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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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苏暮，苏州的苏，暮色的暮。
很多人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会误以为我便是那个名扬天下的苏暮，可我不是。不过纵使被误会，却也很好解释，因为我是男人，她是女人；而我还活着，她却已经死了。
除了一样会琴之外，我没有哪一点能够比的上她，当然，琴也不例外。她以琴技著称天下，而我的琴技，却只够我在这个半大不大的小琴馆里当个先生而已。
琴馆名为百音轩，虽坐落的地方并不是洛阳的繁华地带，可它一代代传下来，现在已确确实实是洛阳最出名的一个琴馆了，没有之一。
每周的前五日，必然是琴馆最忙的日子了。初到百音轩时，琴馆便有学生二十多位，现在两个多月过去，原本每个学生一周五次的授课，也因为人数的增加而不得不改为一周一次。不过，这对我而言并没差，原本五忙两闲，现在依旧过着这样的日子。可说实话，相比一遍遍的示范着同一首曲子的指法，一遍遍地教着旋律的轻重缓急，反倒是此时，独自一人随便拨弄琴弦，纵使不成曲调，也更令人开心，即使这样的想法，违背了先生这个职业。
每周的这个时候，琴馆必然空空如也，其实也并非无人，只是相比授课的那五日来说，显得冷清了许多。除了一直席地坐在垫子上的我，偶尔也会有几个学生从楼下蹬蹬的跑上来请教些问题，但这样的学生毕竟是少数。几乎所有的人，都不会在这两人，因为练琴上的问题而特意从家里跑到琴馆的。
人之常情。
忘了说了，其实百音轩是个有两层结构的木房子，即便是对建筑没有任何造诣的人，亦能一眼看出它的年头。房子里外哪哪都掉漆，明明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立在那些不断翻新的商铺中，却奇怪的，只给人一种独特之感。
除了二楼授琴之外，百音轩也售琴，在一楼。
说实话，关于一把琴真正的价值到底是多少，我从来就不清楚，来到百音轩之后，这个概念就更模糊了。
谁都知道一把琴好，那该是好在哪儿，除去材质不说，那便唯有音色最为重要。就如自己此时正在随意拨弄的这把，不论何时发出的声音都那般悦耳，仿佛能从每个听到之人的耳朵里，一直沁入到心理去一般——这便是所谓的一把琴的音色了吧！
我想，纵使几年过去，几十年过去，甚至到自己老死的那一刻，都是不会忘了李富在介绍这把琴时那般自豪的神情以及自己在看见这把琴的标价时心理的诽腹的。那一次，也是我第一次跟着李富来到百音轩，这家属于他的琴馆。
“苏暮啊，老夫也不瞒你，这凤凰和鸣这是我们百音轩的宝啊！”大致的参观了一番百音轩内的格局，李富便一副神秘的样子将我带到了一个展台前，若说这展台与其他的有什么区别，大概便只有展台上的那个标价：五十两以及独独只放了一把琴的空荡了吧。
凤凰和鸣？名字倒是好听，只是，五十两而已，这琴能好到哪儿去？
并没有对这琴抱有多大的期望，即使五十两，自己就连一文都没有，可心里依旧是不屑的。虽是这般，但见李富那样爱怜的神情时，所有的不屑，也都仅仅只放在了心理。
······
“怎么样？想不想试试？”
终于结束了一番长篇大论的介绍，李富在看向我说这句话时，眼里明显带着鼓动的神情，只是······
“还是算了吧，苏暮一介粗人，哪能配弹得上这样的好琴。”
如此明显拒绝的话语，李富似乎压根没如此觉得，只是笑着捋了锊胡子，随后又拍着我的肩说道：“唉~做人哪能这么想，说什么配不配！”那样慈祥并且一副说教的神情，反倒更显得自己错了，其实，事实也是如此。
“很多人啊，特别是那些有点财的人，区别东西都喜欢用贵贱两字，任何东西到他们眼里，就只分这两种。这琴也一样，在他们眼里或许是贵，但在我眼里只能说是好，知道一把好琴应该配什么吗？”
原以为李富会有另一番长篇大论，亦做好了一直听下去的准备，只是他问了那个问题之后，便没在说下去，而一时之间，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只得摇头。
“还不明白吗？好琴配的不是贵人，而是一个能懂它的人，知道了吗？”
点头。
到现在，还能不知道吗？那样一番话语，李富想告诉我的，是他并不在乎贵贱。可偏偏被他教导的我，却甘愿以贱自居。
“嗯，孺子可教。”似乎对于我的明事理很是欣慰，李富轻点了几下头，原本严肃的神情，也因为嘴角的咧开而显得生动了许多。
“既然李老爷都这么说了，那苏暮便试一试吧，希望不会令您失望才好。”再没有可拒绝的理由，况且李富那样一番话语之后，若还是拒绝，怎么看都和做作没什么区别了。
转头看向那把名为凤凰和鸣的琴，虽确实看不出是否如李富所说的几代家传下来，可琴的材质，相比百音轩内摆放的那其他来说，确实算得上是极好的。梧桐木所制成的琴面，就连上面雕刻的凤与凰都异常生动，亦没有一丝开裂的迹象。
