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章五 ...
-
谢仲庭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喧哗，不过他的目标很明确，一路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容郁和白芨身边。见到两人回头，冷冰冰的脸上才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在这个过程里，郁止的目光也一直隐蔽但片刻不离地跟着他。随即他激烈的心跳慢慢平缓了下来……这个男人与他那不孝子有九分相像，但也只是相似而已。
细看之下，谢仲庭和谢忘忧确实是有些差别的。郁止堕崖之时，谢忘忧才将将过完十七岁生辰，即使在同龄人中身形已算挺拔，但仍是少年人的身姿。而谢仲庭身形矫健、肩背宽阔，步履之间气势迫人，一看便是成年男子——简单来说，就是比谢忘忧老多了。而且，谢忘忧再桀骜不驯，笑起来也是正气凛然，谢仲庭这个人，笑起来却有点叫人看不透的邪气。
“就知道你会来。”容郁对谢仲庭的到来毫不意外，只是随口调侃了一句就继续蹲屏幕前去了。
谢仲庭微微皱眉，从他下车开始，他就莫名有一种被窥视的不爽感。表情不耐地扫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事实上作为这部戏出钱最多八卦也多的大投资商，他每次出现都会引发一阵围观。所以最后他只是克制住自己的不爽转向了白芨：“感冒还没好，乱跑什么？”
“已经好多了。”白芨边说边掩嘴咳嗽，说完自己就笑了。
谢仲庭“啧”了一声，从跟过来的助理手里接过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递到了白芨手里：“润喉茶，有空的时候喝两口。自己的身体自己悠着点，别还跟小时候似的。”
白芨笑着接过。这会儿祝小小已经从保姆车里摇摇晃晃地奔了过来，一脸乖巧地叫了声白芨哥，又转头去笑眯眯地叫谢仲庭：“仲庭哥，你怎么过来啦？早上起来你都已经出门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很忙。”
“说过晚上请剧组吃饭，顺路就来了。”谢仲庭还是那副冷淡不耐的表情，像对小朋友一样不轻不重地推了推祝小小的脑袋，示意他别碍事：“回车里呆着吧，没你什么事儿。”
祝小小本就恐高，隔老远看到山崖边的景色就软了，被谢仲庭一推更是晃晃悠悠。抿了下嘴见谢仲庭毫无反应，也只得苦着脸晃回了保姆车。
白芨似笑非笑地看着谢仲庭，谢仲庭耸耸肩跟他解释：“别误会，我俩昨天就是盖着棉被纯睡觉。”顿了一顿，又贴近他低声说：“不过，我也是个正常男人。如果你再拒绝我，今晚会怎么样我没法保证。”
有一瞬间白芨似乎是被他的话刺到，露出了些微的忧伤表情。但他最后还是撇开脸，看似平静地给出了和往常一样的答案：“我说过的，做恋人注定分开。与其这样，我宁可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至少到老了还能在一块儿。”
“歪理邪说。”谢仲庭撇嘴一笑，站直身体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对白芨的话并不怎么在意。好朋友会他在他每次一找小情儿或者找人过夜的时候就开始生病？只有白芨这样的傻子才会自己骗自己，他就不信拿不下他。
这边郁止的戏份终于到了，容郁亲自上前，拉着他左摆右摆站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又叫他手里握着一只摆看的长笛。等鼓风机开始运作之后，这幕戏就开始了。
尽管这过程中一直是看似容郁主导，但实则是郁止不动声色地引导着他走到了那个位置。经历一场生死，郁止自然对这个肖似谢忘忧的男人带着小心谨慎。是以他虽然一直面朝悬崖背对人群，但全身的肌肉都保持着紧绷，哪怕这样的状态令他剧痛无比。而他的脚下不远处，正有一棵沿峭壁向外生长的迎客松，茂密的横枝足以环抱一人。即使对方突然发作，他亦不至于再次遇险。
