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路上》陈商

1、第一章

　　这是沈颜在一个星期内打回家的第三通电话，因为听到之前母亲在电话中的声音有些喑哑，心里途生出一些不太好的预感一直放不下，于是拨通了这第三个电话。
　　等待了片刻之后电话就通了，里面传出了熟悉的那个声音。
　　“喂，妈？我是颜颜。”
　　“嗯，怎么了，又打电话过来？”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带些浓重的鼻音。
　　“没什么，就是告诉你我星期四回家。”
　　沈颜读的是寄宿制学校，每隔半个月回一次家，休假日是星期四下午放假，星期日上午返校。
　　“上次你打过来的时候不是说过啦。”她说。
　　“是吗？我忘记了。”沈颜呵呵呵的尴尬的笑了几声，其实她只是想找个借口听一听她的声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
　　“你那里是不是信号不好啊？电话一直嘟嘟嘟~嘟嘟嘟~的，好了不跟你说了，我挂电话了。”电话里传出熟悉的唠叨，是母亲在电话那头抱怨。
　　继续寒暄了几句，沈颜挂下了电话，想起电话那头的母亲有精神的抱怨，心里安心了不少。她笑嘻嘻招呼等在一旁的同学徐维妙：“打完啦，我们回教室吧。”
　　维妙是沈颜的小学同学，升上初中以后，她们分在了同一个班级，也是沈颜在班上的唯一一个老同学。
　　维妙个子小小的，长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常年带了一副远视眼镜，这副镜片犹如瓶底厚的眼镜是维妙的命根子。
　　班上二十多个的同学近视的有不少，远视却只有维妙一个。也难怪别人好奇，想知道透过远视镜片看看世界在眼中会发生什么奇妙的变化。
　　大家都讨好维妙想戴她的眼镜，最后却令人大失所望，可惜那副钢丝架的眼镜却负荷不了各种大大小小的脑袋，断成了两半。
　　维妙两只手各拿半边眼镜不知所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气哭了。自打那以后，维妙就再也不许任何人动她的眼镜。
　　升上初中后，沈颜就和要好的朋友分开了，在班级里维妙是她唯一的一个熟人，所以这个老同学来得格外的宝贵。
　　她还清楚得记得三年级开学报到的那天，刚和维妙认识的那个场景。那天沈颜早早的就到了，生活老师就领她去寝室休息，后来陆续有人到了，俞燕是第二个，维妙是第三个。
　　维妙刚来的时候沈颜和俞燕都对她特别好奇，因为她好小的一个哦。实际上真实年龄还要比我和俞燕大一岁，却好娇小，还是个爱哭鬼。
　　当时沈颜和俞燕就跳到她对面的那张床上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维妙红着眼睛回答：“维妙。”
　　她声音很小，听得不太实际，沈颜和俞燕对视一眼，结果两个人的表情都是一头雾水。然后就听她补充道：“维生素的维，奇妙的妙。”
　　沈颜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惟妙惟肖”，说实话真的挺适合她的，每次她一哭，镜片后面的眼睛就水灵灵的，让她想起了杨贵妃的荔枝。
　　别问她为什么是荔枝，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边的呀，但是当时她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荔枝，还是冰镇过的，水灵灵的。
　　还没进教室，老远就听到一声声刺耳的尖叫，那是班上一个外号叫“美腿”的男孩子发明的。记得那时间特别流行海豚音，女生们在私底里讨论了一圈，一致认为他们想练海豚音，结果功夫没到家，从嗓子里吼出来就变成了很娘的尖叫。
　　回到教室，就看到班里的男孩子闹翻了天。本来今天下午课程安排只有一节课，其他时间是属于学生的自由活动时间。因为今天外面下雨，本来应该出去打篮球的男孩子都聚在教室吵得不可开交。
