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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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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看慕容兰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她怀含着尊敬的目光,落在了慕容兰的身上。
武国最重长幼尊卑。
现在,尊卑胜于长幼,阿母双手合什,喃喃自语,我努力辨认,她在诵念《神王传》。母亲虔诚地祈祷,祈祷着神可以选定王,不为慕容兰,仅仅是因为从生下来就印刻在内心的,对神的尊崇膜拜。希望神可以平息怒气,神迹降临,天下又是繁荣昌盛之景。
时间分秒而逝,无论如何,慕容兰还是踏上了白玉阶梯,一步一步,步伐缓慢有力,郑重庄严。族人都低垂着头,口中是喃喃的虔诚祷告,只有我一人大胆地抬头,看着慕容兰渐渐融入夜色之中,鲜艳的红色被漫无边际的黑色消融。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恨极的情绪。
当篝火渐息,天地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阵风起,这才感到,原来夜间的风是极凛冽的,吹在脸上,仿佛要割破肌肤。远处突然响起喧闹声,在这夜里显得极为明显,祭祀之礼才过不久,谁敢喧哗?这可是重罪!这祭台乃北之祭台,是我北之十三族共同祈神迎神之地,就算是阿爹也是万万不敢放肆的!我忍住怒气,大步走向骚乱处。
阿母却伸手拦住我,我投去疑惑的目光,阿母面色不变:“你是公主,这等小事还用不着你。——画眉,你去看一看,闹事之人极刑处置,不必再请示!”
我皱眉,想起那喧闹之人的声音熟悉:“阿母,还是问明原因再做定夺吧。那人好像是小青……”小青,慕容兰的从小伴到大的小厮,虽是奴仆,却更似伙伴。前段日子好些日子没见,听说是被派去办事了。
“胡闹!”母亲一生叱喝,转而对画眉说,“还不快去!”
“……是。”画眉慌慌张张应声,和平时大不一样。
我察觉不对:“等一下,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
画眉明显迟疑,踌躇不前,我却不再等她,径自走过。
“拦住公主!”母亲一声令下,侍卫马上一拥而上围在我身边,没有动手。
我的心一阵紧缩,有什么事是不能让我知道的呢?
我看向母亲,叫了声:“阿母!”从小到大,我从没有用这种的语气叫过阿母,带着一丝紧张,三分谴责。
“既然你想看……”阿母说,“把人带上来。”
……
眼前之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身上有几处不小的伤口,脸更是鼻青脸肿,若不是仔细辨认,一点认不清这是那个笑起来有甜甜酒窝的少年。
“小青……”
以前叫小青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一条女蛇精,会忍不住暗自偷笑。但这次,再没有一丝调笑的心思。
小青听到我叫他,猛地向我磕起头来:“公主殿下,救救主子吧,求求您,救救他吧……往日主子,往日……”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慕容兰已经踏上通往碧落宫,追寻神迹的辉煌路途,我一个小小的公主还有什么能力救他?他哪里需要人救了?”想起慕容兰的拒绝和那淡淡的嘲讽,我说话又不免夹枪带炮。
何况,他是自愿的,我又有什么理由干涉他?
小青听了我的话,一下子愣住了:“怎……怎么会?”
“你以为我们在这里做什么?”我反问他。
小青扫了一眼周围,明白了状况,却奇异地镇静了,前后的反差连我也不免感到惊讶。他胡乱抹了一下脸,给我一个微笑,从怀里颤颤巍巍拿出一个镯子:“主子让我交您的,每年生日您都送他礼物,他却没有给您回礼,这……是他的心意。”
我才不相信慕容兰会说这么温情的话呢。
“到底怎么回事?”我沉声问道。
小青却对阿母说:“华硕公主,今日您遂了心愿……奴才是卑贱的人,生死本不由己……今日,却想陪着主子走一程……”说罢,小青猛地向前冲,居然突破了侍卫的防线,直直冲到了白玉阶梯。
他手脚并用快速爬上了阶梯,所有人都大惊,不得神谕,这……
果然,不过三两步,小青全身就渗出血来,浸透了衣衫,他还是奋力向上爬着,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十几步之后,他就动不了了,只在阶梯上痉挛着。
血,蜿蜒而下,无声无息。
再过一会儿,小青渐渐消失,了无痕迹,只有赤红的带着腥味的血仿佛在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不得神意,妄图踏上白玉阶梯,就是这个下场。
我突然想,慕容兰是不是也会在阶梯的某个时刻,直直倒地,然后无声无息地消散呢?