山风本就凛冽，但为了在屏幕里制造出华丽的效果，鼓风机的效率也大得惊人。容郁因此一再提醒郁止离崖边稍远一些，以免身形晃动发生危险。但他显然是多虑了，郁止眯着眼睛，巍然不动地站在风里，享受至极。只有这样的风，才更多了些泼墨崖之巅的感觉。
“十一，来了！”
口令发出之后，摇臂摄像机便开始运作，由远及近地记录下了悬崖这一角的画面。
穿着白衫的少年人背手立在崖边，默默凝视着广阔天地间的美景。山风飒飒，将他的长衫几乎是贴着身躯吹起，飘逸若仙，连他墨一般黑的长发也飘荡在空中，如同音律一般起伏。这就是方继云，他胸怀大志而意志坚定，野心勃勃而不动声色，即使如此狂乱的山风也无法撼动他的身形一丝一毫；但他又心思深沉而难以捉摸，圆滑世故而善于伪装，静静站在风里时，他就像不用刻意便能与这面前的山水画卷融到一处，随时都能随风而去。
过了片刻，郁止仍没有等到容郁或是其他人应该给他的“吹起笛子”的指示。但他并没有回头询问，而是自然地将手中的笛子如同挽剑花一般潇洒地转了一圈，凑到嘴边吹了起来。
笛子只是用来做装饰的样品，虽然外观精致，但细处做工其实略显粗糙。吹起最初一段时，笛声还显得有些粗砺，但片刻之后就恢复了它应有的清远。悠扬而寂寥的曲调缓缓飘荡在崖边，是有些奇怪的曲子，高低婉转之间总有些似乎刻意的晦涩与断点。或许说不上好听，但配合着那个身形颀长、而又意态风流的背影，便很能抓住人的注意力。
容郁蹲在监视器前，心情激荡又若有所思——他不是想从一个背影夸奖他捡来的十一演技了得，只是，刚才这一段的感觉实在很不错，甚至让他有点不想停下。他相信换祝小小来，也绝对无法给他这种感觉。当十一自己停下笛声并转过脸来的那一刻，容郁敏感地从镜头里体会到了这种感觉的由来。十一身上确实有着一种特别的味道，对于古装，他似乎根本无需调整姿态，一举一动自然得就像从遥远的古代跋涉而来的人。
郁止并没有专心吹笛，第一个音响起之后，他就在留意身后的动静。这一首《听竹》，是谢忘忧十岁时第一次自己作出的曲子，也是他叫自己吹得最多的一首。吹笛前的那个动作，也是谢忘忧稚嫩时常有的习惯。如果那人是谢忘忧，甚或与他相关，不可能对此毫无反应。
但身后一直出奇地安静，甚至连命他停止的喊声也没有。吹到半曲，郁止便无力往下，只得停下来侧身去看容郁，询问他是否已可。幸而容郁已经面带兴奋地对他点头示意，郁止的目光于是转回来，不动声色地落到了一直注视着他的谢仲庭眼里。
连容郁也注意到了他们俩人的对视，顿时脸色一变，冲着谢仲庭气汹汹地冲过去，拎着他的领子低声威胁：“十一是我捡来的，早签我的工作室了，你他妈别想着跟我抢啊？”
谢仲庭皱眉推开他：“别误会，下面公司签谁我不管……我只是觉得他有点眼熟。”
“放你的狗屁！这种搭讪专用句你也敢用？！警告你别对他起歪心思！”
以郁止的相貌，被谢仲庭这样的衣冠禽兽盯上也不足为怪，但容郁对这种可能性非常膈应。估计刚才谢仲庭盯着郁止看个不停的时候白芨也有点误会，不然现在他也不会摆着副淡漠的什么也看不上的脸。
谢仲庭仍旧注视着郁止转身走开的背影，半晌才若有所思地一笑：“都说了别误会，我说的是他背影眼熟，估计是有点白芨前几年演的那个少侠味儿。难得这个十一合适，不如用他来当当白芨的替身。你也知道，白芨的身体从小不怎么样，有些动作对他来说太危险。”
白芨抱着保温杯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抿嘴一笑，不痛不痒地踢了谢仲庭一脚表示谢意。容郁倒是真的舒了一口气：“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早说啊！还以为你又要给你底下那破公司挖角。不过十一挺有原则的，我不保证说得动他。”
“没事。”谢仲庭满不在乎。说实在的活到三十来岁，还真没有什么他搞不定的事儿。说不说得动有什么关系啊，蛇打七寸，任何一个人，只要给他最想要的、最必须要的、最不得不要的东西就行了。
下山的路挺长，所以虽然后面没郁止什么事儿，他还是等到大伙收工才走，顺便搭个顺风马车下山。
白芨跟着谢仲庭的车走了，郁止还是被容郁拉到了祝小小呆着的那辆面包车上。祝小小正窝在车里萎靡地玩游戏，见到一车人挤上来还挺关心的：“容哥，我那场戏演得还行吧？实在不行你给我绑个眼罩，我自己上。”
