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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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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一默本还想说什么,见袁锦喝光了茶,便是在逐客了,只好咽下嘴边的话,起身告辞。
袁锦送他到门前,宫一默忽又转头道:“锦哥,其实做不做储君我不在意,只要你能一直在这里,哪怕是恨我,我也愿意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袁锦朝周围看了眼,车夫侍从都隔得远。太阳已偏西,将墙内高大的杨树斜过一个影子,两人身影也拉得长了。
袁锦行了个君臣礼,道:“世子放心,微臣定会伴君侧为君分忧。”
宫一默脸色暗淡下来,好生无趣的上了马车。
待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远了,袁锦这才仰头看向墙内杨树,眯着眼道:“爬那么高不嫌晒得慌?”
却见杨树枝上趴了个人,定睛一看,正是苏薄。
可巧刚才袁锦看了眼地上的影子,一个人形掺在树叶缝隙间,略显单薄,吊儿郎当的。师城这么大,要找个这样的影子还真不易,恐怕也就苏薄了。
苏薄一身灰色布衣,背了个小包袱,嘴里含着几片青叶,头发随意扎着,两鬓垂下丝绦,正看着袁锦,“侯爷真是武功盖世,这么远都能察觉得出来。”
袁锦仰头仰得脖子疼,退了两步道:“你先下来。”
苏薄无不尴尬的“嘿嘿”一笑,“我要能下得去,也不必等侯爷来察觉了。”
袁锦忍俊不禁,施了轻功三两步爬上墙头,脚尖一踩,飞身上了树。伸手抓过苏薄肩头,另一手伸到腋下,揽着他直接从树上跃下。
脚一着地,苏薄立刻赔礼:“侯爷赎罪,小的不是故意的。”
袁锦这日穿着一身鹅黄的丝线绣衣,放开苏薄后先理了理袖口的褶子,心里欢喜的很,却装作漫不经心道:“你怎不在周先生府上待着,跑这里来了。”
苏薄脸色比前几日看着红润了不少,越发显得一双眼黑白分明。袁锦就是看着这双桃花眼好看,陷进去就出不来。
苏薄笑道:“周先生指给我路,让我来的。他不肯留我了,让我来找侯爷借宿。”
说是这样说,其实是因为他在周完后院打碎了两瓶极金贵的丸药。周完那性子的人,能让他住这六七日已是不易了。
“那你的伤……”
苏薄拿过小包袱,掏出来一纸方子,“先生说,照着这个方子每日药浴。”然后又拿出了一小瓶药丸,“这是服用的,每日一粒。”而后又在包袱里扒拉了许久,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裳,再无别物了。
袁锦忍不住笑出来。
苏薄见袁锦这样子,跟着笑道:“侯爷,周先生说了,我这伤说重不重,但若是不好好调理,以后就废了。”
说这话无非就是怕袁锦不收留他,他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若是把他赶出去,晚上就得喝西北风。
袁锦佯怒道:“这么高的树,你怎么爬上去的,解了身上穴道了?”
苏薄忙道:“侯爷莫生气,我顺着墙爬的,不信你去看,还有脚印呢。我要是解了穴道,哪有下不来的道理。”
袁锦转身往院里走去,心下也觉得不可思议,苏薄大穴封着用不了轻功,竟然还能爬得上一丈多高的墙。
苏薄忙跟在他身后。
待进了院里,叫来吴川,把方子给他,让他安排人去买药。又吩咐管家收拾了间宽阔的房给苏薄住。
都安排好了,这才对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的苏薄道:“管家带你去房间休息,你若是嫌闷就出去玩玩,银钱缺了问管家要。”
苏薄哪有过这样的待遇,忙点头道:“谢侯爷了,侯爷大恩大德,苏薄没齿难忘……”
“行了行了,去洗个澡,吃晚饭罢。”
袁锦还有一摊子的事要做,知道苏薄定是无聊,不过现下也没空陪他玩。
而且,苏薄看他的眼神里还是带着戒备,想必是伤他之后,他还是不怎么信任自己。要不是怕现在就回昆仑要挨鞭子,周完又把他撵了出来,别也没什么疗伤的好去处,恐怕也不会来自己府上。
说到底,袁锦这里是他最后也是最次的选择,要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来找仇人呢。
袁锦不急于一时,苏薄的伤三天两日的也好不了,两人都是来日方长。
苏薄于是在侯爷府里住了下来,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有丫头伺候吃饭,晌午时候泡泡药浴,闲的无事便出门去走走,简直比神仙还神仙。
袁锦忙着调兵的事,三日里两日都在宫里,剩下一日不是去兵部就是在书房里。连着半个多月都不曾与苏薄好好说几回话。
