的给你讲他的弟弟。讲他们小时候的事情，讲他和弟弟偷花生的故事——

　　我印象最深的是，老爷爷感叹说，我弟弟啊，小时候最喜欢跟着我了。我出去干活的时候，他就扯着我的裤子，我回家的时候，他就坐在门口等我，我烧火的时候，他也在边上玩，有一次差点还把自己的头发烧了。

　　只可惜，现在我们都已经老了。我去台湾的时候，他还要拉着我的手撒娇，跟我要锅边焦吃，说是几十年来就想要吃这个味道。现在人都已经用煤气灶和电饭煲了，我上哪里去给他找锅边焦吃。

　　这么说的时候，老爷爷脸上的皱纹就都舒展开来，眼睛就亮起来，好像一下子就年轻了几十岁。

　　我跟他说，也许乡下还会有土灶的吧，有土灶大概也就能做出锅边焦的。老爷爷就擦了擦眼角摇摇头，叹气，可惜我这把老骨头不争气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去一趟台湾。我这个弟弟啊，从小就喜欢黏我，谁知道——

　　今年春节的时候，我们这边的冬天特别冷。特别冷的冬天虽然对于我们而言只是多穿衣服的问题，可是对于老人和病人而言却是特别可怕的事情。过完春节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了好几个老人去世的噩耗了。

　　春节结束的时候，我去上班，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在收拾老爷爷的屋子。我问他，老爷爷怎么好久不见了。他笑笑说，我爸爸啊，心脏本来就不好，过年的时候多喝了几杯，现在正在上海住院呢。

　　我心里就有点难过，每次路过老爷爷的屋子外面，就想起他的叹息，想起他说，还想要去台湾看弟弟，还说要去乡下找找锅边焦。

　　但是四月份的一天，老爷爷突然就回来了。是一个穿着白西装，看着就很斯文温柔的老爷爷推着轮椅送他回来的。

　　老爷爷的脸色挺好，喜笑颜开的，见人就说，这个是我弟弟，和我很像吧？我弟弟下巴上有个疤对吧，这个是小时候我背着他去看电影，结果半路摔了一跤，在石头上磕出来的。

　　老爷爷的弟弟就温柔的笑着，给老爷爷整理好膝盖上的毯子，问他回家的路是哪个方向。那天正好是周五，我们小区里有一个小小的幼儿园，小朋友们放学的时候嘻嘻哈哈的跑着冲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老爷爷推着轮椅慢慢的往前走，偶尔就停下来低头问问方向。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我就觉得时间在他们身上倒退了。

　　又过了几天，老爷爷已经能够自己走路了，听说在上海装了心脏起搏器。每天早上我上班去的时候，老爷爷和他的弟弟就坐在屋子外面吃早饭。中午上班去的时候，老爷爷就和他的弟弟在遮阳伞下面下象棋，偶尔老爷爷一个人在刻木雕，他的弟弟就坐在边上看着，用一个收音机放着低低的越剧唱腔，摇头晃脑的跟着唱。

　　老爷爷已经抱不动那块很沉的木料了，上一次我看到是老爷爷的弟弟替他抱出来的。那块木雕已经慢慢的变得越来越清晰，依稀就能看出是一个男人的影子了。

　　我啊，听说老爷爷的弟弟是特意到大陆来陪老爷爷的。不过我想台湾人在内地的居留时间似乎是有限的吧？老爷爷的弟弟肯定是要回到台湾去的，也许，他们都已经知道，这大概也就是两人最后一次的见面了。

　　所以，老爷爷才会那么着急刻好那个雕像吧？以前刻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刻出来，是因为其实老爷爷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弟弟，根本想象不出弟弟长大的样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