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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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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丫头。”
我转头,是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少年,坐在枝头。
看我没有反应,他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是哪个房的,在这里做什么。”
我没有再理他,心想一定是个多事的,没说话又不代表哑巴,反而用哑巴的行为更容易被嘲笑。
“你不回我,真没趣。”他从树上下来,倏倏地落下些桃花。“送给你吧。”手上是一朵盛
开的花。
“外面起风了,快拿去,赶紧回房吧。”哪来这么烦人的孩子,我不要花却偏要塞给我。
“你是哑巴吗,为什么不说话?”
“你摇头,那就给我唱个歌吧!”
走来个太太打扮的人把他拉走了,他回头朝我笑着说,“明天我还来,给我唱个歌。”
手里是他硬塞给我的花,风一吹就散了,也再也看不到他。
我从梦里醒来,想起了儿时那个奇怪的少年,竟有再想见见他的冲动。
少爷半夜踢了被子,我只好起身给他披上。在床沿看少爷讨人喜欢的样子,长长的睫毛,皮肤光
滑又白皙,倒像个小姐。连呼吸在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香气。真可怜,有这么好的血统,却跟我
差不多地被遗忘在这里,只有病被记着,真搞不懂他们是真的关心你呢,还是不是呢。
他忽然把眼睛睁开,看着我。我一晃神,又惹得他捉弄似的笑。
“茗烟啊茗烟,半夜跑来调戏我么?”
我觉得被笑得脸发烫,只好转身去找茶杯为他盛水。
“你为什么不睡呢,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摇头。
“明天大娘过来,你自去玩,不必管我。”少爷坐了起来,被子滑落至腰间,半夜比白天更
安静,他的声音也更好听。
“最近大伯二伯都回来了,你找机会去听听,看有没有提起我爹。我知道你聪明,有时候不
会说话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呢。有机会的话,把我桌上的花瓶给常叔,顺便给他捎个信,告诉他我
最近有喝药,感觉好多了。”
我看着少爷不说话。我知他骗我,他虚弱得每天睡睡醒醒好多次,喝多少药也没用。
“床上湿气太重,你扶我到藤椅上睡去,天亮叫我罢。”
我扶着少爷在藤椅躺好,又盖上被子,这才回书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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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伺候好少爷,他便催我出去。我知道,大太太要来看他了。
赶到茶水房时,常叔正好未出门,我将花瓶递给他,他的表情却很古怪,常叔给我点钱后就
出门了,他是负责园内茶水的师傅,我猜不到少爷怎么与他这么熟,他们几乎没见过面。
在园内走这么一遭,已到午时,大太太必走了。想起少爷昨晚说的,我便折去了前厅,正是
太太小姐门用膳,奇怪的是,老爷少爷们一个都不在。正准备往回走时,遇到送饭的一个小姑娘
,我害怕自己古古怪怪地又被怀疑,正在踌躇之际,那个小姑娘却示意我快躲起来,难得的好心
,我躲在屏风后,像个前厅丫鬟一样有模有样地低头站着。
“今日是老三的忌日。”大太太发话了。我才发觉桌上有副无人用的餐具。
“老三是春天走的啊,那孩子也是春天生的呢。”这是大老爷的二房。
“大娘,三叔真是那么大逆不道的人么?那他岂不是会跟三叔一样?!”穿洋装的大少爷发
话了,必是刚从茶铺里回来,一股令人厌恶地铜臭。
“娘,你就告诉我们吧,孩儿一定不会说出去的。一方面是孩儿好奇,另一方面,这么对那
个人,我总觉得不公平。”二少爷是大太太的心肝肉,他一说软话,他娘就心软了。但这么看来
,好像也还是无动于衷。
“娘,其实他挺可怜的,我想法也跟哥哥一样,为什么要逼他喝药呢,下人都说他没病啊。
”三姑娘也发话了,她早该嫁人了,但总不肯答应亲事,宁愿在家里跟戏子厮混。
座内无声。其他人再也不敢讲,也没权利问。
“三叔的事,你们不小了,也该知道些。说起来,就是太爷太宠他了,让他去留洋,又娶了
个读过书的女人,”大太太顿了顿,“那个人一出生就活脱脱跟他母亲一样,生来就是唯恐天下
不乱的人。现如今世道这么乱,马上要打仗了,咱们家承袭祖宗家业,岂能让他乱来。我这么做
自是有苦衷的,只能怪他命不好,生在这个时代。”
“姐姐,妹妹倒有个想法,已经想了许久,借着这当儿说了,”二太太一脸媚相,“我家姨
娘的乡下大哥有个姑娘,挺机灵的,但是也很听话,不如替那个人把她娶进来。他年纪也不小了
。哑巴总不能跟他一世,再说,换个更信任的人去,岂不更好。”
“倒也好。这事儿还得等老爷回来再与他商量。我的意思是,把他送出去,见了他我就想起
我可怜的老三…”她拿起手绢拭泪,彷佛跟真的一样。
我在屏风后惊讶得差点露出马脚,小姑娘示意我找机会提下。
不敢相信,那些药是害了少爷如此虚弱的原因。也不敢相信,我就快离开少爷了,在这个没
有人疼的世界里,彻底失去一个不会嘲笑我的人。
我天天在他身边,天天亲眼看他把药喝光。我竟以为,大太太每月一次的探望时因为在乎。
就算他父亲做了多大的错事,就算他母亲多离谱,他们毕竟都去了…乡下人家的女孩,和我心中
最干净的少爷…他以后能有孩子吗,恐怕这样的笑容真的随时都会消失吧。
他的母亲,也是同样温婉舒适地像他父亲微笑吗。
亦或是,他父亲。
心意相通,就算死,也是去了同一个地方。
但我和少爷呢,是不是心意相通,我们知道彼此的想法,缄默不说不代表不了解。
说到底,我也只是丫鬟,还是不能说话的丫鬟。救不了他,却想看他活下去,替他的父母。
七年了。还记得第一次在书房,他对我念,“一生一代一双人。”然后两个酒窝在脸颊蔓延
开来,“这是我父母。”他有羡慕,也有恨。一家人,却没有他。不尴不尬的位置,活死人的生
活。我还以为,他是真的病了。
到头来,还是在我眼睛下饮下的一杯杯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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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丫头,你怎么哭了。”
“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事。”我一进门他就拉起我的手,我把手藏在袖子里,低头不敢
看他。
他一定知道我知道了什么,也许不知道。
我好想告诉他,而不是,望着这双眼睛,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