　　看到维妙回来，女生都纷纷抗议男生太吵了，嚷着要班长管理秩序。维妙成绩不错，可惜性格不够大气，她的话男生哪里肯听。直到班主任怒气冲冲地提了一米来长的教棍闯进教室，男生们立即识相的坐到位子上假惺惺地看起课本来。班主任走了，教室又成了他们的天下。
　　沈颜趴在座位上，发呆的眼神没有焦距，手里的水笔在白纸上划来划去，心里的猜忌一直挥之不去。
　　终于等到了周四，是回家的日子，通常寄宿制的学生从返校那天开始就会盼着回家。校车上沈颜和维妙坐在一起，司机最爱放老旧的武打电影，一般都是大街上五块钱一张淘来的，实际上没有人会认真去看。沈颜有个坏习惯，一沾车就睡，醒了就和维妙聊天，聊些学校的事情，同学的事情。
　　同寝室的哪些人晚上又吃零食了，哪些人在午睡期间看小说被老师抓到了，哪些人去垃圾站走私零食了，哪些人受到男生的追求了……
　　直到维妙下车以后，突然间安静下来的环境让她的神经变得敏感起来。没有人去转移她的注意力，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沈颜感到极度的不安，她料到家里一定出了些事情，不然母亲不会一连好几天都沙哑着嗓子和她通电话。她有些害怕回家，唯恐一回到家就会失去某些珍贵的东西。
　　沈颜暗暗发誓，回到家以后看到你们都好好的，我一定做个乖宝宝，不撒娇不任性，好好享受你们的亲情。就算交换条件是十年的寿命，我也是愿意交换的。
　　该来的总是会来，只是回到家后沈颜并没有见到她想象中的一幕。屋子里有五六个人，很显然父母并不在其中，而是一些长辈和亲戚挤在她的家里。二十个平方左右的屋子，摆满了杂七杂八的家具，这会儿屋里站了五六个人，看上起实在是有些拥挤了。
　　一个老人冒出头来把沈颜拉到了厨房，她的弟弟因为好奇也跟了进去。
　　“颜颜，你爸爸平时对你好吗？”她这么问沈颜。
　　沈颜有些木讷，搞不清东南西北，于是规规矩矩回答：“还好。”
　　“要是你爸爸没有了你怎么办？”老人说着哭了出来。
　　“啊？”
　　“你爸爸没有了啊，以后你就没爸爸了呀。”老人如是说着。
　　“啊？”
　　沈颜不知道该呈现出怎样的状态才算是正常反应，只是脑子飞速地转了一遍，把所有的事情都连接了起来，事实证明了她的猜想没有错——她的家人出事了。
　　看着孙女麻木的表情，老人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哽咽着出去了，沈颜的弟弟跟在老人后面一起离开了。厨房只剩下沈颜一人。
　　沈颜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场面，她甚至想到了电视剧，当女主人公得知亲人去世的消息后承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那么，现在她该晕过去吗？
　　不，还是算了，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事情已经够糟了。迟疑了会儿，她追上去问：“我爸爸怎么了？”
　　老人哭红的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爸爸跟别的女人跑了啊！前几天还好好的，人也开开心心的，谁能想到他会干出这种事啊！”
　　老人的表情很愤怒，显然在她心里婚外恋是不容世俗所接受的。她更不能接受的是她没想到她的儿子会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沈颜当时舒了口气，心想还好她爸爸没有死，还活着，只不过他以前是在这里活着，现在在别的女人家里活着。
　　这件事就像做梦一样，没有多少现实感，当事实呈现在眼前的时候，沈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甚至连眼泪也变得吝啬起来。反倒周围亲戚看她时的眼神里多了少许同情。
　　“她爸爸真是不上道，搭上了个做小姐的，她妈多少好的人，在外去问问谁不说阿芬姐人好？居然会喜欢那种货色，畜生都比他好太多了！”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为沈颜的家人打抱不平。
