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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秋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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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秋猎的时间一日日渐近,滟如央了华凝媚教她骑马。自是不奢望在秋猎上技压群雄,总不至于太过丢脸便是了。
然而仿佛她天生不是在马上奔驰的材料,华氏兄妹教了她一个上午,最终却以华辰曦又好奇又好笑地一叹告终,“我们北方马上的儿女,还没有学会走路便会骑马了。要是你不幸生在北方的家庭里,只怕要被父母遗弃了!”
又过了大半天,滟如终于可以摇摇晃晃地在马上缓缓踱步。她大喜过望,“我终于能骑马了!!”华辰曦撇着嘴角道,“这也能叫骑马么?马生来便是有脚的。自然会走了。”
华凝媚气鼓鼓对兄长道,“哥哥还是去玩儿你的好,我教了她半日好容易有了些进展,可不是请你来说风凉话的!”华辰曦不以为意,解下腰间酒囊,又说起京城哪家新开的酒楼,哪些王室贵族爱玩的游戏。听得华凝媚也心有神往,直催促滟如道,“你快些学会。我们也跟着哥哥看看去!”
滟如苦笑。她哪儿有心情去什么京城里的酒楼。又在马上摇摇晃晃踱了半日,大太阳晒得头也晕了,眼也花了,进展照旧是微乎其微。华凝媚一边指导她“缰绳再向上提些”、“身子再俯下去一些”,一边心神不属地听着华辰曦描绘宫城之外哪些新开的酒楼戏院听得悠然神往。
华凝媚听着听着,仿佛口水都要流下来,想到自己去不了不免心有戚戚焉。可是答应了要教滟如骑马,哪有失信于她之理?华辰曦解开酒囊,一面坐在马上饮酒,一面大肆渲染那新开的酒馆如何如何之热闹,“还邀了舞狮队,这也没什么稀奇。还有些演杂耍的,生生从酒馆二楼一跃而下,再一跃而上,这世上奇人何其之多!”
酒水淋漓自他下颌流下来,在太阳底下闪闪发着光。华辰曦自有一番豪放肆意的态度。
滟如不由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你们去玩儿吧。让我自己试试,也许……也许不在这里,这马儿反听我的话呢!”
华辰曦倒一愣。他本不是真要去那酒楼,只是想着小姑娘多半贪玩,他说的有趣些,便能引得滟如加紧练习,早早儿地学会骑马了。面上一怔,口中道,“万一出了人命可是咱们的不是了,既如此,那舞狮杂耍队也没什么乐子。我瞧,王大小姐的‘马上摇晃术’比耍杂耍的还有趣些呢!”
华凝媚忍不住扑哧一笑。
滟如这才明白华辰曦用心良苦,这便更是过意不去了。嘴里便坚持要自己一个人练习,“左右无事,骑马于我来说大概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总不能日日拖累你们陪伴我呀!”
她一再坚持,华氏兄妹相视一眼,华凝媚道,“也罢,那么你记得我教你的要诀。万一失控,记得拉紧了缰绳叫马儿稳下来。”
滟如道了谢,送了他兄妹俩一程,自己牵着马往更远更开阔的地方踱去。
这是皇家马场。比之郊外而言,虽没有那么广阔的天地,然而四周精心栽培奇珍花卉,置身此地,自然而然心旷神怡。滟如在这片蓝天碧草之下,深深呼吸着草地泥土的芬芳,双腿一夹马腹,纵马而行。
天空开阔,马儿也似乎变得温顺。坐骑任由她的摆布前行,滟如心中大喜,用力拉扯着缰绳,促着马儿疾奔而去。
到底是收放得快了,白马吃不住力,忽而一声长嘶,立起了前蹄。
滟如在马上惊出一身的冷汗来,刹那间慌乱地连手脚也不知如何摆放。马蹄“哐嗒”、“哐嗒”作响,她在马背上伏低了身子,教疾行的马儿颠簸得快要呕吐出来,天地四野都在震颤摇晃。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甩出去了。狂野的风在她耳边呼啸,夹杂着她剧烈的心跳声。
“来人呐,救救我!”滟如颤抖的声音喊。
“救救我……”滟如害怕得浑身颤抖,早已声嘶力竭。
李桓成骑跨在一匹高头白马之上,御林军统领的行头使他看起来威风凛凛,宛若天神。他骑着那匹同样威风俊朗的马匹,沿着皇家马场逡巡。
这女子破碎的娇呼声便在风中,隐隐绰绰地,传到他耳朵里来。
李桓成初见那女子伏在马上的背影,还以为是自己日日幽会的心上人。当下扬鞭纵马,“驾——”地一声趋前,很快便来到了那女子的身畔。近看来,原来不是她。只是形貌相似,她却更添了几分大家风范的柔美,哪怕是现在这副情形下。她显然是初学骑马,还是个小姑娘,因为过度惊险恐惧,和在马上的终日奔波,使她吓得面无人色。惨白色的脸上冷汗淋淋,一缕黑色乌发顺着汗水粘在两鬓……
她听见人声,抬起头来,再没有呼喊的力气,支离破碎地喊,“救……救命……”
李桓成在马上自负地一笑,抱住了双臂,笑道,“你既不会骑马,逞什么强呢?”他天生风流,与滟如素未谋面,却已经像对着熟识的女子一般,伸手轻轻一拉她的柔柔发丝。
若在平日,滟如也许掉头就走,或许还饶声两声轻斥。
然而此时,在她以为,却是性命攸关、危在旦夕。四野无人,这身着武装坐于马上的男人也不知是谁,她期期艾艾地,“救……救我下来……”
笑容由李桓成的嘴角边扩散,如涟漪般蔓延。他略略思忖,便道,“既然小姐央求于我,在下自当尽这举手之劳。”滟如刚刚松了一口气,腰上却骤然一紧!