可外观总归是外观，一把价值五十两的琴，实在是难以让我相信它的音质能好到哪儿去。但即便如此，当手附上琴弦时，依旧如十几年来一般，心颤抖了，连手指也跟着微微发颤。
兴奋，无关乎琴的好坏。若说以前，抚琴只是自己的爱好，那么现在，它便是自己的命。
略微转头看回李富，能看得出，他很开心，原本就笑着的面容，这会见我附上琴的手，已是笑得更开了。
我总以为，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是爹，第二对我好的人，便是那男人。可我错了，这世上除了爹，便再没有人会如李富这般待我好。
“不知李老爷是否听过凤求凰？”
“哦~”
果然如我所料，那三字一出，李富便立马停住了脸上的笑，而转为用一种期待的神情望着我。事实也是，只要是会琴之人，没有几个能拒绝得了凤求凰。
“你说的，可是苏姑娘所作的那首凤求凰？”
李富口中的苏姑娘，便是那个以琴技著称天下的苏暮了。其实苏暮作过的曲子不少，哪一曲不是轰动天下！但最为出名并且一直让人赞颂不止的，却是几个月前的那首凤求凰。此曲一出，不但击败了当时最为广泛流传的《佳人子》，亦是比过了她之前所创作的所有曲子。
当时，因为此曲的轰动程度，市井中一直流传这这样一句话：果然，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或许，确实如此吧。谁都知道，这曲凤求凰，是苏暮为了回应洛子扬的求亲而创作出来的。
“老夫早有耳闻凤求凰，只是可惜了，没机会听苏小姐亲子弹奏。”李富一番遗憾的口气说着，可眼神中，更多包含的，却是惋惜。
苏暮，也的确该让人惋惜，她在琴上的造诣颇深，可离去的年纪，也颇为年轻。
“苏暮只是觉得，既然这琴名为凤凰和鸣，那么配上凤求凰，才真叫绝配。”从何时起，自己变得这般圆润了？不是指身材，而是为人处事上。明明不屑，一番话语也能说的滴水不露。
“好，好······”
李富一连说了好几个好，不知到底是指自己刚才的那句话好，还是要弹奏凤求凰好。只是不论哪一个，现下他脸上急切的表情，都无疑是对接下来的渴求。
见他露出那样的神情，我也不再多说什么话，转回头时，只是微敛下心神，便将手抚上琴弦，开始轻轻拨动。
《凤求凰》，到现在为止，我也仅弹奏过一遍，希望不会让他觉得是班门弄斧才好。
琴曲开篇，悠扬的琴声便缓缓而出，平缓的曲调一直持续，平静的好似风平浪静的生活。就在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继续下去时，曲调却一顿，所有声音戛然而止，而后又在一瞬间变得欢快起来。纵使这欢快来得太突然，却丝毫没有违和感，感受到的，便只有女子初见爱人而一见倾心时的那种心脏停顿的感觉，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喜悦。只是单恋的喜悦，远不及相互爱恋时的心情。欢快的曲调减缓，带着两人分开时的思恋，连时间的行走，都显得那样慢而漫长；而后又渐急，带着两人再见时的热情，连时间，都湮没在那样的热情中，转瞬即逝。曲调的渐缓渐急，相互交错，无疑都在表达两人相恋时的那种甜蜜而又折磨的感受。渐急的曲调终不再转缓，反而有一种愈演愈烈的趋势，终于在所有人都驾驭不住那样急切而又略显激烈疯狂的曲调时，一声又一声“咚，咚”的琴弦单音取代了那连续不断的曲调。模仿心脏跳动的音节，显得那么逼真。有初闻求亲时的不可置信，亦有后来的欣喜若狂，待这一切已成定局，那颗怦然跳动的心也跟着慢慢恢复平静。至此，《凤求凰》已是接近尾声，咚咚的弦音越来越轻，直至消失在耳边，而悠扬的琴声再一次缓缓而出。与开篇同样的旋律，似是包含相同的寓意，却又似不同，琴声渐轻渐轻，终于在最后一根手指离开琴弦时，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一曲终了，我呆了。
从来只知道不能以貌取人，原来这样的道理，同样适合于琴。从一个人的外貌，你永远都看不出他有多深厚的内涵，而从一把琴的价格来看，你亦区分不了它的好坏。只是，这样的道理，我竟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曾有过一把琴，是学琴之初爹便送于我的。我不知道它原来是何名字，不过我一直唤它月上天籁。月有嫦娥，貌美天仙，这是众所周知，在我眼里，貌美之人必有貌美之音，这也是我将那把跟了自己十几年的琴一直唤为月上天籁的原因。虽然我知道，这名字既女气，又俗气。
其实说了这么多，我想说的，归根结底也只有接下来的这一句：没想到，这把只要五十两银子的琴，竟与自己那把一千辆银子买来的琴，有着一模一样的音质，完美的毫无一丝瑕疵。
从呆愣中回神，待转头看向李富时，我才知道，原来，呆住的不止我一个。见我转头看向他，李富似乎才回过神来，原本错愕的面容也在回神的一瞬间带上喜悦，是极大的那种喜悦，
“哈哈······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李富说着，极是欣慰的拍着我的肩，怎么看，都有一种父亲在为儿子骄傲的错觉。
