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传GL》玉如颜

2、第二章 拜师

　　翌日，天清气朗，是个好天气。

　　玉贤宫处在上林苑西北角，是个少有人走动的地方，一来离皇帝上朝休息的地方太远，二来贤妃日里鲜少与人走动，所以周遭一带也是罕有人至。在离玉贤宫不远处，有一片太清池，水光敛滟，碧波如顷，远远望去水天一色皆是湖蓝碧绿倒影生光，也正因此才得太祖钦赐“太清”之名。

　　若是春日里，沿岸垂柳碧柳盈盈，千条万条绿丝犹如舞姬纤细的腰身，随风轻摆，婆娑生姿，煞是壮观，这幽美的景色甚得纳兰濯云喜欢。早些年，她别出心裁地在池边圈了一片园子，又怂恿小凌子冒着杀头风险从御花园偷挖了些种子移在这里，虽说初期之时异常艰难，埋进土里不是死就是枯，但经过纳兰濯云的不懈努力以及悉心照料，不过两三年，便已初具规模，如今园里不但有牡丹、桂花、芭蕉、翠竹、桃李、果树和梅花，还有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多有百余种，而且时不时地迎来些天上的不速之客到访，倒成了太清池边的又一景。

　　贤妃为了嘉奖她，特意找人搭了间小筑，依水而建，微风吹来便会带着郁郁青青的水气和时令交替的花香，别具情致风味。纳兰濯云喜不胜收，自此之后，除特殊日子外，每日晨间、午间、晚间必来小筑，完成必修功课，余下时间便泛舟种花浇草，和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培养感情，生活可谓多姿多彩不亦乐乎，为此她还亲自给园、筑起了名字，一名百花园，实是名至实归，二名人间天堂，虽说夸张了些，但在这深宫之中，能有这一片远离是非的清静之地，倒也真真算得上人间天堂了。

　　这日，纳兰濯云如往常一般早早起床来到太清池，先站在池边闭目吐息一番，之后脱掉外衣活动开筋骨，开始围着太清池跑步。因天色极好，池水明澈如镜，折射着铺天盖地洒下的如金丝细雨般的阳光，灿灿地晃得人睁不开眼，不敢向池心瞧去。

　　纳兰濯云一边跑一边试着调匀气息，可惜这种状态维持不到半个时辰，整个人便已汗如雨下气喘如牛了，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弯起身子，双手撑在弯曲的双腿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直到新鲜的空气重新充入已稀薄至空的肺里才好过了些。

　　等气喘匀了，她起身，举目望向天际，天空蔚蓝如洗，朵朵白云悠闲自得地飘在空中，忽然，在那飘渺的云端闪过一抹身影，如惊鸿般一掠即逝，那是她七岁那年偶然看到的景象，也正是这个比烟花绽放还要炫彩夺目的瞬间改变了她的一生。

　　凝神片刻，体力好像恢复了些，见天色还早，纳兰濯云决定继续跑步，拖着沉重的脚步，她仍咬牙坚持，又过了半个时辰，体力终于到了极限，就在她觉着自己再也跑不动的时候，从不远处飘来一阵箫声，箫声清淡高远，听来如高山流水清丽幽婉，纳兰濯云日里也有学习音律，顿时被这绝妙的箫声吸引，想了想，提起步伐转而向这声源处奔跑而去。

　　贤妃胡思乱想了一夜又抱着纳兰濯云和衣而睡，所以比平日起的晚了些，宫女青宁伺候她净面漱口穿衣之后，端来早已备好的糕点和热腾腾的渗汤。

　　贤妃接过渗汤，青宁说道：“这是公主早上出门时，刻意吩咐奴婢准备的，娘娘赶紧趁热喝了吧。” 青宁年方十七，聪明伶俐，原是皇后宫里派来的细作，后被贤妃的善良所感念，从此弃暗投明，周旋于两宫之间，暗里帮衬贤妃。

　　“濯儿懂事了。”贤妃感叹一声。

　　青宁笑道：“还不是娘娘教导有方，奴婢瞧咱们公主不但孝顺懂事，而且聪颖过人呢。”

