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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Chapter22 ...


  •   零猛然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惶惑,不是惊惧,甚至不是厌恶——他只是抬头直视对面男人的眼睛,语气好像平淡又好像些微茫然,问他:“你拿什么来要?”
      这句话很早前就有人问过他,那时曹若云还小,还远未到成为“零”的年龄,上学堂时和同班同学为什么争执起来打到一处,回家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他红着眼睛跟父亲描述这段经历,曹顺章却只是叫曹烈云扔给他一管红花油:“自己去擦,你老子还有事要做。”
      “可是爸爸——!”
      “别向我抱怨,或者抱怨之前想想,你拿什么来抱怨。学学你哥,这么大人了,一天出去就知道惹事。”
      ……
      零从回忆里惊醒,才发觉杜荫山已经站到了他面前,男人比他高,在这样的近距离对视时他就得被迫抬眼看他。杜荫山好像在笑,冷淡的,漫不经心的,和他眼底深藏的炙热火焰截然相反的:“……我拿什么来要?”
      他伸手就把面前的家伙按在了柱子上——真不幸,零刚才后退,根本没注意身后是什么。他偏头,似乎很满意这个人此刻的瞳孔里只能容得下自己:“曹若云,我等这个时候,已经十三年了。”
      余音消失在相触的唇齿间。
      他几乎用全身的力量在克制自己不立即上了他。
      这只是一个吻。
      可为什么要这么温柔,十三年前的初吻,明明是粗暴的。
      为什么要这么珍惜,十三年间的想念,明明是疯狂的。
      零突然发现他居然在回吻——如果世间还有比这更荒唐更不可原谅的事情,是的,他在回吻,用此生绝无仅有的力度与热情,紧紧回抱住这个把他搂得全身都痛的男人。不比杜荫山亲吻他的克制的温情脉脉,他吻回去的力度,简直是急切而凶残的。
      ——他猛然推开了他!
      杜荫山还是在笑,即使他被零推得倒退了两步,他已经不再掩饰眼底激荡的情潮,因此零发现自己几乎不敢注视他的眼睛:“……你看,你明明想要我。”
      他的手指虚虚滑过他被亲吻得红肿的唇角,那是他留下的,而他不能告诉这个人他想在他全身都留下这样的痕迹:“曹若云,你喜欢我。”
      比你发现喜欢上一个人更美好的事情,是发现你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
      如果世间可以有事情比这更幸福——
      那是相爱,而不仅仅是相思。
      零转身就走了出去。

      一路上没有人拦他,他出了大门,顺着盘山公路茫无目的地走。他不知道要去哪,不知道要做什么事见什么人,甚至不知道是否该回家。十三年,第二次,他失去了自己一直秉承的人生方向。
      只因为一个人。
      可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他喃喃,失焦的目光仿佛幻化出十三年的一个月夜,星垂水阔,月涌江流,他掉在水里湿淋淋地向另一个掉在水里的人大笑:“哈哈哈,小孩儿,你也掉下来啦!”
      如果说相思因此而起——他眼前是杜荫山的目光,晦暗的,幽深的,里面有些情绪他不可以也不能够读懂的:“每次我见到你,我都觉得我是个疯子。”
      “你也喜欢我。”——他不知道自己用了“也”,“……杜荫山,你不要命了。”
      身后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零回头,是刚才带他来的那辆车。它在他面前停下,这次不再有黑色幽灵一样的青年保镖,只有司机目不斜视直望前方,零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苍茫盘山公路在他身边呼啸而去。
      而他此刻忽然非常想念延安。
      即使那里逼着他蛰伏这么多年,带给他的恨却比爱还多。
      即使那里让他时刻明白他还是个战士,他还该在属于自己的战场上战斗。
      即使没有所有。
      零闭上了眼睛。
      杜荫山,我什么都没有过,所以,不要给我任何东西了。