说到果然，其实不是没有原因的。几日之前，在李府的后花园再次见到李言，依旧一袭白衣，衬得只有十七岁的他，宛如出尘的白衣公子一般，高贵的不容任何人藐视。可只有亲近过他的人才知道，那一切，都不过只是假象而已。十七岁的他，依旧有属于十七岁的活力，特别是在黏人这一点上，怕是无人能及。但这些，也都仅限于与他亲近的人之间。不同于以往，那日，李言手捧着一把琴走进后花园的小亭中，那是我第一次在李府见到琴。忘了有多久没有碰琴了，一个月？或者更久？但这都不妨碍自己看见琴的那一刻，兴奋的恍然生命重生般的喜悦。
还记得自己走进小亭，一直盯着那把琴看时，李言的诧异。
“苏暮，你会琴？”
可我压根没有理会他，只是自发自动的站在了他的身边，等着他自动退开了一些，便占据了属于他的位子。
那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手附上琴时，手指颤抖的都厉害。只是轻轻拨动了一根琴弦，声音流淌出，便再也停不下手了。也是那一次，李富第一次听到我弹琴。
“好好···苏暮，老夫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伴随着说话声的，还有李富一路而来鼓掌的声音，走进亭子，连站在一边的儿子也没有顾，便先与我说话了。
“苏暮啊，老夫想请你去我的琴馆教琴，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啊？”
其实他这句话说的太客套了，作为一个白吃白喝在李府呆了一个多月的人来说，我实在是没有那个资格去拒绝，况且，我也不会拒绝。
失去了那么多，上天到底还是眷顾的，至少往后的生活中，还有琴。
“苏暮啊，这曲《凤求凰》”李富停顿看片刻，略有迟疑，想了很长时间才继续开口道：“不知可否教教小儿这首曲子？”
我还以为是何事如此难以启齿，不过是教首曲子罢了，况且李言在琴上极有天赋，我也是乐于教导他的。
“李老爷这话就见外了，我与李言情同兄弟，就算您不说，也会这么做的。”其实，自李言几日前知道自己会琴之后，已是来请教过不下十数次了。
“好，那就好，你们俩能这么相处，我就放心了。”
“这琴？”
“哦，对了，这琴怎么样？”
“确实极好”仅仅说了一句话，我便忍不住又抚上那琴。李富见我这般，脸上非但笑意盈盈，更是带上了自豪的神色，也跟着伸手，轻轻地抚上这把凤凰和鸣。
见他这般，我便知道希望很小了，小到几乎渺茫，可依旧开口道：“苏暮有一事相求，恳请李老爷同意。”说实话，在此之前，我从未开口求过人，现下，却为了一把琴而做出请求的姿态，可我却并不后悔。不是什么东西都是想有便有的，有些，一旦错过，便永远的错过了。
“哦？你还从未向老夫提过什么请求，说吧。”似乎对于我接下来的话很是好奇，李富竟一副兴趣盎然的表情望着我，见他那样，让我更难以启齿了。
“若是可以，希望李老爷能替苏暮留下这把琴，来日待苏暮攒够五十两，必定来买。”不知这样的措辞是否得当，可说完后见李富一瞬间张大的眼，我后悔了。
不是不懂得先来后到的道理，谁先付钱谁便得，在买卖上尤为如此，自己刚才那番话，怕是会为难了他吧。
“你······”
“李老爷！”
我不是没有教养的人，我知道打断别人说话是一种极不礼貌的行为，可我能怎么做！？或许真的是李富待我太好了，自己才会如现在这般，目无尊长。可是，五十两银子，若是自己此时连五十两银子的琴都不去争取，难道还要用这身无分文的身子去赚足一千两买琴吗！？
“苏暮记得，您说若是苏暮来教琴，每月月银五两，所以我想，您能否扣除十个月的月银，将这凤凰和鸣买给我？”
已经算是最后的筹码了吧，哦不。若是还不行，或许自己还能考虑一辈子卖身在这琴馆。以前不值，但现在，绝对值了。
李富望着我，也不说话，每次见他都是眯着眼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这会儿，脸上也没有了什么表情。或许真的是自己玩笑开大了，可在我眼里，它并不是一个笑话啊！
正考虑要不要把最后的筹码一并说了，李富摆了摆手，那副皱眉的神情，分分明明是在告诉我，他已是不想再听下去了。
也对，就凭我这么个日日寄人篱下的人，没钱没势，又有何德何能拥有这样一把好琴。
其实我并没有要怪李富的意思，世上不是什么事，他都能顺着我的。我懂，可即使这样，我也能想象得出自己此时在看李富时，脸上僵硬的笑容。即便笑着，也比鬼还难看。
李富捧起琴转身，许就是见了我的苦笑，一愣，随后才摇了摇头，接着说了句：“傻孩子”。
傻孩子···是啊，活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什么都没了之后的我，也就不过是个傻孩子而已，说得难听一些，那便是傻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章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