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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于飞(2) ...

  •   李世民的态度颇为真挚,杨旻不作声,仿佛在下很大的决心,李敭隐隐认定,这块“玉露”干系必然不小。踌躇犹豫之间,好姬已经把“金枫”端到杨旻的面前——既然此物神秘卓绝,自然应该由它的主人亲手来取。杨旻接过来,对着“金枫”出神,殿中安静异常,诸人缄默,不知淑妃如何行事。最后,杨旻深邃吐纳一口气,还是无奈的打开了“金枫”,取出了“玉露”——这块翡翠,依照玉自身的天然形状和纹理脉络而雕成“玉露”,乍一看,确实并无特别,而且,杨旻刚取出来的时候,迎着殿中烛光,背面除了通透,并没有什么金凤。但是,稍等片刻,只见一只振翼的凤凰之影,慢慢在玉中幻化出来;而且,“玉露”的背面渐渐散出一圈金色的光晕,印得杨旻雪肌皓齿也金碧辉煌。李敭欢呼雀跃,好姬瞠目结舌,而杨旻的眼神,迷蒙伤感,半响才道:“大业九年,也是秋天,我的生日,在紫微宫,也就是洛阳宫九州池的瑶光琉璃亭,亲娘拿出了‘玉露’,道是块古玉,灵通而有年月,亲爱并能识属;玉选中谁,就给谁。当时在坐的除了我,还有宗亲里的县公主和邑公主,大家都拿在手中左看右瞧,我也跟她们一样。因为是在室外,天晴云远,我起先不在意,还是一个宫人眼尖,说是我拿着的时候,玉会发光;而在别人手里,都没有。我不信,这才对着光,看见玉里有一只‘凤凰’……更奇怪的是,玉一到别人的手里,‘凤凰’就消失了。”
      “当即,萧皇后喜极而泣,立刻命人告之隋帝;隋帝听闻大悦,直说帝女果有文献之灵,非比寻常,便以这块玉之表形命名‘玉露’,并为此命人专门选用无价的乌木做了‘金枫’来收藏。‘金枫玉露’,秋之标物,正遂了你娘的名字‘旻’!”看到李敭瞧的如痴如醉,李世民又补充道,“锦那,你说这‘玉露’,你怎能要得起?”

      “原来真有……我也要试!要是我试出了‘金凤’,耶耶可得把‘玉露’给我做嫁妆!”李敭不服气,从母亲的手中抢过古玉;可是,真如杨旻所言,李敭手一触及“玉露”,金光便消失了,“凤凰”很快也消失了,急得李敭直跺脚,“啊,没有,我也是帝女啊!为什么呀?”
      “哈哈哈……‘玉露’没看上锦那噢。”李世民朗声大笑道,“你娘有佛性,你有吗?”
      “佛性?”好姬嘟囔着,神色优柔,欲言又止。
      “是啊,淑妃自幼寄身佛寺累年,耳濡目染的这份佛性,一般人难有!”李世民看出,好姬有心事,如炬目光直逼过去,想知道好姬心里想什么。
      “夫人是帝女,为何会长在佛寺?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好姬同样察觉了皇帝的态度,低下头避开李世民的目光,镇定的问道。

      “哪会难言,也不是秘密。我生在仁寿二年八月二十四日,还有一个月才足月;我降生的时候,亲娘正在守灵——前一天是我的皇祖母隋文献皇后仙去的日子。皇祖父看我第一眼便说,我生在文献皇后灵前,必是祖母要见我一眼才舍得走。可能因为早产,我很虚弱。开皇十年,我失掉过一个哥哥,祖父和父亲都怕我会重蹈覆辙;那时大内有不少高僧在为皇祖母诵经超度,便给我相了一次面,都说祖母为了见我,才让我提前来到人世,必不会害我;只是胎气不足而诞,冥冥有护仍属不够;长安本是冲天贵气聚集之地,阳盛阴亏我受不住,必须离开此地,过全了一轮生肖方能再入长安,此后无往不利;否则,活不过那个冬天。所以,我两个月大的时候,被带到南阳宝岩寺,在佛前长到十二岁才回到父母身边,既是为了避灾,也是给我祖母祈福。”杨旻随和道,同时递给李世民不满的眼神,埋怨他对好姬的犀利,李世民哂纳了。