半个月后,幕南君过把袁锦的折子驳了回来,说是人口过多,不易牵动。这是袁锦意料之中的事,不过没关系,他连着又上了两个折子,说是往南调动的粮食不够用,襄城和卓州两地收成尚好,想调些粮食应急。
襄城是师城以北最大的城,与卓州两城一左一右夹着布绥关。布绥关再北,过了燕丛山,便是幕国属地。
这两座城的地理位置颇为微妙,若是能掌握的住,布绥关就是囊中之物。有了布绥关,管他幕南君过多少兵马铁戟,都别想再踏入大祁一步。
袁锦的折子接二连三送去幕都,幕南君过看的都头疼。不给他粮食,自己不是仁君,给他粮食又怕生事端。
找众大臣一商量,才批了红,只是要了十万担,只批了五万担。
五万担不要紧,哪怕是五担都不要紧,只要幕南君过批,那就好办了。
布绥关守将是汤博,此人是幕国将士第二人,跨上马去,纵使疆上蛮夷都不放在眼里。他当年就是因为逼退了疆上侵略才受了幕南君过重用。只是这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十年前安西叛乱一起,幕南君过便是派他来镇压。宫以原自然不想把事情闹大,寻了个罪名按给汤博,这才得以让袁锦去处理。
汤博自然记得那一罪之仇,也一定会报那一罪之仇。
剩下的事,便是水到渠成了。
袁锦安排至此,宫一默想必应该知道怎样做了。
兵部安点的人尚在筹备兵器的事,不过不急这一时。
这半个多月,苏薄虽然与袁锦见面的次数不少,却没怎么好好说过话。只觉得这侯爷忙的脚不沾地的,也不苟言笑,与那夜在瑰芷苑见到的轻薄侯爷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不得不说,袁锦一身朝服穿在身上,配上颇有英姿的面容,又神龙见首不见尾,严肃起来还挺有魅力的。
这日苏薄起的早,随便吃了点粥,闲的没事跑到袁锦房门前。从窗外看了眼,袁锦早朝去了,房间空着。
卧房旁边就是书房,房门大开,四下里也没人看着,想必是不怕人的,苏薄便溜了进去。
书桌上摆了文房四宝,旁边摞了几个折子,都是写了一半废弃不用的。苏薄略翻了翻,袁锦的字一如他的人一样潇洒有力,措辞也是恰到好处,行云流水般,不浮夸也不强硬。
桌子一边有一摞白萱,都是写了字的,看笔迹略有些潦草,大概是随手写的。
苏薄拿过最上面那张,正是袁锦与宫以原下棋那日写了一半的诗:烂柯一梦欲何求,凌厉行棋落子柔,枰上无言驱虎豹,胸中有计走貔貅,倚天自视枭雄首,落地多为壮士头。
苏薄不自觉续道:“对弈诸般如世事,心闲气定是良谋。”说着,便把纸放下了。
对面一整面墙都是书架,书架子上摆了各色书籍,从古至今,正传野史,兵法诗集,无所不包含。苏薄一扁嘴,“这里的书是不少,比得上九纹阁了。”略翻着看了看,袁锦读书想来是喜欢勾勾画画的,书看完了全是黑黢黢一片的注解,倒是颇有见解。苏薄对书的内容也不感兴趣,只觉得袁锦原来读了这么多书,武功还那么好。这不就是人家常说的文武双全嘛,顿时便对袁锦佩服的五体投地。
苏薄在书架旁又找了几卷墨宝和丹青画卷,不过是文人写写画画的,也没觉得多好看,遂卷了起来放下。
其实袁锦这书房不是不怕人,而是侯爷府里的人都知道这是进不得的地方,平日里除了有时来打扫,别时就是隔着窗子都不敢往里看的。
管家看着时候到了,过来叫苏薄药浴,远远便瞧见袁锦书房里有人,又惊又怕的上前来看,却是苏薄。顿时趴在窗上道:“我的祖宗,你怎,你怎,你怎……”急的说不出话,只拍着窗棂。
苏薄手里还拈着一页未裱起来的扇面,见管家着急的样子,道:“怎了?”
管家道:“快出来快出来……”
苏薄放下手里的东西出了门,给管家一把抓住,“祖宗啊,这里是侯爷书房,不能进的。”
“门开着怎不能进,若不能进,锁上就是了。”苏薄不以为意,轻描淡写道。
袁锦的声音在一边响起来,“说的也是。”
这一声把苏薄和管家都吓了一跳。袁锦朝珠都没摘,站在两人身后,倒是不见气恼,只淡淡看着苏薄。
管家心想,这次必死无疑了。忙跪下道:“侯爷赎罪,是老奴没尽责……”
“起罢。”袁锦也不看管家,只朝苏薄道:“在书房里待了这半天,看见什么稀罕东西了?”
想来袁锦是早回来了,想等苏薄自己出来,只是等得管家来了,苏薄也没出来。
苏薄带着敬佩之意看袁锦时,觉得侯爷真是英俊潇洒,眉眼里也说不出的英姿飒爽。遂笑道:“也没什么,就是看见架子上好多书,翻着看了看。”
袁锦示意管家可以走了,信步进了书房,道:“有喜欢的便拿去看罢。”
苏薄笑道:“我不认得几个字,看不懂,不过是随便看看。”
袁锦看着桌上苏薄仓促放下的那个扇面,是宫以原的亲笔,也是一大摞扇面里写的最好的一个,还盖着连城国王爷的印章。袁锦背对着苏薄便勾着嘴唇笑了,道:“不是到药浴的时候了?”
“是到了。”苏薄搔搔头,“那我去了。”说着,恋恋不舍的朝后院去了。
袁锦绕到桌后,从一摞白萱上拿起最上面那张,想到刚才听苏薄顺口吟的那句“对弈诸般如世事,心闲气定是良谋”,便笑得另有滋味。
苏薄原不是不懂,只是装作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