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孺人(1) ...
-
看到李恪一脚迈进骊山脚下驿站的院子时,杨崇敬的心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这小半个月,大悲大喜快摧了人的命去。“……千牛卫中郎将杨崇敬见过吴王!”杨崇敬压着情绪,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随行左候卫的五百人也齐刷刷的拜了一片。
“叫舅子挂心了!辛苦大家了!”一看杨崇敬悲喜交加的神色,李恪颔颐还礼,又笑道,示意众人勿需多让,便听杨崇敬带着颤音回话:“你可是回来!陛下,还有阿育都要……”
“伤了腿,又走不得;求人非我所长,故而耽搁了!”此时解释,其实已非重要,可是李恪又不知说什么,只好以此安置崇敬大起大落之心,“夫人,可好?”
“哥……”就在这时,穿透过来李愔窃窃乔乔的呼唤!
“阿育……”李恪急忙转身,只见李愔咬着嘴唇,怔怔的立着,冲着弟弟欣然一笑,更搅的李愔五味肝肠在腹中纠结——分别十一日,竟似十一年!李愔一头扎进李恪怀里,嚎啕大哭,完全不顾这是大庭广众:“哥……我……哇哇哇……”
“阿育……我这不是好好的?别,啊……”李愔此番失态,竟叫李恪手足无措,跟着红着眼圈抚慰到,“是哥哥不好,叫你平白无故的担惊受怕!”
“……呜呜呜……”李愔的头却是埋在李恪怀里,抬也不抬,抱着李恪越发的紧,只一个劲的哭;李恪被弟弟搂的都有些憋闷了,嘴角挂着苦笑,随他泄泪。
“阿育……别伤心了……陛下不是叫你还带着御医来了,现在查看吴王的腿伤才是紧要!”杨崇敬在一旁连忙劝着李愔,好容易才拉开这一对兄弟,李愔哭的跟个孩子一般,一喘一吸的,委屈着实受的不小。
随行的御医是京中名医太医令巢元方的儿子巢谨闻。巢元方共有四子,全部继承家传医道,就连名讳也是“望闻问切”,巢谨闻便是家中二郎,精于筋骨外伤,故而此番与李愔同来,为李恪看伤。把脉查验之后,巢谨闻连连称道,对给李恪医伤之人的技艺赞不绝口。如此,李愔与杨崇敬才长舒了一口气,此番有惊无险才算是彻底顺了心肠。
临来前,李世民道是李愔念兄心切再出纰漏,亦不知李恪腿伤轻重,只叫李愔坐车来,杨崇敬带着李恪王府的随从骑马先行赶到驿站等候。坐车毕竟不及马快,李愔不断的催促着他的车夫加快速度——前后也不过差了半个时辰。
李愔平抚,用了些时候;在驿站用了些面食,李愔洗了脸,冷敷了哭肿的眼睛才启程回京。路上,李恪李愔兄弟同坐一辆辂车,李愔拉着李恪的手,对着哥哥左看右看,终是看的李恪哑然失笑:“老盯着我,干嘛?”
“那天,我就眨了一下眼睛,你就没了!”李愔全没了李恪熟悉的嬉皮笑脸,老实答道。
“吓着你了……”李恪心头一颤,道是李愔还在为那日自责。
“也吓死大人了……你要再不来消息,这会许是连丧都发了!”李愔却不说自己,提起父亲。
“大人,责罚你了?”李恪又是一陡,生怕李愔这些日子以来没少受罪。
“没有……大人不知是我贪玩生事,崇敬不许我说!只是一直叫我住在宫里,跟他一起等消息!”李愔吸着鼻子,哽声下气。
“大人疼你的。”李恪松了口气,给弟弟擦泪——今天的阿育,格外爱哭。
“嗯。还有,娘不知道,嫂子也不知道!大人没让说,说是知道了徒增忧忡,更无他用,不如定论之后再说!你一时半刻回不去,大人还叫人去嫂子那宣了口谕,说是叫你去骊山顺便勘察温汤地势以建行宫之用,要耽搁几日才回。”李愔揉了揉眼睛,浓密的睫毛下,乌黑的眸子纯净透亮。
“大人,想的周到……”李恪叹道,父亲这精细心思真是难为。
“杳无音讯那几日,大人沉闷,话语极少,甚至都在想你的后事;突然,四日前见到大姊夫拿着你的信和纽来,比北境打了胜仗还叫他欢喜!过去在大内只知混沌度日,从未如此奉见大人不离不弃,我只瞧着大人这几日,悲悲喜喜,日夜操劳,华发又增,心中愧悔,不该这般任性恣意,回宫我自去跟大人领罪!”李愔黯然道,只叫李恪突然觉得眼前的弟弟突然一下成熟了,也稳重了。
“……就算一劫,却叫阿育懂事,为兄也不冤了!”李恪不经意的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抚着李愔左眼下一个不太明显的伤疤,“怎的是大姊夫得了我的信与纽?”