“不用了。”容郁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更懒得和他多说，反正电影上映就见分晓了。
其他人也没好意思戳破他，只是视线瞄一下沉默的郁止，又瞄一下祝小小，看向他的眼睛里同情和安慰更多了。有这颗珠玉在前，可以想见，容大导演以后对祝小小的要求一定会越来越高的。也有人在暗自嘟哝，可惜大帅哥十一是个哑巴，不然方继云直接给他该有多好。
容郁的心里早已对此遗憾了一百遍，这会儿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十一，晚饭又找落了没？没有就和我们一起吃吧，谢仲庭请客。”想想他或许不认识谢仲庭，又解释了一句：“就是给钱给我们拍电影的谢大老板，今天站我和白芨身边的那个黑西装。”
谢仲庭……郁止心里默默把这个名字转了几转，然后点了点头。这个名字，是他必去的原因之一。当然更重要的是前些天容郁给的二十两银票早已花光，且今晚也领不到盒饭，郁止本做好了挨饿不吃的准备，如今有填跑肚子的机会他自然是不会放弃的。
谢仲庭很有钱，也乐意花钱。因此，这顿饭实在市内有名的高档古风菜馆贺雅轩吃的，也算是配合剧组的古装风格。落座时自然是一番客套你来我往，然后大家就随意了。
人不多，但谢仲庭还是单开了一桌，只坐了他、白芨、容郁三人。一则是白芨感冒不适合与太多人供桌，当然不是怕传染给别人而是怕感冒加重；另则白芨挑食至极，对菜色的要求也很高，在贺雅轩里也是有专门的点单和厨师照顾的。容郁虽然对郁止另眼相看，但还没能到让他进入他们这个圈子的程度。
他、白芨和谢仲庭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事实上，他们三人最后竟然会从事同一个行业并不是偶然。最初是白芨想要去学表演，因为怕没人请他当主角，容郁才去学了导演系。因为怕没人出钱给他拍电影，继承家业后的谢仲庭才会单开了一家影视公司并开始涉足电影投资。其间的亲近程度自然不用多说。
到了这种场合，通常阿谀奉承或是唇枪舌战的时间会比真正吃饭要多得多，但有四个人算是例外。三个当然是谢仲庭他们那一桌，因为没人敢打扰。另一个当然就是郁止了。
这大概是郁止坠崖以来第一次认认真真体味米饭与菜的味道，因此，他吃得特别仔细，每一口都细细地品尝后方才咽下。这些菜的原料他都认识，但最后的形色与味道却与从前大相径庭。坦白说，郁止觉得非常好吃——尽管各种山珍野味的肉质不若从前那般鲜嫩，但由不同配料烹制出来的味道相当新奇。或许也是最近饿得狠了，郁止每吃一口，都觉得异常满足。
于是在别人的杯光盏影之间，郁止又一次用不起眼却稳定的速度将桌面上的菜扫荡了大半。当然，没人会在意这些。
几桌人里最活跃的应该是祝小小了，当然，他也是唯一一个敢去谢仲庭他们一桌敬酒的。
祝小小还是挺有眼色的，敬了容郁，又敬了谢仲庭，还对着容郁做了许久的自我检讨，保证从此改掉懒散的坏习惯。最后才倒了一小杯酒，笑眯眯地放在了白芨面前：“白芨哥，你是我的偶像，也是我的目标……哈哈，我敬你一杯，希望以后我们能有更多机会好好相处，你也能多教我点儿。”
包厢里的气氛一瞬间有点微妙的尴尬。谢仲庭和祝小小的八卦大家都心知肚明，而白芨和祝小小站在一块的时候，其实能很轻易地看出来，他们之间是有些相像的。就连有些娱乐论坛里也会把祝小小称作“小白芨”，只不过，白芨就像是一株已经长成的青竹，而祝小小更像是一颗嫩笋。
就像现在，白芨只是坐在桌前微微一笑，就从气势上彻底压倒了祝小小。他没有站起来，但还是微笑着端起了酒杯：“我喝一点。”
谢仲庭把手挡在了他的杯口上：“你不能喝。”
不过白芨还是轻轻拿开了他的手，用无奈和抱歉的目光看了看祝小小，将酒杯里的酒倒去大半，最后抿下了一小口。
祝小小笑了笑想说话，谢仲庭直接朝他挥了挥手：“过来，小小。”
祝小小乖巧地凑近去，谢仲庭只附耳对他说了一句话，他就突然满脸涨红，干完自己的酒匆匆对白芨说了一声“白芨哥对不起”就走了。
那句话说得极低，或许只有六感远比常人灵敏，又因酒足饭饱因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谢仲庭身上的郁止听了个清楚。谢仲庭说的是：“滚回去吧，别闹事。”