　　对沈颜来说，这种抱怨是种侮辱。在她爸爸被贬得一无是处的同时，连带自己也被侮辱了。沈颜很想吼过去，你贫什么说我爸爸，你们什么都不懂，至少他对我很好，不像你们只会说风凉话。
　　可惜，在这个时候她没有替那男人开脱的资格，那只会让那一双双带了同情的眼神转为轻视。
　　沈颜不习惯这样的环境，于是找了靠墙角的椅子，安静地看着这场闹剧。她讨厌那群人惺惺作态的感同身受，他们只是爱凑热闹而已。
　　傍晚的时候沈颜的母亲回来了，亲戚们围着她，询问她，她一句话也没说就趴在了桌子上，把脸埋进手臂里。
　　到了晚上，母亲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她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不久之后房间里就传来了嘤嘤的作泣声。
　　沈颜坐在母亲房门口，心里猜想她一定还没吃饭，不过她也一定什么都吃不下。沈颜没有安慰她，她不知道那些话要怎么说出口，甚至没想过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要去安慰一个哭泣的中年女人。
　　房间里的断断续续的哭声渐渐消失了，母亲哭累了睡着了。沈颜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之后的两天，向来很少来串门的亲戚像是爱上了这个地方，整天围着她母亲打转。他们说尽了那男人的不足，试图让她的心情好上一些。母亲自然不会拒绝这种安慰，因为这正是她所需要的。
　　沈颜给不了她母亲想要的，只能不得已的承担起所有的家务，包括收拾那乱透了的厨房。
　　回家的日子本来应该是快乐的，如今漫长的两天总算是熬过去了，周末返校的日子到了。沈颜已经整装待发，今天不会有人送她到停靠点等车了。平时都是由母亲接送，看着她上车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妈，我回学校了。”出门前沈颜跟躺在床上的母亲打了声招呼。
　　“颜颜，我给你老师打个电话吧，叫你不要去上课了。”母亲虚弱的声音传到沈颜的耳朵里让她即为难又窃喜。
　　沈颜确实不想去学校，一想起老师手里五花八门的教鞭心里就更加胆怯起来，若是能留在家里那是最好不过了。况且这时候母亲最需要人照顾，她一走，家里空荡荡的房子里就只剩母亲一人以及两条狗了。
　　可惜母亲不喜欢狗，若不是家住马路边上为了防小偷，她是断然不会去养那一点儿也不讨喜的小动物的。狗，只有沈颜和她姐姐喜欢罢了。
　　可是小孩子，这种时候就要矜持一些，要在大人面前表现出热爱学习的模样，若母亲一再要求，她就假装很为难的留下。沈颜是这么打算的。
　　可惜她的母亲一点儿都不懂她的心思，立刻放下了话筒放弃和班主任谈判的机会，她转过身去没再说话，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你去学校吧，不用再管我了。
　　最后还是沈颜一个人去的停靠点，没有家长的陪同更让别人起疑，她知道现在满大街都是自己家的传言。
　　一个阿姨搂着她的儿子走过来，问：“沈颜，今天你妈妈怎么没有陪你来啊？”
　　“她要做生意很忙的，一大早就出去了！”眯起眼，沈颜懒洋洋的笑着回话。她不想让别人看出来，之后拿她的事情到处去说闲话。
　　在校车上沈颜一直郁郁寡欢，直到维妙上车以后，好朋友见面，立刻侃天说地好不快乐。很多人都有那种本事，只要进入状态，就能伪装得很好，沈颜就是那样的人。
　　虽然忘掉只是暂时的，到时候还是会想起来。在只有两个人的寝室里，沈颜跟维妙说了家里的遭遇，她知道维妙会理解她的感受。
　　她们的遭遇极其的相似，维妙的父亲在她六年级的时候外遇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件事不久她的父亲便发生了车祸去世了。父亲留下的厂倒闭了，一夜之间她从一个娇小姐变成了单亲家庭。
　　也因为这个，她们更加惺惺相惜。