      “南阳宝岩寺?那是什么地方?”李敭的问题,多如牛毛。
      “是我大姊南阳公主的封地,那里也是亲娘童年呆过的地方。我被带走前,亲娘一直舍不得,就自己喂了我两个月,说是后面十二年都看不见我,不知道再见时,我一个人要吃多少苦。”杨旻有问必答。
      “因此,你一直记得,自己的孩子要自己喂?!”李世民如梦初醒。
      “是啊,怀胎十月,一朝临盆,都吃了那么多苦、忍了那么多疼,喂几口奶还要吝啬吗?所以,锦那也没说错,是最可怜,娘的奶没吃到;阿难,还是比锦那要好一点。”杨旻颔首,搂女儿在怀,母女一齐悠悠相爱,好像平常人家的母女那样亲昵;好姬定定默然,说不出的羡慕,更叫李敭生出了心安理得的炫耀:“……还是娘最心疼锦那!好儿,你娘喂过你吗?”

      “我……我出世的时候,她就死了……”好姬,长吐了一口气,浅伤道。
      “啊,那你不是比我还可怜,连亲娘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李敭尴尬自己说错了话,愈发觉得好姬楚楚可怜;好姬自不介意,灵机一动道:“嗯,现在夫人待我,如待女儿!”
      “呵呵,这丫头话不多,倒也是句句钻人心窝。日后你是阿难的侧妃,算半个女儿也不为过。”李世民对杨旻笑言道。李敭抓住天子的话由,兴奋的“自作主张”:“好儿,耶耶金口玉言,刚刚已经首肯了;等到回了长安,你就准备跟三哥好事天成吧!”此言一出,李世民和杨旻并未表态,好姬“倏”的红到耳根,窘迫道:“……赵好把‘金枫’放好,下去做事了。”说罢,不失礼数,将“金枫”置于妆案,匆匆退下,惹的殿中的一家三口欣笑不止。

      沙漏,渐渐滴到子时,夜已经深了。李世民一觉迷糊,习惯性的摸了枕边,空空如也——杨旻不在?李世民睁眼环顾,隔着轻纱,杨旻散着长及脚踝的头发,身着素雅内单,坐在妆案前,默不作声,似乎在关注什么物件。李世民叹着,知是女儿今天撒娇,不经意之间搅动了杨旻的心事,也起身轻轻坐到她身边:“怎么醒了?”
      “睡不着……”杨旻一直定睛在手中“玉露”之上,玉中金凤栩栩如生,突然道,“二郎,有句话,我想问你。”
      李世民先是一愣,迟疑片刻还是平平而言:“……为什么非要你嫁进‘李家’不可!”杨旻仍旧盯着“玉露”,宠辱不惊道:“你肯定听过那个谶语——凤翼天翔,九州腾光;佳木栖晋,塑整八荒!”

