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回千里梦》迷蝶曲

31、靖难（三）

　　“允炆？”试探似的声音如此的熟悉，而我此刻的灵魂却仿佛游离在身体之外，独自看朱允炆抱着一个素颜白衣的女子。女子容颜苍白似雪，双目紧闭。周围的火光不时照映在她的皮肤上面，平添了一抹极艳的绯红。

　　“青儿！青儿！”朱允炆疯狂的抱着怀中的女子，任由火光肆虐。他近乎绝望，但神情之中却仍带有一份坚定。脸上被指尖滑过的地方结成了三道触目惊心的血印子，此刻的他早已不是平日里待人和善的谦谦君子，更不是坐拥天下的帝王，此刻的他，狼狈如一个刚刚从炼狱中逃脱的孤魂野鬼，而怀中的女子则是他一切力量的根源！而他却似绝望！

　　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将我深深的吸引，才发现，原来那是来自我肉身的力量！

　　在他准备将我腰间的匕首插入胸膛的那一刹那，一种强烈的冲动我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身体瞬间的僵了起来。

　　“青儿？”他小声的唤着。

　　泪早已无声的一颗接一颗掉落，强忍住内心的酸楚，我轻身唤道：“允炆，是我。”

　　“你….”他欲言又止，我紧接着道：“我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那天是你将小纸条塞在了我的窗子下，又是你将我摘的荷花当作贺礼送给了皇后娘娘，还有那天我们策马在郊外。还有，你在宫外救了被困于乞颜氏的我——”话为说完，嘴唇却早已被他夺取，脸上的泪水被他一一吻下，周遭的一切都与我们无关，我们似一对离别已久的恋人，饱尝相思之苦，或许这份情如流星一般即将滑落，我也渴望能再亮一些，再高一些… …
　　倾盆的大雨并未能将这片火海浇灭，火势反而愈加茂盛。允炆向来待人宽厚，有忠心的太监宫女们跑来权允炆早些逃离。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了。我们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知道吗？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真正的和你在一起了，即使当年你舍弃了四叔愿做我的贤妃。可我知道，那是为了他。”他忽的停了下来。

　　我靠在他的怀里，问道：‘怎么不继续说了呢？”

　　他像小孩子一样撇撇嘴，道：“没来由的干嘛说这个，你能够想起我们间的情分就是上天给我最大的垂怜了，此时此刻我只想好好珍惜。”

　　“当年是我不好，如果我能早些记起来的话也不要你一个人受那么多的苦，白白的流逝那么多的时光，还不知再过一会儿又会是什么样呢。”扬起脸颊，伸手轻触他脸上的三道血印，“还疼吗？”他笑道：“早知道流几滴血就可以唤回你的记忆的话，我就算流一缸子也只觉得甜蜜。”

　　“别胡说！”我打断他。“就是你愿意，我也不同意。”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似夜空的星星。我看得痴了，脸蛋凑了过去，在他眉心间留下一吻。手指抚上他的胸口，如此缠绵依恋。

　　宫中的木材一项考究，做了许多的处理，可如此再也承受不了这么大的火势，一股焦味弥漫在空气里。

　　我不住的挥着手驱赶刺鼻的灰尘，眼泪也被熏了出来。允炆将我拉进他的怀里，用外袍散去灰尘，趁着火势还未燃及木门之前，走了出去。

　　诺大的宫殿外空无一人。宫墙外面的厮杀声随风声飘入我们的耳朵。“他来了。”允炆的声音虚无缥缈。我只使出更大的力气抱着他，希望可以凭此传递一些力量。

　　时间在流逝，生命亦在流逝..我们都知道禁军已不再是燕军的对手。他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朱棣即将接替朱允炆成为这个帝国的主宰，风萧瑟，我的情又将归往何处？命运的手不断将我推离又拉回，一生好似木偶由不得自己，连心….都由不得。

　　火光冲天，额头上已满是汗水。行军声踏破长空，朱棣身穿银白盔甲傲然于宫外，心底突的想起一个词，君临天下。此时的他指点江山，豪气万千。已不再只是一介亲王的气势。几年未见，他的荣光似乎比年轻的时候更加精神，是战争让他复活，让他成为了真正的朱棣。不再只是受朝廷控制的番王。昔年小儿女的嬉笑怒骂似乎如这漫天的雾气一般虚无缥缈，似乎从未存在。这是一场劫，只是这里面只有我与允炆。
　　他朝着我们漫步而来，盔甲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在进宫的那一步，有将领试图阻止，朱棣凌然目视，将领立刻退到一边。我俩的手狠狠的握着，给对方传递着自己的力量。这一刻，呵…. …终于还是来了。

