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厌胜（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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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是中秋，多事之夏总算过去。
杨崇敬奉命，来接李敭和李福回去，被李愔不怀好意的一通揶揄，说他给妹妹出气，去找赵好麻烦。杨崇敬一脸苦涩，欲要解释，又觉得越描越黑，寻思了再三，突然神色怪异的对李愔耳语了几句，李愔的脸色倏的大变，连连摇头又瞠目结舌。杨崇敬也面色沉重，李愔略一考虑，环顾了一下周围，也对杨崇敬耳语几句，崇敬诧异的看着李愔直摇头，李愔瞪眼皱眉对着崇敬指指点点，杨崇敬嘟囔着嘴，面带难色，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李愔的府邸前院与后院之间有一大片池塘，上面以九曲桥连接，牵着李福的李敭在桥上一边走一边将李愔和崇敬的交流看在眼里，心里也嘀咕起两个大男人又在算计什么，而且不欲外人知道，定要悄悄搞个明白。
八月十五，月上梢头。李世民在宣政殿与百官同乐之后，晚上在洛阳宫北院的丽日台摆起家宴——不比春节，人丁不齐，女多男少：在东都的皇子只有魏王李泰、晋王李治和蜀王李愔、皇十三子李福四人，剩下的不是皇帝的内眷，就是公主和驸马。此外，有两个例外，一是好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吴王准孺人，跟在淑妃身边一起，满场的惊艳啧啧称道；二是周道务，这是全大内都知道的皇十女李孟姜的准驸马，年少失怙、以功臣子弟养于宫中，与孟姜两小无猜。只是这周道务人虽不大，却固执的很，不愿只凭父辈荫功、非要自己元服之后征程仕途才愿尚主，不想沾皇家的贵气而发达，偏的孟姜对他言听计从，非等情郎开口才愿受封。另一对同龄青梅竹马的李敬和程处亮都已经大婚两年了，自己女儿还没动静，这可急坏了贵妃韦珪，无奈，无论亲娘如何软硬皆施，孟姜还是一片痴心不为所动，李世民索性就依了女儿的执拗，就等着周道务加冠，思量日后女儿出降多加些补偿就是了。
菜肴可口，歌舞升平，诸人嬉闹，原也平常。只是李愔有点心不在焉，一盏接着一盏的大口喝酒，只是，仰首吞咽的时候不忘斜眼瞧着母亲身边的好姬，似有所想。好姬也发现了李愔对她不比寻常的目光，偶尔似有当无的向他投去小心的眼神，两人数次眼波相对，充满的是，戒备的试探——没错，好姬的眼睛太干净，干净的像一张镜面，仿佛可以反应出注视对象的灵魂，这不是“人”该有的眼睛；而李愔的眼睛里写满了的犀利的疑问和无谓的淡漠，有一点像李恪，却又比他更有棱角，难逃血缘的神奇。
“阿育，赵好娘子再好看，终是三哥的人，你使劲瞧什么？莫不是……”李泰和李治年纪差的太多，说不到一起去，却跟李愔凑在一起豪饮闲聊，发现了李愔对好姬古怪的眼神。
“我妒忌啊！怎么天底下的国色全叫我哥给勾了魂去？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怎就没这个福气呢？”李愔不动脸色，玩世不恭道。
“这话讲的，独孤家的六娘子呢？”李泰被李愔呛的，差点把酒喷出来，一个劲的讪笑。
“四哥消息灵通，弟弟这点糗事都叫四哥嗅了去！”李愔皮笑肉不笑的奉陪。
“怎么是糗事？明明是喜事！不是四哥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叫大人和淑妃为你省点心，四哥还等着一回长安就喝阿育的喜酒！”李泰捅捅李愔，半提醒半摆谱，李愔嘴上承应，全做了耳边风：“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正说着，却见好姬跟淑妃私语了几句，便向李世民告退早早回去了。李愔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慵懒的抬了下上眼睑，给不远处宿卫在李世民身后的杨崇敬递了一个眼神，耸了下眉心——杨崇敬也一直注意着好姬的举动，会意的眨了下眼睛，便趁着众人不注意，交代了自己信的过的两个兄弟，悄悄尾随着好姬了去。
众人依旧嬉闹欢娱，尤其是李敭最活跃，夹在李敬和程处亮之间不停的捉弄她的二姊夫；奈何程处亮也是个闹人，和李敭插科打诨的很是起劲，笑话一堆一堆，时不时逗的诸人笑场，李世民忍不住险些失态，就连杨旻也乐的止不住，一扫多日以来的阴霾。
好姬此番前来是杨旻执意的，笑言，不过迟早的事！好姬难却杨旻美意，勉为其难，无奈实在不喜欢这种嘈杂的场面，何况她尚不是皇家亲眷——名不正则言不顺，好姬很有自知之明。而且，她心里还装着事，一件很要紧的事！玉盘圆满，坤德九曜。她要向上天有所祈求，正此吉时。