      “开皇二十年十一月初三,戊子,天下地震,长安暴雪,本不是吉日。可也就在这天,你父亲被册立为皇太子。是夜宫中庆贺,忽然一只凤凰从天而降,口含此玉,熠熠生辉,金光耀眼,丢于大兴殿文献皇后手中,而后离去;殿外风雪骤停,银装素裹,皎月当空;诸臣皆向高祖皇后贺喜,私下都说高祖皇后选对了储贰!不久之后,那个谶语便流传出来了。”李世民不仅听过,而且知道的很清楚。
      “‘选对’了……”杨旻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金枫玉露’其实是‘金凤玉露’,这才是‘玉露’的全名。祖父猜忌心重,皇考既升春宫,然却如履薄冰,不敢丝毫放纵,以防房陵之祸——很可笑吧,在别人看来,这个位子明明就是皇考处心积虑谋来的,怎的得到之后却如此战战兢兢?其实就连我也不明白,也许,只有真坐在那个位子之上的人才明白!这块玉,被祖母亲自保管,亲娘说,那时玉中的金凤一直清晰看见,而且始终光芒灿烂。直到,祖母崩逝,这块玉便失了光华,金凤也不知去向。祖父固执的认为,那必是祖母的精魂所铸;如今祖母不在,玉也失了真神。皇考,与祖母母子情深,更视祖母为定鼎心魂,祖母一去,哀不自胜,更恨自己不能使这块玉重放光芒。所以……”
      “‘玉露’在你手里重现凤凰的时候,洛阳宫中盛传,文献皇后对你情有独钟,冥冥之中始终护佑;文献皇后生前极重佛法,而你潜心沙门累年,方得文献皇后真传!传说越来越神,最后,这只‘金凤’昭示隋朝国运,登穹临霄,不能违离,否则国祚不在……”这些陈年旧事,从李世民口中道来,只叫杨旻更加五味杂陈,在心中翻腾,黯然失神,呢喃自语:“登穹临霄……亢龙有悔,盈不得久,终极远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如果大业十二年,我不是负气带着‘玉露’离开东都,而是跟父亲同去江都,不离不弃,不违不负,是不是更好……”

      “不好,非常不好!”李世民斩钉截铁的否定道,一跃而起,疾步数重,转身慷慨陈词,“至尊天下,岂有一物而定之?果有拥一物而万邦来朝,江山稳固,千秋万代,文信候灭周室而九鼎归秦,始皇帝还要兵发六国作甚?岂不是多此一举?反观,前有周室,后有赢氏,皆握九鼎,又怎会被后世朝代取而代之?人君如若不念民贵君轻,心存仁恕,标行德政,待子民于亲亲,思社稷于岌岌,纵使天神之器附体,亦不能长久!”
      “那你把‘玉露’戴在身上又是为何?二郎,那十六字的谶语,其实不止应验了我的父亲;先帝,也是冲这十六个字才一定要我进门的对不对?”杨旻没想到李世民的反应这么大,转念又了然踩疼了李世民的软肋,绵里藏针,转头相视冷言道。
      “……不错!九鼎或许不实,但是,也非全然无用,断不能没有!”李世民被杨旻这一扎,也噎住了,好久才答。杨旻并无打住之意,进而更加直白:“你对我说实话,如果当初我们也阴阳五行不合,先帝会如何对我?”
      “会将你与楚王李智云配冥婚,不过之前要将你鸩杀……总之,不会叫皇子以外的人,娶了你!”残酷的事实,李世民说来也不忍脊背发凉,竟然自己先庆幸起来,“还是,嫁给我好吧?”

      “我父亲,你是不是很不齿?刚才那般义愤填膺。”杨旻置若罔闻。
      “胸有乾坤,目中无人;圣才斐卓,刚愎自用;果毅坚忍,永不回头!”李世民眯着眼睛,中气鼓鼓,咬字清晰。
      “那我呢?是什么样的女儿?”杨旻无力道,想要哭。
      “不孝于家,不悌于私!但是,大义于国,大忠于公……而且,大爱于夫君,大慈于子女,大友于姐妹,大……想不出来了!”李世民起先颇严肃,冷不丁逐渐演成了调侃,适时引诱出了杨旻泫然欲出的失笑和嗔目。李世民上前,手把手的放好“玉露”,抱起杨旻哄道:“别再哀怨个没完了,睡吧,要我独守空榻梦会他人?你不是腰酸嚷嚷一天了吗,我给你捏捏……”

      好姬端着盛满水的盆,在内殿的入口处停了很久;杨旻与李世民的对话,尽收好姬耳中——这些天以来,杨旻叫好姬每晚都端一盆水进去,便于及时帮李世民擦汗,李世民也爱动。好姬轻轻放下水盆于入口处,坐到门廊边,紧锁峨眉,遥对似动非动的子夜浮云,若有所思,默默吟咏:
      凤皇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凤皇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雝雝喈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于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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