　　“哦？她哪里聪颖过人，说说看？”贤妃低头喝汤，明知故问。

　　青宁也不计较放了胆说：“昨儿个若不是公主挺身而出替奴婢们求情，怕是娘娘要亲自出马了吧，虽说皇上这几个月常来咱这，但他之前是怎么对娘娘的，奴婢是有目共睹心里有数的。皇上一向不喜欢奴才和主子打成一片，明里是规矩压人，暗里是怕两厢私通，背地里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公主怕娘娘被皇上责骂，更怕皇上对娘娘产生疑心，这才冒了险替奴婢们背黑锅，不过公主也有她的算计，左右不过是个孩子，大不了挨顿骂，虎毒还不食子呢，总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最后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奴婢们的危机，也把娘娘给撇清了，事情得以圆满解决，娘娘说，咱们公主是不是聪颖过人？”

　　贤妃知这丫头心如明镜一般，心里虽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抬起头瞪了她一眼：“越发管不住自己这张嘴了！”

　　青宁微微吐了吐舌头：“这些话，奴婢只在自己宫里说，也只对娘娘一人说，决不向外说去。奴婢只是昨晚听了小凌子他们的话，越发感慨罢了，奴婢们自小被人送进宫，什么样的主子没见过、没听过，奴婢不想胡乱发誓，因为奴婢相信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奴婢在娘娘和公主面前决不藏着掖着。”

　　贤妃心下感动不已，宫女中她也偏喜青宁，便推心置腹地说道：“知本宫者惟你一人也，只愿你以后待濯儿如待本宫一般。”

　　青宁重重地点了头，又觉这话题不免伤感，打趣道：“娘娘尽管放心，奴婢面皮厚，早就把自己和娘娘公主拴在一根儿绳上了，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谁和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晨练回来的纳兰濯云三蹦两蹦进了屋，打断二人谈话。

　　青宁瞧她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连忙掏了帕子给她擦干，谁知这手一摸到身上才发现这哪是汗啊，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便心疼地说道：“我的小祖宗，清晨露水重、湿气大，也不知道爱惜自个儿的身体，瞧这满身大汗的，当心受了凉，着了风寒。”

　　纳兰濯云笑她小题大做，青宁撇撇嘴，下去给她准备热水去了。

　　贤妃放下汤盅，纳兰濯云给她请安后，说道：“母妃，昨夜抱着孩儿没睡好吧，身体酸不酸？孩儿帮你捏捏。”说罢，也不等贤妃回话，脱了鞋子爬上软榻，像模像样地捏起来。

　　贤妃温柔一笑，这笑容有母亲的甘愿和满足，快九岁的孩子便像个小大人似的乖巧孝顺惹人疼爱，换了谁不喜欢？不过毕竟是自家孩子，一举一动所隐含的小心思当娘的岂会不知？

　　但若是谈起忍耐力，贤妃自认第二便无人敢认第一，纳兰濯云自小由她带大，忍耐力倒也不错，只是在鲁班面前班门弄斧，就显得太过稚嫩了。纳兰濯云东拉西扯、抓耳挠腮了半天，贤妃就是不接招，最后没办法，只能如实招来。

　　她坏坏一笑，暗暗哼了哼，母妃再能忍，但有一招终是敌不过我----耍赖，谁让耍赖是小孩子得天独厚的特权呢？

　　纳兰濯云理直气壮地用着自己最后的杀手锏，抱住贤妃的脖子问道：“孩儿有一事想请教母妃？”

　　“什么事？”贤妃背着人继续打太极。

　　“昨日母妃应孩儿之事，可还作数？”

　　贤妃迟疑片刻，答道：“自然作数。”

　　纳兰濯云转转眼珠，黯然地道：“孩儿可不想母妃应得心不甘情不愿，若是如此，孩儿宁可委屈自己，也不让母妃难过。”

　　贤妃心里暗道，好一个以退为进，刚想顺水推舟，不料又被她抱着摇起来，耳边听她撒娇道：“不过，孩儿知道母妃绝不会失信于孩儿，母妃只是放心不下，但是一来拜姑姑为师是孩儿一直以来的心愿，二来孩儿也想有能力自保，三来若是哪天母妃厌烦了这里的生活，孩儿就带着母妃远走高飞，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童言无忌，虽是一句戏言，但却彻底触动了贤妃心底那根一直紧绷的弦，自己这辈子是不要妄想离开皇宫了，但是濯儿不同，她还太小，她还有的是时间，与其让紫禁城禁锢她的一生，像个木偶般任人摆布，倒不如有一天能够离开这里，海阔天高。