　　“妙锦。”他唤我，手向我张开，似乎在等待我。我本能的向朱允炆的身后躲。

　　“燕王殿下。”允炆的声音很平静，丝毫没有山雨欲来的恐惧感。朱棣目光转向朱允炆，“多年不见，允炆似乎没太多变化呢。”“四叔亦是没有多少变化。”朱棣一笑：“北平的气候多干燥，怎会没有变化。”朱允炆还他一笑，“所以四叔携家都到南京了。”朱棣负手而立，若有所思道：“北平到南京的路不容易，这次来就不打算走了。妙锦，我来了，难道你就不高兴吗？来，来我这里。”

　　我看到他的手又向我伸来，脚步不听使唤的向后退。手指也在不经意间与允炆分离。朱棣紧跟着我的步子，一点一点的接近我。“朱棣！”我伸出手臂，在我俩中间分开了一个距离。抬眼望天：“我已经都想起来了。”“是吗。”停了一会儿又道：“只要你还爱我，我不会介意。妙锦，跟着我，好吗？”“我爱的人是允炆！”我的声音稍大了一些，似乎在安抚着略显律动的心。“是吗？”他讥诮。指甲深深的勾入手心。“是，我爱他，从头至尾我爱的只有他一人。单青是，徐妙锦亦是。”他抓住我的肩膀，冷丁丁的看着我：“那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爱我，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

　　直视他的眼睛，亦冷冷的道：“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为什么？”他怒吼道。一道闪电突的劈来，宫殿的一角刷的掉落。我一惊，上前猛然抱住了他。他亦是一惊。

　　不，不不不不不！我怎么可以这样？！我怎么能这样。

　　我已经背叛过允炆一次了，怎么还可能有第二次。急忙又推开了他。视线中，允炆正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允炆，你听我说，我….我刚才….”“你也看到了，妙锦只是嘴硬而已，一遇到什么事，她自然而然想到能够救她的，给她安全的人不是你，是我！”朱棣打断了我的话。“不！”我大声的叫道。朱棣猛然间再次抓着我的肩膀，使劲的摇晃着我的骨骼，“你说你不爱我，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抓着我不放手？当年你肯留下来嫁给他究竟又是为了谁？”

　　“错了……都错了……..一切全错了！”我凄然的喊叫着。抬头望天，天依旧是那样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把玩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既然叫我先遇上了允炆，又为什么要我做乞颜氏的女儿，又为什么要夺走我的记忆！既然要我爱上朱棣，为什么！又将我与允炆生生的绑在了一起，为什么又要在此刻让我全部都记起来！我如同一个孩童般蹲了下去，缩在一个角落中间，凄凄的哭泣。
　　待我再抬起眼时，看到的是允炆温润的笑颜。他一边用手抹去我脸上的泪花一边说道。“青儿，知道吗，你这一生已经为我们哭了太多次，我真的不愿意再看到这样的你，因为我的心会很痛，很痛，早知如此，我情愿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说，人生若只如初见般美好，那..该有多好！”白色的裙摆下绽放出一朵红色的花朵。

　　“允炆？”我疑问的唤道，可他身体里的血却越流越多，再一摸自己身上的那把匕首。“允炆！！”我大声的唤着他的名字。他抚摸着我额头前散落的发丝，“你…不必为我伤心，成王..败寇…….千古以来如此….是我..无能..燕王…..比我更有能力….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大明….四方…太平。你要学会坚强…燕王会好好的待…你…青！”

　　“允炆！允炆？”

　　“他死了。”朱棣也蹲在了我身边，伸手将允炆还睁着的眼睛合上。“你走开！”我嚷道。用手使劲的推开他，嫌弃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朱棣。“妙锦，听话，让他安息好吗？”

　　“安息？他这一辈子何来的安息？如今他死了，你才记得要让他安息。”

　　“妙锦，我知道…你还爱着我，跟着我，还和以前一样，好吗？就算你不爱我，但你能不能听朱允炆的话和我在一起…”

　　“朱棣。”我平静的道：“。是我的懦弱，害死了他，也害死了自己。我和你，再不可能了。黄泉路，一定很冷吧。”我将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允炆的身体，即使，我可开始变冷。

　　“不，这和你无关，成王败寇，他输了，所以他必须要死！”

　　“是吗？”大悲则不悲，一如我此刻平静。“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是在皇后娘娘的殿中，那天…是娘娘的寿辰，我…们去贺寿。情….归何处呢？我们策马在郊外，我们漫步在紫金山。你在地牢中向我坦露心声，你替我挡过枪林弹雨，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你…是个小贼！”嘴巴不经意间向上翘，“朱棣，为什么你要这么焦急呢？你哭了？是我看错了吗？你怎么会哭呢，你要做皇上了，那是你的梦想，你的梦要成真了，街头的小贼成了大明的天子….你还有未来，你还可以继续实现你的梦，但是我不能陪你了，我的梦醒了。”

　　力气在一点一点的消失，黑夜过后就是黎明。我知道你会在那个地方等我，我坠入的不再将是黑暗。

　　公元一四零二年朱棣称帝，史称明成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