我看了一眼母亲,她依旧是沉静异常,往日我都羡慕她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度,现在,我却觉得身体发凉。
——“阿兰,你定要成功,复现我青国荣光!”
——“兰儿谨遵教诲。他日,定俯瞰众生,复我青国荣耀……以此为誓,在所不惜!”
……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背后,才会有这样的对话呢?
天空出现一个极小极小的红点,并没有惹人注意。但它却以极快的速度增长,渐渐地,人们都看见了这奇异的景象,红点渐渐变成红色的光幕,普照大地,却在黑色的夜里显得妖异。
神迹……这是神迹。
——天降红光,王子现。
但是这夜间的红光,难道也是征召王子的……神的旨意么?
那么慕容兰……
阿母突然凄厉地叫着:“不要去!不准去!湮儿,不要去!你会后悔的!会后悔的!神不会让你去的,他不想让你去!这道神旨是假的,假的!……阿兰不是我逼的,那是他唯一的路途,那是神的旨意……”
我的心却是冷的,所以再听不见阿母的话,无论如何,无论慕容兰生与死,我总要上去,哪怕是能看见他遗留的血迹也好。
我郑重地踏上阶梯,阿母想要阻止我,却被侍卫拦着,祭献王子,谁也不能阻止……
开始我还能镇定地走着,后来速度却越来越快,我气喘吁吁,却不想停歇,等渐渐地,身后的光已经非常暗淡的时候,我扭头往后看了看,地上发生了什么,一点都看不到,只有零星的点,那是篝火。
我站得太高,看着漫漫阶梯,突然生出一丝恐慌,再不能,往回走了……
——不知此时,慕容兰怎么样了?
我抿了抿干裂的唇,却下意识想起慕容兰那妍丽的红唇,部族女儿十六便可嫁作勇武男儿做妻,我已十五,对男女之事也略知一二。但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入了魔障,我虽豪爽不似女儿,却不曾对男子如此如饥似渴过。
似乎自从慕容兰穿上华服,描唇画眉后,就别有一番风情……
我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努力压下心中念想,和慕容兰朝夕相对也不曾有半分想法,如今各自身份,更妄谈情爱,何况,前途未卜,今夕又怎知明朝事?
黑夜茫茫,周身有呼呼风声,却只觉万籁寂静。
……好似没有生命,一团死气。
我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怎么总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终于积蓄力气,我提着长长的裙摆,加快步伐,想努力到达天之尽头——至高无上的碧落宫……
……
……
……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天?几月?几年?又或者是几甲子?我钝钝地想着。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休息了,肚中绞痛异常,我知道那是因为很久没有食物的缘故。
我的步伐僵硬麻木,脚冻得好像没有知觉。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因为已经没有感觉了,刚踏上阶梯铺满皑皑白雪的阶梯时,还觉得冰冷异常,小心试探,生怕雪弄湿了鞋。现在?若还有力气走,就多走一步吧。若不走,就永远不能走了。
我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什么了,因为长时间看雪已经使我目盲,只感觉白光不断的在眼前炸开,每炸一次都是疼痛难忍。但是我不能闭眼,雪里有黑色的小果子,那是我唯一的食物,我必须睁眼找到他们,能看到的东西都是模糊异常,好几次出现幻觉,手在雪里一寸寸搜索,连手指也臃肿的不能弯曲了。
但是我不能停下,不能停,必须走,就迈一步都废了偌大的力气,但是我不能停,我还没有找到慕容兰,我还有没有踏上碧落宫,还没有观睹最尊贵的神祗,我……
在惊怒中,我发现自己竟然倒下了,脚一歪,就那样倒下了,再无法站起来。不,不——我对自己喊着,起来,起来!你不能停——我对自己的身体下达指令,但丝毫无果。
渐渐地,我觉得困顿异常,好想睡,就……睡一会儿,好不好?阿母好像又在哼武国的那首民谣,阿母在哄我睡觉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是……睡一会儿应该不要紧吧,就一会,阿母不会发现的,睡醒了我又可以对阿母说,看吧,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听安眠曲了……
好吧,就一会儿。
这样想着,我轻轻闭上了眼。
我好似在梦境中畅游,我从未感到这么欢快的时候,这么轻松,这么舒畅,如果一直这么下去那该多好,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