“我也不知,回去再问吧!”李愔摇摇头,对哥哥憨实一笑。
李恪李愔兄弟到了长安,直奔大内,在两仪殿谒见了皇帝李世民。失而复得,父子重逢,交目涕霣,哽咽在喉,只叫殿内诸人也长吁短叹,感慨人世莫测。李愔跪陈李恪失踪的始末原委,自云闯此大祸,累及亲兄,搅扰圣心,罪在不赦,诉求至尊降罪。李愔这番心恳词切,自小到大从未曾有,在李世民听来却是儿子诚勇担当,长成立地男儿,不再怯懦顽童,甚觉欣慰;只道连日三途煎熬早已惩罚李愔之心,心诫重于体罚,如今李恪虚惊一场,全家团圆欢愉不及,哪还得空责惩,不再深究!
李世民又召见巢谨闻询问李恪的伤势,道是无恙才放心。父子三人共进晡食,李世民问了李恪这些日子在山中如何养伤,李恪没有提及在好姬的洞府里所见所闻,草草说了被山中隐居的一对姐妹相救;李世民没有多说,只嘱咐儿子莫忘了答谢人家!李恪颔首记下,吃完饭后便李愔便各自回了府,有事来日再说也无妨——杨惜可还在家盼着!
小别更胜新婚!何况自打宫里宣了皇帝口谕之后,杨惜便一直惴惴不安,总觉得事情蹊跷。今日还终见郎君回来,杨惜欣喜于色,张罗着为李恪沐浴打理,卧室用度也全换了一新。李恪是一路步行从骊山下来,走到驿馆,又是坐车,入宫拜谒,片刻也不得息,身心已然疲惫,洗浴之后便与爱妻齐齐躺下,香蜡和光前,锦衾绣被里,几句贴己话,李恪不想隐瞒!可是再见娇妻,千言万语于肠中回转,却不知从何说起,李恪如此犹犹然,倒叫杨惜生出了狐疑。
“三郎,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好,莫不是病了?”杨惜关切的捧着李恪的脸。
“没有!就是差一点见不着你了。”李恪莞然而笑,搤持摩挲着妻子的玉手。
“出什么事了?”听李恪这么一说,杨惜却更加揪心,执意要弄明白。
“我从骊山的崖梁上掉下去了!”李恪举重若轻。
“啊……那你现在如何?快加我看看!”杨惜惊然鱼跃,满目心疼,就要掀开被褥,非得看看李恪是否完整无缺。
“哈哈……瞧你紧张的!真有事现在你还能看见我?”李恪被杨惜的一惊一乍惹的大笑,死死摁住被褥,就是不让杨惜拉开。
“当真?”杨惜没有李恪力气大,掬着嘴,忴然轻捶李恪。
“当真!你要觉得不放心呢,待会灭了蜡烛叫你仔细检查!”李恪抿着嘴巴憋着笑,一本正经的点头称是。
“讨厌!看我不挠你痒痒!”杨惜娇嗔着,隔着被褥“掐”起了李恪的腰——李恪的软肋,杨惜知道一清二楚,小两口这就在卧榻上嬉闹起来。
“别,别,我最怕的……给,求来的!”李恪果然告饶,也坐了起来把爱妻圈进怀里,从枕下摸出了绣囊——出事那些日子,杨崇敬一直放在自己身边,直到今天才又还给李恪。
“女娲说是男是女?”杨惜靠着李恪宽实的肩膀,倒出枣和石榴,一直把玩打量。
“女娲说,你生男就是求的男,生女就是求的女!”李恪的唇贴着杨惜的额,轻轻道。
“尽骗我!”说归说,杨惜甜蜜的直往李恪怀里钻。
“我对你从来不撒谎……你想要男要女?”李恪搂着杨惜,仍然轻轻的说。
“我……我想像娘一样,一下就儿女双全!”杨惜秋水盈盈,憧憬着她和爱人不远将来的幸福……
“儿女双全可不容易!我……我就想要个世子,你生的世子!”李恪却在不知不觉间,语带惆怅。
“三郎,你怎么了?我觉得你有心事……”杨惜直觉,李恪话中有话。
“怜卿,我……我受了伤!”两人独处的时候,李恪对杨惜只用爱称“怜卿”——怜,惜也;卿,尊也;怜卿,郎君深所爱重焉!
“在哪?给我看……”杨惜心口又是一揪。
“只是皮肉伤,已经好了,是一个娘子救的……”李恪缓缓的点到为止,眼里充满愧欠,还有,真实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