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爱成空》train

1、1.情深不倦

　　冬天的时候，我从北平回到上海。这个我阔别了8年的城市。火车一路经过许多风景，但大多数是荒凉的废墟。不太平的年代，人人脸上带着的不是恐慌，便是麻木。
　　我回来，是因为母亲终于向父亲提出离婚。虽然新革命轰轰火火许多年了，但是很多家庭仍旧固守老式思想，纵使革命人氏，对于女子提出离婚这般的事，也总是讳莫如深的。
　　母亲搬了家，我按照信中的地址找去的时候，心里很有些紧张。新房子在顶热闹的地区，但是闹中取静。房子是一处老建筑，单幢，单层并不大，甚至有些拥挤逼仄，但是有三层，像极了古代小姐的闺房。
　　母亲从来是自强自立的女子，我自认并不继承到她半分。即使母亲为了培养我，便将我送往北方上新式学堂，我却并不觉得学到些什么。那些女同学们，有些热血沸腾，冲上街道示威游行，和男同学们一个样。我有些难以理解她们的热情，在我看来如今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那些政治战争都留给男人去做好了，于我们何关？到街上高喊几句口号就能改变什么了？
　　我也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母亲执意要与父亲离婚。母亲深爱父亲，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她为了父亲与家中决裂，在旁人看来，都是顶有勇气的事。只是，我也隐约知晓父亲并不爱母亲，对于他们的结合，我是有些疑惑的。可是这么多年过来了，该磨合的磨平了，该忍受的也习惯了，还有什么想不开呢？女子一个人独自生存，总是不那么容易的。我在北平寄住在叔叔家的时候，就觉得没意思的紧。
　　我离开父母身边的时候是9岁，尽管记忆浅淡，但我却清晰记得父亲温柔的脸，总是笑着抚摸我的长发对我说：“微微乖，爹给你买糖吃。”
　　而母亲，则总是冷淡的面容，嫌弃我不懂事，怪我太娇气。我摔了跤偷偷躲在房门后面哭，给母亲发现了，总少不了一顿骂，说我没用、没志气。我总是很疑惑，那些不都是要求男孩子的吗？为什么别人家的母亲总是和颜悦色，而我的母亲却这般凶。
　　于是，母亲冷淡的容颜日复一日深刻的镌刻在我脑海里，即使后来明白母亲是多么要强的人，心里对母亲，终究存了一丝畏惧。

　　老屋子有些年代的斑驳感，大门紧闭着，没有人出来迎我。
　　木板门并不牢靠的样子，然而手指敲击上去，却有一种沉重的厚实感，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却似乎有回声。
　　过了很久才有人来应门，门后现出的那张脸我并未见过，男人脸上刻着深深的纹路，然而却站得笔直，一看就是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人物。
　　他脸上没半点亲切的表情，却也没有厌恶与不屑，声音没有半丝高低起伏：“是江微小姐吧，请进，夫人在楼上等您。”
　　我几乎以为自己误闯了哪位亲王福晋的府邸，被恭敬的下人们通报过后告诉我同意接见。
　　这样的情况，我多少有些惊恐，于是杵在门口没有动。
　　他看我迟疑，似乎有些不快，却又是说：“夫人现在不宜走动，请小姐上楼去见夫人吧。”
　　我终究是跟着他上楼了，尽管对于这些话，我总有些疑虑。
　　门大开之后，便能看见门后面的木楼梯，直通二楼，路的尽头，似乎有一闪而逝的光芒。
　　母亲背着我站在窗边，我从她背后看不见她所欣赏的风景。母亲并不回答，只是淡淡地问：“你回来了。”
　　我一下子就停在原地，努力蠕动嘴唇也没能说出话来，不知道如何应对。
　　母亲转过身来，看着我：“江微？”
　　“是，母亲。”我立刻站直了回道。
　　母亲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有人在二楼的门板上敲击了两下，而后就听见一个声音说：“夫人，顾先生来了。”
　　母亲沉默，我也不敢说话。很快木质楼梯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代表有人上楼来了，这步伐甚为有力。
　　我偷偷看他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来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五官周正，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双深邃的眼睛，仅仅扫我一眼便让我定在原地。
　　这位顾先生并不同我说话，只是走至母亲身前握住他的手，语调一样平缓沉稳：“这般凉，怎得站在窗口。”
　　母亲并不答他的的话，转过头来瞧我：“江微，你就留在上海吧，往后不要再去北平了。跟顾景渊去吧，他会安顿好你的。”
　　尽管我也不喜欢北平的学校，但母亲的这番话我终究有些抵触，然而也仅止于微皱了皱眉——我并不敢忤逆她的决定。
　　顾景渊点点头，将母亲扶到床边坐下，说：“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带她来看你。”
　　他来拉我的手，我习惯性地缩了一下却没有挣开，手腕被他牢牢的握住，几乎有些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