      零回到家的时刻已是深夜。
      曹小囡和曹葫芦的房间早就熄灯了,他父亲的书房却还透露出一点微光,零在楼下看着,不知是什么样一股动力催促他上楼敲门:“爸爸。”
      屋里传出来他老子很是不耐烦的声音:“你死回来啦,怎么没去睡。”
      “我有话想跟您说。”
      “你还能有好话……”听曹顺章的声音近了,大概是来开门,“正好,你进来,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于是零进屋,站着,他面前是一墙的书,或者用一座书墙来形容更恰当,全是厚厚的大部头,他确信他父亲一本都没看过——就像曹小囡说得那样,曹顺章布置这一座书房无非是为了秉承他从简执一那里听来的信条“上等人都看书”。他爸爸十三年前就致力于把曹家打造成上等人,十三年后当然更不会例外。曹顺章问他:“你要说什么。”
      “我就是想看看您在忙什么。”零犹豫了一下,“这么晚,要没什么事的话,您也该歇着了。”
      “哎哟哟这是你说出的话!”曹顺章向后跳了一步,那架势看起来比他三十多岁的儿子还要更像个年轻人,“我活到这把年纪,能听到你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死了也安心了。”
      “爸爸……”
      “别废话,你就这事?”
      零点头,他老爸看起来根本不打算轻易接受离家十多年的不孝子的关心和好意,他看了零一会,眼光里阴晴不定:“你转性啦?”
      零无言以对。
      曹顺章显然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他吸了一口雪茄——曹小囡一直拦着他抽,却还是免不了有漏网之鱼被他找出来,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并不看他儿子:“我说,你是不是也该找个对象了?”
      零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别装糊涂,你多大啦,三十五。别人说三十而立,事业老婆孩子,你立了哪一件?”
      “我还想多孝敬您几年,还有小囡……”
      “得得,你的孝敬我要不起——说正经的,我给你找了个老婆,你明天就跟着我去相。”
      “什么?”
      “什么什么,老简的女儿,老大不小了,但配你还合适。现在老简是商会的正会长你爸我是副会长,他女儿和你要看对眼了,那沪兴以后就全是你们俩的,隔两年生个儿子出来,那就一家齐活啦哈哈哈——”
      “不行,我不答应。”零打断了他。
      “你什么?”曹顺章像被噎了一下,“不答应……你私下里有相好的了?”
      “没有。”
      “那你不答应个屁!”他老子瞪眼睛,“你说说,你怎么个不愿意!”
      “像您说的,男人三十而立,我没事业可立,不想耽误人家姑娘。”
      “她老大不小嫁不出去难道就不是耽误她?你未娶她未嫁,老子又是一起发家的,还哪里有不合适?你别说你没本事,你没本事在外面呆不了十三年,一句话,明天老简的生日,晚上穿得像人样一点,跟我去见人家。”
      “不是您到底是急什么啊?”零被老头子抢白的一句话也多说不得,冲着他老子急急火火走到门边要推门出去的背影就吼了一嗓子,“——您,好端端的,这大晚上的有话跟我说,就为了着急这事?”
      曹顺章回头,一言不发地看他。
      零被这眼光看得简直要发愣,他觉得还是该筹措言辞跟他父亲解释:“我没给您带回个儿媳妇来,是对不起您,可您也不能就硬塞给我一个,我一个人也能好好孝敬您,还有小囡……我会对她好的。”
      “然后呢?”
      “啊?”
      “我说然后呢?”曹顺章心平气和地问,“你孝敬我,好好对小囡,今天也许能实现,明天也能,那然后呢。”
      “爸爸。”
      “我六十多岁了,活一天是一天,”曹顺章的笑容很惨淡,“还有你妹妹,你知道她的病,血小板太低……你走的这些年没看见她几次进医院的情形,有一次划伤了胳膊,那红的,止都止不住……”
      零的脸色惨白。
      “我没指望你什么,只是你该知道,你爸和你妹妹都成了看天活着的人。我活着一日,看见你成家立业,以后见到你妈,也有个交代了。”
      他转过身去开门,一直在儿子面前趾高气扬的老子形象好像突然老了十几岁,而这种示弱对一个离家多年的抱愧的儿子和哥哥来说简直是一击必杀:“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明天你去不去,看你。”
      门砰然关上。
      零猛地扶住桌角——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在自己家里直接瘫下去。
      他不是不知道父亲说的女人是谁,沪兴商会会长简执一的独生女儿,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遥远的西北与他一起看过一场流星雨,和排过一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凌琳。或者不该再叫她凌琳,她姓简,大名是简灵琳。
      她在西北时并非不是他的良伴,因为他们其实来自同一个世界,他懂她的伤心欢喜,恰似每一个多年老友。
      虽然那并非爱情。
      然而三十五岁功不成名不就的男人还有资格奢谈爱情吗?零闭上眼,眼前滑过的是另一张脸,那男人眸色幽深,似笑非笑,曹若云,你喜欢我。
      他恍惚了片刻,但心里忽然滑过一线清晰的意识,像子夜里萌发的第一缕晨光,在漆黑的夜色里点燃今朝的黎明。
      如果那个人知道他父亲今天晚上的决定——
      他会做出什么。
      他不能去想。

      杜荫山回到杜公馆也是同样的深夜。
      这座富丽堂皇的建筑已经在十三年间经过了两度修缮,然而他的卧室一直还在同一间,他到家,佣人接过大衣的同时说:“二少爷来了封信,放到您书房了。”
      “二少爷”是堂哥杜蓥山,杜家投在南洋的资产大多由他经手,“蓥山”之名来自重庆华蓥山。杜荫山略一点头,又问:“有电话没有?”
      “也是二少爷的电话,他说他明早到上海。还有,他让我转告您,明晚沪兴商会简会长的生日晚宴,他有两张请柬,一张留给您。”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看向窗外沉暗无光的夜空。
      明朝将有大雨,因为今晚的空气里都是蠢蠢欲动的水气。
      那明天晚上又将会如何——他笑了一下——简会长的六十大寿,广邀各界商贾亲朋,顺带给宝贝独生女儿找一门好归宿,老朋友家的公子,大概是上好的不二人选。
      他从未在十三年后再想过对他要的人放手,今天让零离开,然而他很清楚,他和曹若云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
      不是十三年前的若即若离,这次他要他属于自己,彻底地。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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