她蓦然间睁大双眼,举目望去,正对上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她连他如何从马上迅疾地出手救下她来,也没弄清楚,似乎是一瞬之间的事,他已腾身上马,将她圈在怀中,与她共乘一骑。那双臂如钢铁一般紧紧环住她,肌肤相触,纵隔着层层衣衫,仍然感觉到男子的体温。陌生的男人气息,将她层层包围住了。
滟如禁不住他那饶有趣味的打量,晕生双颊,低下头去。在他怀中挣扎,她越是挣扎,那怀抱却圈得越发紧了。
她见挣脱不了,便扬起脖子,转过脸,怒目而视。
少女吹气如兰,白皙的双颊升起红晕来,眼睛里却似一簇簇火苗似的光芒。李桓成的笑容从嘴角浸到目光中去,他压低了声音,用调笑般的语气道,“我救了小姐,小姐如何报答?”
滟如一怔,不及思索,“你,你要如何报答?”
他环住她的腰肢,慢慢地倚向前去,在她耳边轻轻吹拂,“我只愿……一亲芳泽。”
滟如哪里受过别人这般作弄调戏,怒急之下反手就是一掌。
李桓成却也不躲,生生挨了她这么一掌,脸上登时印出红彤彤的五指印来。滟如并不愿真的扇他耳光,而手的动作已经快过了思想。她定定望着李桓成那深如黑墨般的双眸,不知他是生气了还是恼怒了,又会不会报复她,会不会打她?她一介弱质女流,若动起手来,何能打得过一个健壮的男人呢?
滟如不知是怕还是悔,望着他脸上那鲜明地五指印,陡然捂住自己的脸,呜呜地哭起来。
一双手却按住了她的手,一指一指掰开,那声音轻柔得像春天的风,“你打了我,你又哭什么呢?”他温柔地看着她,握着她的纤纤五指挪到了自己的脸上,滟如不禁往回缩,却被他牢牢掌控住。他的声音如同蛊惑,在她耳边说,“你打了我一巴掌,现在……可疼得很……”
滟如睁大了眼。鬼使神差的,她竟没有一点儿抗拒,木木然地任由那人握着她的手,在他的脸上摩挲……男人的粗粝的脸,有陌生的体温,和刺手的胡茬。
滟如一惊,惶惶然把手缩回来。
“我……我要回去了!”她像小鹿似的从他怀抱挣脱。这一次,是轻而易举的了。他含笑托着她的双臂将她放下马去,俯身在她耳边道,“我们会再见面的……”他的笑容渐渐隐去,微笑着说,“滟如姑娘。”
滟如仓皇疾走,仿佛身后那人是魔鬼。她的脸火辣辣地发着烫,她一面狂奔一面在心中想:哪儿冒出来这样一个人?他又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呢?
李桓成于滟如来说,便像一阵无形无状的风,来而无影,去而无踪。有时候她在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路上,他突然便冒出来,吓她一跳。
他依旧眉梢眼角带着笑意,既像风流浪子,又像街头地痞。
他无影无踪地出现在她的生命中。滟如为此只觉得苦恼,她甚至不敢出门,连贺兰珊、蒋琬琬等人邀她一起去做女红、摹字帖,她也不去了。她怕他,只怕一出门,他便在她的视线中。
而更加变本加厉的是,他居然敢悄然无声地潜入她闺房中来。那一日,她叫春梅去打水,春梅却去而不复返,她等了许久,依旧不见春梅的踪影。她正自焦心,背后却陡然冒出一个声音来,“滟如姑娘,别来无恙……”
她惊恐交加,看着那近日来越发熟悉的面孔。“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闯到我身边来?你究竟意欲何为?”她壮着胆子,命令自己说出这些话。
而李桓成的面色一寸寸黯淡下去,最终只是一声叹息,“李某别无他意,自从与姑娘相见便心生钦慕,日思夜想,不料招致了姑娘嫌恶。李某……就此告辞,往后再不见姑娘便是。”
他转身而去,地上留下一地束得精致的花朵。花朵采撷不久,明艳的花瓣上尚残着露水。
滟如望着那些散落的花朵,怔忡着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