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劫·桃林情错》叹之奈何

11、旧时相识（下）

　　幕凡已经不记得究竟如何挨过的那一日。隐约的印象是是姗姗来迟的四皇子，劝住了众人，又把衣不蔽体的自己送回了茹镜娘娘的寝宫。
　　茹镜娘娘看到他鼻青脸肿，破破烂烂的衣服间一道道清晰的血痕，心如刀绞。但问清了事情原委，也不敢请太医来诊治。毕竟为首的太子与二皇子背后，是皇后和皇贵妃撑腰。自己倒不怕什么，却担心追究起来，反倒是被他们把错因都归在幕凡身上。
　　茹镜娘娘索性便亲自为幕凡上药，夜里守在他床边默默流泪。好在幕凡受的只是皮外伤，发了三夜的高烧后，神志便渐渐清醒了过来。只是从那日起，茹镜娘娘清晰地感觉到幕凡待自己，再也没有了以往的亲密无间。

　　幕凡当初便听过一些流言蜚语，但因为茹镜娘娘视他一直如亲身儿子，他也就从未将传言放在心上。只是如今有了心，就一点点地有了眉目，了解了当初的来龙去脉。甚至让他打听到自己的亲身娘亲，不知为何，被埋在了西郊的桃林之中。

　　七月初的某天，幕凡终于得了个机会溜出宫去。千辛万苦地到了桃林，却发现抬眼望去，四周围都是大相径庭地结满了果实的桃树，哪里还能找到他娘亲的墓冢！
　　从不落泪的幕凡，那日竟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并不是为自幼受了的那些苦难觉得委屈，反倒是为自己的娘亲委屈：传言中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美人，死后竟是连块石碑都找不到。
　　这些年来，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惦记着她，还有谁会怜惜这殒在宫中的一抹芳魂呢？

　　“姐姐，你是在哭吗？”
　　幕凡忽然觉得有人在扯他的衣角，回过头，竟是个刚到自己腰部的小丫头。穿一身翠绿色的小袄，长得十分乖巧伶俐。此时正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眼好奇地盯着自己，眉心有一枚小小的胎记，隐约像是朵花的形状。

　　小丫头看到幕凡的脸，眼里忽然就溢满了真真切切的惊喜，毫不掩饰地咧开嘴，开心笑道：“姐姐长得真好看！我听尘哥哥讲过，天上也有个蟠桃园，里面住的神仙都非常非常漂亮。姐姐是不是就是天上的神仙？”
　　幕凡从前在宫里，虽然也常被人说到好看，但那赞美背后，往往藏着更多的鄙薄与恶意。此时被这小丫头诚心诚意地夸奖，心里很是受用，但毕竟今日是来祭悼娘亲的，再者……谁是姐姐啊！

　　小丫头自然不知道幕凡心里的波涛汹涌，但见他只是不说话，脸上兀自挂着泪珠，以为他还在为什么伤心。
　　手忙脚乱地从左边的袖口掏出枚小小的玉饰，伸到幕凡眼前，奶声奶气地安慰道：“姐姐别再哭了。这是柳伯伯今年送给我的四岁寿礼，你喜欢就拿去好了！”
　　幕凡看过去，是块和田玉雕成的小桃子，十分精致，连桃叶上的纹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虽然在宫中不受宠，但这样的小玩意也有不少，自然不会稀罕。只是有些莫名地看着眼前这小姑娘，不明白她硬要塞给自己这个做什么。

　　小丫头见幕凡也不接过去，只是直愣愣地看向自己，还道他不喜欢。悻悻地把玉桃放回去，挠了挠头，又掏呀掏，竟从右边的袖口里掏出个货真价实的桃子，个头还不小。
　　献宝似的摆到幕凡跟前，有些自豪地道：“姐姐，这是我刚刚在那边的树下捡到的。阿爹虽然总不让我捡桃子，但我背着他老能溜到桃林。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桃子，一定特别甜，你尝尝！”
　　幕凡好笑地看着快有两个拳头大小的鲜桃，心想她怎么能把这么大的东西藏在袖口呢？竟不知不觉起了作弄之意，还是不接桃子，故意作出伤心的表情，想看看这小东西究竟还能拿出什么宝贝。
　　好不容易才取出来的桃子，想要再塞回袖口是不可能了，只得把桃子先摆在地上。再抬头，却看见幕凡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小丫头急得小脸都红了。
　　最后咬牙跺脚，从怀里摸出了小小的正方形手帕，一层层小心翼翼地掀开，露出三块鲜亮的绿豆糕：“姐姐，这是阿爹专门找宫里的伯伯做的绿豆糕。我一直没有舍得吃，都给你好不好，你不要哭了！”
　　说着说着，乌黑的眼睛竟也蒙上了层雾气。

　　眼前这个随手便能将和田玉送人，却将三块绿豆糕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小丫头，此时满脸通红，委屈地仿佛立刻就能哭出来。
　　幕凡也说不清为什么，忽然间变态似的心情大好。接过了绿豆糕，粲然一笑，毫不客气的便将他们填入腹中。
　　斜睨了眼睛偷看那小丫头，虽然被人抢了心爱的糕点，眼角已经不争气地渗出几滴泪水。可是一看到自己的笑容，她竟也不自觉地扯起了嘴角，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幕凡楞了一下，觉得从小到大一直错过的什么，忽然被填满了。

　　也没过多久，宫里的小太监便找到了他。幕凡没有挣扎，默然地跟着他们回宫。
　　他最后一次回头，见那个小丫头傻傻地对着自己挥手：“神仙姐姐，你什么时候再来桃林啊？”
　　他想，还是不要再回来了。他的世界比不上她的小袄，真的装不下太多美好的东西。

　　就这样吧，再也不要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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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幕凡哥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桃之把头埋在幕凡的胸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嗯，刚知道。”幕凡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感觉她在怀中轻轻颤抖，自己的胸口也渐渐湿了一片，“刚刚才知道的。”

　　【刚刚才知道，我的娘亲竟是从来没有亏待我，在这片桃林终让你失而复得。桃之，我忽然觉得，为了你，我可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