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冬季》刘怡然

7、梦开始的地方（2）

　　（2）
　　时光仿若开始倒流，身边的一切又似乎回到了最初的时刻。
　　这是自己自离开后第一次重返故乡的土地，看不见，只能用心的去感受。哈尔滨的秋天已有凉意，干燥的空气中充满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是你吗？安安，我的孩子。”
　　当安之讯随着肖恩走出机场逐渐远离喧嚣时，一个苍老的，讲着蹩脚的英文的苍老声音迎面传来。随着轻轻的脚步声临近，一个温暖的臂膀紧紧地拥抱住了自己。
　　安之讯轻咬着嘴唇，眼睛里有些潮热，随后，一双温热的手轻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让我看看你，孩子。二十年了，我们二十年没有见过了。你长大了，不过，你真像你的父亲，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安德烈，我的小安德烈，我的宝贝儿，欢迎你回家。”老人喃喃自语，英语、夹带着俄语，不停地念着。
　　安德烈，小安德烈，安之讯听得很清晰，虽然很凌乱，但他听懂了。
　　小时候，祖母就是经常这样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带自己去幼儿园、去学校，还有去教堂参加唱诗班做礼拜的。
　　这就是自己的祖母，阔别了二十年的祖母。她如今是什么样子，一定是很老了，还像当年一样披着披肩，戴着老花镜吗？
　　“巴布实卡”安之讯凭记忆轻声叫了一句，并深情地抱住了自己的祖母。

　　记忆中，祖母的家是一栋两层的白色俄式小楼，占地面积很大，有一个很大的庭院。每逢五月，院子里的丁香树会全部开放，那时，庭院里到处充满浓郁的花香，斑驳的树荫下曾是他玩耍嬉戏的天堂。
　　祖父去世之后，祖母仍然居住在这里。当安之讯推开房门时，一阵浓浓的掺杂着啤酒花的糊香味迎面扑来，他停下了脚步。
　　看不见，但他能真切的感受到，从祖母的拥抱和呼喊声，从一进庭院就踩在脚下的落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这推开房门这具有俄式特色的面包香味，这一切的一切让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好似时间从未流逝过，而自己又仿佛从没离开过。

　　安之讯给母亲打过了电话，交代好一切后，助手肖恩在第三天的午后离开了安之讯返回温哥华。
　　这天下午，安之讯坐在客厅里，他能隐隐听到祖母在卧室里的讲话声。电话是打给母亲的，内容他不清楚。祖母大部分讲的是俄语，声音不大但很急切，像是有点争执，慢慢地，声音变缓，像是双方都有妥协，并且达成了最后的共识。
　　安之讯知道母亲俄语很好，并且曾经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似乎俄语都讲的很好，但是，除了自己。
　　既然祖母没有在自己面前给母亲打电话，而且用的是俄语，显然是并不希望自己知道她们谈话的内容。他很困惑，不知道她们之间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
　　他深知这个家的特殊性。祖父安禹庭曾是留学美苏的机械博士，在苏联时认识了祖母薇拉并结了婚。父亲安华出生在苏联，五岁的时候，祖父带着他和祖母回到中国。父亲在特殊的年代里认识了母亲艾热娜，他们结婚后生下自己。
　　他是混血儿，不同于身边的普通小孩。他知道在哈尔冰这座特殊的城市里，像他这样的孩子不少见，但是，他们大多是中俄混血，相比他们，他更特殊。
　　祖父是中国人，祖母是英俄混血，母亲是新疆人，复杂的血统，让他从小看上去既不像中国孩子，也不像俄国小孩，却更像欧洲人。
　　父亲走的很早，祖父去世后不久，父亲就病逝了。母亲为什么离开自己和父亲，他并不知道。父亲走后很久，母亲却从上海回来打算接走自己，祖母曾经和母亲争吵过，但是，最终还是做了让步，同意母亲带走了自己。那一年他九岁。

　　他们之间似乎有很多的秘密，可他们从来都没有告诉过自己。小时候无论自己怎样问祖母和母亲，可她们都是缄口不大，她们的沉默，更像是为了一个不被人知的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