好姬回到寝阁，脱下儒裙，沐浴焚香，换上彩衣，垂发束结。她吩咐角亘在庭院中施了障法，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凌波起舞，亭亭臂展，鹤立回首，飘飘欲仙，倩影凄迷，露华零落，广袖长击，羽扇雅游，翩翩腾跃，盈盈伏首……直到，只是刹那，月光暗了一暗，可以看得见月旁两颗一大一小不起眼的星点，旋又皎洁如旧——好姬停了下来，忖思了片刻，转身回了寝阁，拿出了牙筹，还有，李恪在洞中见过的画有奇怪符号的竹简，摊开，置平。好姬挑出一根扦子，用尖的那头戳破了自己左手的中指指肚，殷红的鲜血滴在符竹简中央唯一一方没有符号的空白之处。好姬双手握起牙筹，悬空一松，扦子掉落在竹简上，齐刷刷的排成了一个圆头内向同心、尖头外向发散的“太阳”；“太阳”中心，正是好姬的刚才滴上去的鲜血——居然连一根牙筹都没有沾染。好姬面无表情的看了看，终是长叹一口，凝重的眼眸中仍然不死心。
“受了吗？”角亘很担心。
“银砂星经没受！”好姬泄气道。
“……那就是没有还转的余地了！”角亘很平静，仿佛早已知道答案。
“可是，我以中天坤元舞祭问天，上苍明明垂降了怜悯！”好姬费解道。
“两颗星就是两个人，只有你一个人做‘牺’不够！”角亘果真知道。
“还能有谁？”好姬连忙追问。
“你问问李恪吧！除了他，我想不出还能有谁够资格做‘牺’！”发自内心的，角亘不是很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确实如他所料，好姬有异议：“……可这要拿人的阳寿做代价！”
“那怎么办？你做‘牺’也一样折寿！”角亘没有第二个办法。
“……除非，他自愿！否则，我不能背着他，行元神续延之术！”好一会，好姬才咬着嘴唇答道。角亘不知道能再说什么，不如沉默。
第二天的安州都督府，李恪不在，去都督府下的本州官廨检视机要去了；一封家信从洛阳交到杨惜的手中，是淑妃写来的。杨惜耐不住，想知道杨旻都叮嘱了些什么，便打开了看，一共三页，全是指点孕妇饮食起居之务，字里行间还夹着李世民、李敭的关心。杨惜初时看的轻松，还不时含笑，待翻到最后一页时，定睛之后脸色大变——第三张纸不是母亲写来的，是好姬。杨惜目瞪口呆，心跳扑扑，进而有些失措惶恐，攥着信，努力告诫自己平静——这时，杨惜腹中的孩子一动，揪心般的坠疼便在腹中蔓延开来：“来、来人啊……”
个把时辰之后，李恪才回到都督府，心急如焚的一路小跑直奔杨惜的卧室，十六的月亮照亮了暮色下的大地每一处角落。都督府的四名太医都在，已经及时给杨惜切脉问案，正在施以灸艾，稳住胎脉，缓解坠疼——尺脉转急如切绳转珠，已显滑胎前兆！
李恪没有打搅太医，在一旁焦急而又沉着的等待——杨惜仰靠隐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神疲乏力，近七个月的身孕略显沉重。大约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太医才热灸完毕。杨惜还没醒，李恪不语，只示意婢女照料杨惜，便引主治太医屋外说话：“王妃如何？”
“王妃手足厥冷，脉若伤寒，烦热腹满，且气短，猝有所下，故胎元失养。”
“保得住吗？”李恪语气沉重，表情未加多变。
“目前稳住了。好在虽有腹痛，很快便止住了，而且未见红，尚有回转余地。只因情况紧急，我等不及大王同意，便行热灸禁法……”
“用药吧，方子写好我看！”说罢，李恪面无表情的推门进屋，太医赶紧跟进来写药方。不一会，太医开好了药，交给李恪：葱白十四枚，半夏、麦门冬去心各一升，生姜八两，甘草炙、当归黄各三两，阿胶四两，人参一两半，黄芩一两，旋复花一把——《葱白汤方》，妇科常用的方子。李恪凝视不语，太医连忙解释道：“此方为益气养血、固冲安胎……”
“切备药材，水八升，煮减半，清酒三升并胶煎，取四升，温服一升，日三夜一。”李恪博览群书，懂得医理，补充了些许，把药方递给下人吩咐下去，“温卧当出汗，如不出，加麻黄二两煮，服如前法。好在炙甘草就是蜜炙，也不甚苦，不然王妃又要哄了。去抓药吧。”
“大王补充甚好。”太医惯于这样的官场之俗。
“有劳各位早晚各请一次脉，如有必要烧艾，也不用问我，即遵医嘱。你们都下去吧，留一个人在隔壁，预备不时之需！” 李恪嘴角一抹浮笑，便下了逐“客”令，屋子里一下便空了。李恪轻轻的坐到杨惜身边，捋了捋杨惜鬓角的散发，一直默默的看着——熟睡中的杨惜，脸色稍稍红润了些，双手捂在突出的腹部，这是极常见母亲保护未见人世孩子的姿势！人与人真的不同，有些人不用求不得惯，即使整日奔波也能儿孙满堂；有些人又是拜又是护，怎奈高卧安养难得一儿半女，他和杨惜想要个孩子，都要一波三折这么难……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想：“大王，药煎好了！”
“端进来。下去吧，我来！”婢女应声进来，端着瓷碗；李恪接过来，让她出去，试了试药的热度，轻声的对杨惜唤道，“怜卿，怜卿，吃药了。”
“嗯……啊……我……”杨惜缓过来，半梦半醒之间，仿佛想起了什么，进而慌乱悸动，李恪猜到她此刻混沌惊慌为何，连忙吧药碗放到一边，一手握住杨惜的手，一手摁住她，心疼的安慰道：“孩子在的……我也在的，还有太医护着，孩子不会有事！”
李恪这一说，杨惜愣住了，人也清醒了，与李恪相互凝视了许久，才低下眉，摩挲这自己的肚子，弱弱的“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厌胜（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