　　想到这个契机，贤妃终于点了头。

　　拜师这天，是个极晴朗的日子。站在空旷的院落里刚好可以看见无比晴好的天空，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偶尔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

　　鸿雁高飞，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预兆。

　　纳兰濯云将发辫高高竖起，穿了身黑色的紧身衣裤，胸前背后绣着金黄的图文，图文繁复并看不出内容，脚踏石青色宝蓝海纹样的软皮靴，腰背直挺，自有一股威慑力。

　　她身旁站了一名女子，脸上略施薄粉，一身浅绿色时新宫装，合着规矩裁制，上裳下裙，泯然于众的普通样式和颜色，并无半分出挑，头上斜簪一朵翠绿色的碧玉珠花，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略略自矜。

　　二人面前摆了香案，案上放着炉鼎和清香，青宁端了茶盏和小凌子一起站在二人身后，贤妃远远侍立一旁，众人表情皆是严肃认真，不曾有一丝怠慢。小凌子仰脸看天，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走到香案前，将香点燃递给纳兰濯云，说道：“公主，请先拜天地。”

　　纳兰濯云跪倒在地，规规矩矩地叩了三个响头，尔后接过三柱清香，郑重说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我纳兰濯云请天地鉴，愿拜辛磬姑姑为师，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将香插入炉鼎，纳兰濯云侧过身，又朝身边的女子三叩首，才起身接过青宁端来的茶水递给她，恭敬地说道：“师父，请喝茶。”

　　辛磬接过茶抿了口，始终面带微笑，声音淡淡地说道：“既拜我为师，今后的日子少不了枯燥无味还要吃些苦头，可想好了？”

　　纳兰濯云重重点头，信誓旦旦地答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师父请放心，徒儿定会用心学习。”

　　“好，既然如此，为师也会用心去教，不过这宫里人多嘴杂，濯儿还是称我姑姑便是。”

　　拜师仪式完成，小凌子撤去香案和青宁在后院收拾，辛磬随贤妃回到正殿，贤妃遣开纳兰濯云，独自坐在榻上沉默不语。半响，辛磬起身给她施了一礼，满含歉意地说道：“辛儿原是无心之举，却不想这孩子如此执着，倒是给姐姐添麻烦了。”

　　辛磬原是前朝大将军辛博之女，六岁那年辛博领军出征，虽铲平叛乱却也英勇牺牲，其母性子贞烈，见丈夫战死沙场，便将幼女托付当今太后，自己殉情去了，太后念其一家忠勇又见小小的辛磬孤苦无依，怜悯之下将其收为义女，赐号颜平公主。

　　贤妃入宫那年，在一次偶然之下遇到了她，那年辛磬刚满十岁，正一个人蹲在宫墙旁哭泣，贤妃当时并不知她是谁，只是看到小女孩哭得如此伤心欲绝，心疼之余紧紧抱着她，直到小女孩哭得晕了过去，才又抱了她回到自己寝殿，好好照料，自此之后，二人结下不解之缘。

　　贤妃是个不受宠的妃子，而辛磬也只是名义上的公主，二人在宫中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日里除了要忍受其他嫔妃的奚落之外，内务府司礼监还有一些其他狗仗人势的太监宫女也没少刁难她们，幸而这二人性子随意，对这些事并不在意，为人处事又低调，所以这些年生活得倒也平静。

　　许是同是天涯沦落人，许是心心相惜，二人感情日渐深厚，贤妃比辛磬年长几岁，对外二人是姑嫂身份，但关起门来，却始终以姐妹相称。

　　贤妃瞧了眼辛磬，语气有些许责备：“若不是你看中这孩子的筋骨，怕也不会轻易在她面前一展身手。”

　　辛磬笑：“姐姐当真是火眼金睛，濯儿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习武奇才，这一点我确实存了私心。若濯儿生在寻常人家，我也希望她能平平淡淡了此一生，但生在皇家，却是身不由己，这点姐姐该是深有体会才是。”

　　贤妃点头，“正是不想她因我而受累，才千方百计地想给她争得一方净土，但皇上近日时常踏足，我这宿愿怕是再难如愿了。”

　　“所以姐姐才会同意濯儿随我习武，就是想着有一天她若离开这里，在外面的世界能有一技之长保护自己吧？”

　　这回换贤妃笑了：“方才还说我是火眼金睛，我看你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