郁止有意多多观察谢仲庭，但包厢里的乌烟瘴气与同桌人的喧闹最终还是让他难以忍受。见无人注意到他，就离开了房间外出消食。包厢外是古色古香的木质长廊，约半人高的阑干外，就是一片小小庭院。长廊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转角，用檀木珠帘与外界隔了开来，内里有一张青竹面的木桌与四张竹凳，被高高低低的盆栽围绕着，看来绿意盎然、十分舒适。
郁止端着店小二刚为他泡的新茶，惬意地坐在竹凳上，手指轻轻地抚摩着离他最近的一株绿萝叶面。气息也同时在身体里默默地流转，探视并滋养着身体内部，内力与经脉并无好转，但脏腑至少是好全了。
只当郁止闭目养神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应该是两人。过不久，容郁的声音就突然传来。
“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肯定不会让祝小小进来。就现在方继云也不能让他演，这角色太重要了，我和白芨花了这么多心血，没道理毁在他身上！跟你说认真的，我唯一能做出的让步，就是让他演少年方继云。”
“那就这样吧。”另一个声音是谢仲庭的。
容郁又和谢仲庭说了些生意上的事，最后就先走了。谢仲庭倒是站在廊边站着，伴着黑暗里一明一灭的火光。不过没过多久，又有脚步声过来，这回是祝小小。
祝小小当然是知道事情闹大了，他想和谢仲庭解释他一点也没有要为难白芨，一点也没有想在白芨面前耀武扬威，他敬酒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就是谢仲庭像圈养小狗一样把他养了半年了，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可能可以更进一步了，在白芨面前露个脸是应该的。不过，他的道歉只来得及说了半句：“仲庭哥对不起，我只是想和你……”就被谢仲庭塞回了喉咙里。
“别误会，小小，我就是把你当个弟弟。你看这半年我都没碰过你，我是真对你没性趣。”谢仲庭对他说：“留个送别礼给你吧，喜欢什么？别墅？方继云？”
听脚步声仍是只有一个人离去，但好在世界终于清净了。
郁止并没有特意去听他们的对话，但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他也只好保持着平缓又轻微的呼吸，靠墙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直到庭院外偶然射来的一束车灯从他的脸上一扫而过，强烈的刺激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冷不防地，檀木珠帘哗啦一声被人大力掀了起来，接着郁止就被拎着领子狠狠甩到了长廊的栏杆上。
谢仲庭叼着根烟，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几秒，随即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啊，小哑巴，不知道是你。”
郁止蹙眉看着他，半晌，等到全身散架般的痛感渐渐缓了过来，才动作缓慢地摇了摇头。
谢仲庭当然已经从容郁那里听说这是个小哑巴，而且是个不爱写字不爱搭话的哑巴。这让他隐私暴露被人偷听的不爽感多少缓解了一点。至少，偷听的人不是个大嘴巴。不过，临走时他还是仗着身高优势轻佻地摸了摸郁止的脑袋，笑着警告了他一句：“都当做没听到吧。”
…………………………………………
郁止注视着谢仲庭离开的背影，终于确定他与谢忘忧不是同一个人。即使在泼墨崖上将他逼至坠崖之时，谢忘忧也不曾对他露出过这种表情——嘴角带着笑意，眼睛深处却冰冷得如同一片深海。
“孽子。”他张开嘴，冷淡地吐出了一句无声的话。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章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